她約了阿沐在101喝咖啡,她需要確認一些事。
“你是想問我公司的事嗎?”一接到電話,阿沭就猜到了。
“對!
“那你應該去問太子,他的版本比我的詳盡。”
“如果他肯說,我就不必跑這一趟了,是黎家不表態嗎?”
“不,他們已經表態了。”
“怎么?難道他們不支持陸偉嗎?”美寶聞言大駭。
“他們沒說不支持!
“哦?”她知道還有后話。
而阿沐決定從頭說起。“你是知道的,這次表面上看來,澤宏是要跟我們爭奪經營權;但實際上,他的目標是整個陸氏,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今年的董事會上失去經營權!
美寶點頭表示了解。
“令尊手上的股份雖然不是決定性的,但卻對這次的改選有著強大的扭轉力量;之前,即使你姊姊曾經多次為難我們,但我們依舊認為令尊一定會支持我們?墒乾F在……”
“現在怎么了?”美寶急著要聽后續狀況。
“令尊突然決定要在召開董事會前,處理掉他手中的股份,放棄股票!
“這有什么關系嗎?我們有優先收購的權利,沒有比這個更十拿九穩的!
“這么講是沒錯,但問題在于,令尊手上的股票要是折現的話,可是一筆很可觀的資金:
而要我們在短時間內籌措到這么龐大的資金,絕對是不可能的,就算行,陸氏也得舍棄其他已經在進行的投資項目,而且這還是完全不顧及公司這個年度的財測與下一年度的預算!
“只是錢的問題嗎?”
“卻是最大的一個問題。”雷沐昆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鏡片上的反光一閃即逝,美寶看清了他的眼睛,那眼神變得有些犀利,直直的望著她。“我們現在沒辦法研判令尊只是單純的想套現,抑或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美寶的眉頭緊鎖。
“對,我只是就事情的本身做客觀的分析。”阿沐斟酌著用字遣辭。
“我明白!泵缹毢苄募保€逵沁@樣說,就證明問題愈嚴重。
“現在的全球金融市場很動蕩!
“我知道,每天的新聞都在播報!
“就眼下資本市場的緊張程度來看,這么大規模的抽調資金,會嚴重干擾陸氏的現金存量,這無疑是把陸氏引向一個無底黑洞,但我們卻又不得不這么做!”
美寶深深的靠進沙發,緩緩的點點頭!皼]有別的辦法嗎?”
“陸偉要見令尊,卻被拒絕了!
“所以是沒辦法了嗎?”
“世事無常,沒有絕對!
美寶深吸一口氣,慢慢的確認,“這一切都跟我有關是嗎?”
阿沐認真的想了一下。“截至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任何直接跡象可以讓我們做出這樣的判斷,只能說這一切都不符合邏輯而已!
“你的話聽起來有點吊詭!薄澳悴挥镁o張,此時此刻,黎楚瑤女士就在太子的辦公室。
或許當辦公室的大門打開時,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刀而解了!
“那你為什么還在這里應付我呢?”
“覲見太子妃是同等重要的。”
知道阿沐很忙,美寶不敢太耽擱他,在得知答案后,便謝過他,兩人一起離開了。
阿沐回到陸氏。美寶卻是一個人在路上漫無目的的走著,道路兩旁的芭蕉葉和棕櫚闊葉隨風來回揚動,揚亂了美寶的心。
她明了自己才是這件麻煩事的源頭——她心知肚明,那一天到了!
她不能再隱瞞下去,她應該把所有的事都告訴陸偉:她早該說的,或許就不至于弄到眼下這種局面!
這么多年來,她自私的向陸偉索求要過太平日子,而陸偉也就真的任她予取予求。
但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卻有可能暗藏著一場更大的風浪。
她很害怕有朝一日,她會因此而親手葬送婚姻,而這恰恰是她最不能承受的!
美寶愈想愈覺得心情急躁。
對,今晚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訴陸偉。
只可惜她還來不及等到晚上,陸偉在當天下午就飛到西雅圖去處理那里的勞資糾紛,美寶沒辦法,只能等他回來再說。
兩個星期后,匆匆去又匆匆回的陸偉終于又飛回來了,因為沒有多余的時間,所以一回來就直接趕到陸氏去坐鎮。
下午,美寶一個人整理著庭院,門鈴響起,她放下手里的工具,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她不認識。
“請問您是陸黎美寶女士嗎?”男子很和氣的詢問。
“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張周聯合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張在倫,方便跟您聊幾句嗎?這是我的名片。”
“哦,您好!泵缹毥舆^名片,把他請到客廳。“找我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我個人也是黎向東先生的私人律師,我今天來是為了——”
黑色BMw轎車疾馳進陸氏辦公大廈的地不停車場,轉彎時,車輪和地面的摩擦聲聽得讓人驚心動魄。
車子停妥后,美寶拿著一疊文件匆忙的直奔專用電梯:隨著數字變化,電梯一層層上升,她的心臟跳得厲害,只覺得兩手發麻,腦子里嗡嗡作響,讓她完全不能思考。
叮——電梯門打開,美寶等不及門完全打開,她就沖了出去,直奔陸偉的辦公室!瓣憘ァ
執總辦公室里,正在討論事情的陸偉和雷沐昆停下來看著這個站在辦公室門口,跑得上氣下接下氣的女人。
陸偉從辦公桌后面站起身,走過去牽住她的手,讓她坐在沙發上喘氣——看來她已經得到消息了。
看她的身子因為激動而抖得厲害,陸偉用力揉捏著她的后背,“不用這么趕,都來得及!
真是神奇,美寶不禁暗自感嘆——陸偉只是單單兩句話就可以輕易撫平她的不安。
調整好呼吸,揚了揚手里的文件。“你們看看這個,我剛剛拿到的!
“是贈與的法律文件?”阿沐挑高眉問道。
“你們已經知道了!”
“我們在中午的時候收到一份老黎總的個人聲明稿,正式通知找們要將他所有的股票全都贈子到你的名下!卑€鹂聪蛩种械奈募,“你簽了字沒?”
美寶愣愣的搖搖頭。
“什么?你還沒簽字?”阿沐感到難以置信。
“我……不知該怎么處理這些文件!”
“這些文件中確實有一些明明講起來是很簡單的書,卻偏偏要用太過專業的術語來表達!卑€迓柭柤!安贿^你要做的事就是以律師給你的文件上簽上你的大名,那么這一局的游戲就會結束了!
看美寶還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陸偉使了個眼神給阿沐。
“啊,我先出去做事!卑€逭酒鹕怼!白屘觼斫忉屛募系男g語問題!
待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陸偉擁著嬌妻在沙發上坐下。“很意外,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覺得這一切都太過戲劇化了。
情緒緩和下來的美寶緩緩開口,“這跟我當初預想的不太一樣!
“哦?你當初預想過什么?”
“我找過阿沐了解狀況,當時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譬如說?”陸偉挑眉問。
“臀如說我們要賣掉西雅圖的房產,我要把所有的首飾或是家里能變現的值錢東西統統拿去賣掉,然后來買這些股票,可找還是很怕會不夠。”
“唔,沒錯,電影里一般都會這么演!标憘τ诿缹毜南胂窳ο騺矶己芘宸。
“找沒有開玩笑,是真的這么想!泵缹毢芙橐馑膼u笑。
“我知道。你擔心我!标憘ノ兆∷氖帧!安贿^陸氏擁有一個專業的律師團隊智囊團隊,他們要是知道你是這么想的,絕對會認為這是對他們的極大侮辱!
“那當我手握著這些文件向他們炫耀時,他們又該怎么想?”美寶學著他挑眉。
“他們會建議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你解除婚姻關系!
美寶被他逗笑了,整個人松懈下來,靠著他輕聲問:“為了維護我們長久而又穩定的婚姻關系,我要簽字嗎?”
陸偉想了一下,認真的開口!熬S護我們婚姻的長久和穩定,靠這幾張紙是沒有用的!這段時間,一直困擾我的不是公司經營權的歸屬,這個問題我們總共有一百零八個方案可以解決,從其中挑一個來執行就好。
“真正讓我舉棋下定的其實是,”說到這里,陸偉頓了一下,“如何將你與經營權的紛爭分開,畢竟我們的婚姻是不能拿來交換的!
美寶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著他!八阅兀俊
“所以你要不要接受這些股權,全由你自己來決定,我會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但如果你對這份文件的細節有看不懂的地方,那我會很樂意為你提供服務的!
美寶真想撲到他的懷里揍他一頓,然后狠狠教訓他這個傻子——
他根本就不用在乎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用展示什么高超的談判技巧,就只要用眼神稍稍暗示她一下,那她就會毫不猶豫的簽字的。
偏偏他沒有!他什么都不做!
現在她只希望自己也能給自己一個簽字的理由!皬埪蓭熞呀泿臀医忉屵^,大致的內容我都了解。”
美寶面色如常。“我只是想問你,如果我不簽字的話,你會不會認為我是為了維護我那可笑的自尊?”
“不,寶兒,任何人的自尊在任何時候都不可笑。”陸偉立刻更正她的錯誤觀念。“我說了,我尊重你的決定,不論你有什么理由。”
“如果我真的不簽字,你預備怎么做?”
“這些股票是不能流出去的,我會以爸爸的名義悉數收購。”
“資金不是很緊嗎?你要去哪里籌措這么多的錢?”
“你真的以為這兩個禮拜,你的男人是去解決什么見鬼的勞資糾紛嗎?”
莢寶無言,她或許搞不懂陸偉的生意,但她還不至于天真到以為如果不簽字,結果真的會像陸偉說得那么輕松,她又變得煩躁起來,“為什么?他為什么要把這些都給我?這根木就沒有道理啊!”
“寶兒,他是你爸爸,他要給你什么,只用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你不知道,陸偉,我早就應該跟你說的,其實……其實……其實我不是……”美寶緊咬住下唇,接下來的話怎么也說不口。
陸偉則是等著她自動開口。
“我……我……”美寶慌了。“不行!我總要把這些都給問個清楚,你等我回來。”
美寶抬起頭看向丈夫,她不能再要求陸偉為她做什么了,他為她做的已經夠多,該是自己去面對的時候了。
不再猶豫,美寶抓起文件,又像來的時候一樣的沖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
美寶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飆車也可以這樣的悍,她后來回想時,似乎記得自己只踩過一次煞車,因為她的目的地——黎家大宅到了!
她已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進入大門的,就只記得當時的她好像是被疾風鼓動的火球一般,“轟——”的一聲就燒進黎家客廳;只是在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黎向東時,“滋——”的一聲,火球在瞬間熄丫、風也驟然止住了!
她看著眼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他真的是黎向東嗎?
在她印象中爸爸水遠是精力充沛、風度翩翩的,即使后來在那個階段,也是很有氣力的罵她,總是嗓門很大、火氣很旺:可眼前這個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毛衣和同色運動褲,雖然是很干凈、很整齊沒錯,可是那份精神和氣勢都沒了,整個人看起來病撅撅的!
會不會是她找錯了地址?
不!不會錯,雖然離開了十年,但是她身上每一根骨頭、每一個細胞都記憶著回家的路—
—不管她承認與否,不論離開家到任何地方,她都還是記得如何回家,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演練。
美寶環顧四周,沒錯,擺設還是跟當年一樣沒變;后面推輪椅的人也還是楚瑤的媽媽白英藍。
難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假的嗎?
“寶兒!我的寶兒!真是我的寶兒!”黎向東激動的喊著女兒的名字。
“是你!真的是你?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我還不敢認,你真是長大了,一轉眼,我的小寶兒就真的長大了!
聽見老人叫著她的乳名,剛剛還在胡思亂想的美寶幾乎要落淚了,可她忍住丁,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自己的咽喉中發出,“別這么嘁我!”
一旁的白英藍趕緊向美寶交代,“寶兒啊!你爸爸的心臟不太好,你別讓他激動。”
門鈴再次響起,是追趕美寶的陸偉,和接到通知的楚瑤與嚴謹到了。
“呼——寶兒,你用那種方法、那種車速在臺北市區跑,到時候你沒事,我卻可能先被你給嚇死了!”陸偉見到她后,直拍胸口。
“美寶,真的是你來了!”楚瑤見到妹妹很興奮,轉身對福嫂交代要她準備飯菜。
“不必了,我說完話就走!泵缹殦P了揚手上的文件!斑@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我把在陸氏的股份轉給你了。 崩柘驏|一臉不解的繼續問:“剛剛張律師來電話說你并沒有簽字,你是想看看再說嗎?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轉頭又對站在美寶身后的陸偉詢問:“你看過了嗎?你爸爸看過了嗎?應該沒什么問題,律師草擬出來后,我有檢查過。”
陸偉也點頭附和,“寶兒拿來的時候我看過了,沒有任何問題:雖然家父還沒看過,不過我相信他老人家也不認為會有什么問題。”
“你……你……你是故意的!”美寶突然有些氣息不穩!澳闶枪室庖@么做的對下對?”
聽到美寶的指控后。黎向東的神色迅速黯了下來。“寶兒,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過世的媽咪!
“不要說了,也不要提媽咪!你沒有什么是對不起我們的!”楚瑤上前拉住美寶的手想要安慰,卻被她用力的甩開。“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做?我當年明明有說清楚,我不要再和黎家有任何關系!”
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來,美寶對著黎向東大吼,“你是覺得我當年還不夠難堪嗎?”
“黎、美、寶,你不要太任性!”低沉的男性嗓音來自嚴謹!澳阕约阂彩莾蓚孩子的媽了,怎么還是這么的不懂事?”
美寶被教訓得一時語塞,久久說不出話來。
“阿謹,不要說了!崩柘驏|擺了擺手。“你們不了解!
“我是不懂事!泵缹毟杏X到那股支持她的力量被抽光了,只能癱坐在地毯上,手里的文件散落在腳邊。
她只覺得眼前的場景很諷刺——她只要簽個字就可以幫丈夫度過可能是事業上最重要的一個關卡,可偏偏她卻還在這里扯著一堆不堪的過往。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美寶的聲音顯得異常的疲憊,“我是不懂事!
她伸出手指著坐在輪椅上的黎向東。“你——讓我覺得生不如死!讓我覺得我的生命就是一連串的錯誤!我心想只要能擺脫你們,擺脫所有和黎家有關的人,到哪里都無所謂,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因為錯誤終究會結束的!
仰頭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視線最后停留在陸偉身上。“可是命運似乎不是這么想的,它真的是格外眷顧我,讓我遇見了陸偉!
黎向東的表情痛苦,哭得老淚縱橫,“寶兒,對不起、對不起,你說你要我做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此時站在一旁的楚瑤撲到地上,死死的抱住美寶,“寶兒、寶兒,你不要恨爸爸,你要恨就恨我一個人,當年是我做得太過分,就只想到自己和媽媽,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對不起你!”
想要擦干妹妹臉上的眼淚,可自己的眼淚也不受控制,伏在美寶的肩上失聲痛哭。
“我沒有恨過任何人,即便是后來恨的時候也是恨我自己,恨到沒有力氣!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以哭得皺巴巴的小臉看著黎向東,“你沒有告訴過他們嗎?”
黎向東哀嘆的搖搖頭。
“干嘛不講呢?”美寶又低下頭,忽然輕笑出聲,拍拍楚瑤緊摟著自己的手臂,“原來你不知道啊!”
又看向在場的所有人,“你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嗎?”
把眼光重新調向陸偉,掙扎著站起身;陸偉趕緊上前扶起她和楚瑤,把楚瑤交給嚴謹,自己則是扶著美寶在沙發上坐下,摸摸她的臉,替她整理頭發。
美寶勉強維持著笑容,看著老公打理著自己。“我現在是不是挺狼狽的?”她的鼻音很濃。
“還好吧!就是眼睛哭得有些腫,鼻子也有點紅,還有這張臉,天哪!好像也腫了喔!皺巴巴的好像包子,眼,別打——”陸偉笑著挨了美寶的小巴掌!翱什豢剩俊
美寶點點頭,“消耗了大量的水分,嗓子還真是干得難受。”
白英藍聞言,趕緊吩咐泡茶。
茶水端來,美寶喝了一口。“晤——這是我以前常喝的烏龍,味道沒有變!
真是讓人懷念。
“我嘗嘗!标憘ソ舆^來!昂孟窈芤话惆!”
“你哪里會懂?”美寶白了他一眼,陸偉啃喝的是咖啡。
潤了潤喉嚨,她繼續開口!澳阋郧翱偸窍氚盐医o打包郵寄回臺灣。”
“對,而你總是說不能回來。”陸偉點點頭,感慨頗深!盀槎∵@個,有一次你還到醫院吊點滴,才吊完點滴就又想跑!”說實話,卻招來了一記白眼。
美寶低下頭,沉吟了一下,“我不能回來是因為——”
“寶兒,”黎向東開口了,“是什么都沒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回來了,不管你認不認我,你都還是我的女兒,這是不會變的!”
“但對我來說,那就是大不同了,我甚至沒有辦法再喊你一聲……”轉頭面向陸偉,一鼓作氣的說出埋藏在心底的真話,“因為我不是黎向東的親生女兒!”
她說得不疾不徐、語調平淡無奇、聲音不高不低、口氣稀松平常,好似事不關自己;但卻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只除了黎向東和身后的白英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