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叔接口道:“得了吧,就會趁著嫂子不在嚼舌根——阿離,你可別學你爸,以后要好好對小薇啊!
強薇臉一紅,咳了一聲就轉過頭去。佟離呆呆地看著她,有瞬間的閃神——他從以前就喜歡強薇,她是所有人心中的女神,也是他年少時的夢,真和她在一起,他的人生才是圓滿的吧?或許,就不會象現在這樣亂成一團。三人成虎,這樣的環境之下,連佟離心里都有些動搖了,他該怎么面對強薇?拒絕她?做不到。家里人也會砍了他,接受她?心里還有著另一個人。
強薇人前自重的很,眼下也不肯再呆下去了,就說要出去幫佟離買幾本雜志解悶。
她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自己會碰見紀莫,她一怔之后,隨即把身后的門關上,才笑道:“紀莫?怎么來了也不進去?”
紀莫見到她的感情是復雜的,卻只能扯出一個笑容:“啊……我突然還有事,下次再來看他。”
強薇笑的親切:“這樣啊,那也成,阿離要知道你來了,非磨上大半天不可,你哪還走的開?說起來,他這人就這樣,兄弟情看重的和什么似的,有時候好起來沒個輕重,讓人都看不過去了。”
紀莫聽這話自然是不受用的很,卻一時也沒想太多,強薇是一個聰明不過的女孩,面對紀莫,她始終是小心謹慎的,這次難得抓住這機會卻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猶疑了一下又接口道:“我要下樓去幫他買些雜志,咱們一起下去?”紀莫只能答應,他看了眼緊閉的的病房門,默默地離開。
一路上,強薇一直都和紀莫說著佟離的病情,家人,等等,紀莫聽著心寒,但對一個女孩子他終究是扯不破臉——說到底,強薇何錯之有?到了報攤,強薇一下子買了五六本體育雜志,一面又說:“都叫他正躺著呢別費那么多神,他偏不聽,我和佟阿姨都扭不過他,他這性子啊……”
紀莫就只是沉默著聽,有一瞬間的失神。付錢的時候紀莫習慣性地掏出鈔票,強薇一把按住他的手:“他的書哪有叫你付錢的理,我來吧!
紀莫靜靜地看了她一會,收回錢來:“……那好。”
強薇又暗暗打量著紀莫的神情,但覺得平靜無波,哪里有什么異樣,不由地在心里暗想,她該不會想多了?這倆人……這倆人壓根就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其實她這樣步步為營,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老覺得慌張,只是一想起佟離對她模糊不清的態度她就忍不住氣苦,到了這份上,除了佟離她還有其他出路么?想到這她也不覺得愧疚了,再怎么著,兩個男人在一起,那也是可恥的骯臟的,佟離和他紀莫不一樣,家里人手心里的寶,他不能一錯再錯,她是在救他。
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強薇又開口道:“以后哪,你要幫著勸勸你哥,他那性子到外面遲早吃虧。你想啊,真做起生意來,那些人可都是豺狼虎豹呀!”
紀莫瞇起眼:“……外面?”
“他怎么沒和你說么?他叔要帶他去廣東做生意啊,他這人才埋沒了也可惜,線都搭好了,人過去就行!”強薇的心碰碰地跳的厲害,她畢竟是撒謊了。佟離的叔叔的確說過要把佟離帶到廣東去,他的資金什么的全儲在那了,很有點把佟離當成自己唯一繼承人的意思。誰不想當老板?何況佟離又是個野心勃勃不甘平凡的人,現在又正好畢業,正愁著少個一展長材的機會,說心里沒活動那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心下只記掛著一個人,他想,若沒了紀莫,去了也沒意思,他倒想再等一年,紀莫畢業了,一起南下創業——究竟他彼時心里還想著和紀莫一生一世。他婉拒了他叔的美意,也沒把這事和紀莫說,畢竟還是個沒準的事,真等紀莫大四畢業了,再給他個驚喜不遲。誰知佟離他叔打從見了強薇就以為她是佟離真命天子了,加之佟離也沒反對,他當他心里也愿意就把這南下的意思和強薇說了,讓她和佟離商量著一起去。強薇心里自然一萬個愿意,表面上卻說還要看佟離的意思,一面也沒把這事和佟離說——她自己明白的很,佟離現在和她的關系,還什么都不是。
強薇話里,炫耀夾雜幸福的意味。紀莫呆呆地想。這才是光明正大的出路——所有人夢寐以求光明正大得以畫皮的出路!
他其實并不恨佟離或者是強薇,這個世界原就容不下他這種異類。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只除了他——男人和男人,難道還能真在一起,談什么一生一世?
他心里空空落落的。其實他在心里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好讓痛的時候沒有那么折磨。可這一天真的來了,他流不出眼淚,卻象整個人被和著血肉撕成兩半一樣,鮮血淋漓的痛。
和強薇道別之后,他一個人走在街上,漫無目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強薇回來的時候,佟離他叔又對他提起去廣州的事,人和錢都是現成的,只要他去,那就是老板,還不比給人打工強?佟離他爸雖沒插話,看向佟離的眼神卻是充滿鼓勵的意味。佟離沉默了一會,還是道:“再說吧!焙髞硪姀娹被貋砹,幾個人才住嘴不說了。佟離有些奇怪地問她:“怎么買個雜志要這么久?”
她猶豫了一下,笑道:“天熱,走的慢!
佟離搖頭笑道:“慢慢走那不是更熱?傻瓜。”
***
紀莫當晚就發燒了,他媽嚇的夠戧,紀莫看著體弱,倒很少生病,這次卻渾身燒了個滾燙,說是中暑了,可也沒他這么嚴重的,又嘔又拉,一整天都燒的迷迷糊糊,滿口胡話,灌什么藥都不濟事。
紀莫翻來覆去就做著同一個夢,才十二歲的佟離一臉囂張地走在走廊上,經過六年二班,飛揚的眼神帶著旁若無人的自信,卻沒有半刻的停留。
蜷縮在課桌前瘦的象豆芽的男孩又是嫉妒又是羨慕地偷眼看他。
那時候,他不認識他。
他記憶里的佟離的面容就這樣奇異地模糊著,看不清五官,只記得那青春飛揚的跋扈。
其實這樣也很好,又何必辛苦十年,還是走回原點?
***
佟離在醫院里也是度日如年,處處不得自由,加上紀莫一直沒來,他心里簡直焦躁透了,好幾次他想問強薇紀莫有沒有來過,他不信紀莫對他就真這么冷血,但話到嘴邊溜了幾圈還是咽了回去。
后來他忍不住了,偷偷掛紀莫的手機,可回答他的永遠是關機音——紀莫在躲他?佟離先是暴怒而后心寒,紀莫不可能不知道他住院,卻一次也沒來看他?他難道為了賭氣就這樣鐵石心腸?這就是他所謂的愛?他竭力想給紀莫找理由卻發現他們中間越來越多的不協調,以往隱忍下來的缺點全找了出來:紀莫他潔癖,對自己的外表近乎自戀地雕琢,敏感,有時候多情到濫情的地步,沒原則,愛耍小性子,他可以一直為他忍耐摩合,可紀莫只為這一次吵架就要他永不超生!佟離此時幾乎是暗恨著紀莫了,他覺得紀莫對他已經到了無情的地步了。
一個禮拜后,是紀莫先給佟離掛了電話,那時候,他才剛能下床走路。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佟離強迫自己硬著心腸道:“有事?”他要報復他這些天的冷漠。
紀莫沉默了好一會,啞著聲音道:“出院了么?”
“再幾天吧!辟‰x不耐煩地說。
“在醫院住的還習慣?”這話有多敷衍,佟離和紀莫心里都知道,佟離哼了一聲,故意說道:“還成吧。強薇一直在我這照顧我,還不算悶。”這話佟離自己都覺得惡心,他在利用強薇嘔紀莫呢,他就看不慣他沒事似的逍遙樣!
紀莫在電話那頭聽著有些想笑,卻沒力氣了,他算證實了他和強薇又在一起的事了吧。事到如今,他還有什么放不下?到急癥室里吊點滴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著維盛說過的一句話——這世界最傻的事,就是和個直男談戀愛。
太痛苦了,一苦就十年,還是扭不過這綱常倫理!
佟離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么,紀莫搶在他前面,淡淡地說道:“佟離,咱們分手吧!
佟離一愣,你,你說什么?
紀莫掛斷了電話,之前只說了這一句話:咱們這樣,太累了。
佟離對著電話氣怔了,回過神來就開始狂罵,紀莫你是不是男人啊,一件小事你就記恨成這樣?分!你就他媽的會說這一個字!有本事你走,永遠別再回頭!
佟離直到這時候還以為紀莫只是說說而已,可出院回家,他看見空蕩蕩的公寓,整個懵了,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結束。
他瘋子似地找到紀莫,劈頭就是一句:“神經病了你!說搬就搬!回去!”
紀莫冷靜地看著他:“佟離,我說真的。”
佟離見鬼似的:“你又哪抽風了?”
紀莫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我認真的。我說過,和她在一起了,別瞞我。”
“我什么時候和她在一起了!”
紀莫偏著頭看他,眼神冰冷,佟離剎時心虛地說不出話來,他靈機一動,又道:“小莫,你聽我說,咱們別分,我等你一年,咱們一起去廣州,什么未來都是我們的,好不好?”
紀莫看著他,不知道是要同情他還是要同情自己,他還想瞞他!“你叔是要一起去的罷?他希望看見我還是希望看見——強薇?佟離,別再做出這種你永遠做不到的承諾。”
“他又不會知道——”
“就算你現在可以瞞,那以后呢?有一天結婚了,你還要——”
“結婚?那又怎樣?我才幾歲?你考慮這個?”他已經口不擇言了,“就是真結婚了,我和你不是照樣可以搞在一起?誰他媽的會懷疑?!老子撕了他的嘴!”
他更加心寒了,他常常在想——什么時候,他和他之間竟到了如此不堪的境界?真到了那一天,他也一樣會轉身離開,推他到萬劫不復的深淵吧。若能忍受也就好了,可嘆為什么自己偏生又這么倔,揉不進一粒沙,參不進一個人!
他和他之間的隔閡,任誰都抹不去。
他想,就是沒有強薇的突然出現,他們也遲早是要出問題的,或許這就是天意。
“算了吧,佟離,我和你不是同一種人。何必勉強——”
“什么不是同一種人?紀莫,難道你就沒有結婚的念頭?我才不信!我算知道了,你根本就是膩了,變著法子甩我呢!是不是!是你把我變成一個會和男人攪和在一塊的變態!都是你!現在你就一句——我和你不是同一種人就要打發我?!”
紀莫沒想到佟離會這么想他,這下更是寒了心,這當口他誰也不恨,只求有個了結。
“隨你怎么說。佟離,是我錯,我自己犯賤要勾引你,這幾年來都是我跪在地上要求你操!是不是?!到這份上,你認為我們還適合在一起?你以為你有朝一日結婚生子了,我紀莫還要跟著你屁股后面一輩子?!你甭他媽天真了!”紀莫也不直哪來的氣勢,吼著推了佟離一把。
佟離不知道他們對這個根本還沒個影的事有什么好吵的,他氣的臉紅脖子粗:“紀莫,你說什么屁話!這世界除了我,還有誰這么愛你?!”
愛?或許……只是你的愛太不純粹也太易動搖。
你天生注定,不會愛上一個男人。
“那可未必!奔o莫蓄意地露出了佟離最不喜歡的邪氣而輕佻的微笑,“有些話講白了就沒意思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佟離徹底地呆住,一點一點的蛛絲馬跡在腦海里串聯。他象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恥辱和挫折感排山倒海地襲來。他重重地,一下接一下地點頭:“紀莫,你行。”
這是他留給他,最后的一句話。
當晚佟離沒有回家,他把強薇約出來,在酒吧里一瓶又一瓶地猛灌,到最后,他靠在強薇的胸前,兩只手緊緊地窟著她的肩膀,象在抓著最后的救命稻草,慢慢地,無聲地,流下了眼淚。
原來他一直就被捏在手心里玩……
強薇只是溫柔地拍著他的肩膀,一句話也不說。
或許他,真該回頭了。
***
佟離最終還是跟著他叔去了廣州,跟著去的還有強薇,她辭了那個原本待遇就不好的工作,鐵了心要跟著他叔侄倆南下創業,用他叔的話來說,人一個女孩子家能為你做的她也算做全了。他不能再對不起她了,沒有他紀莫,他就站不起身做不了人了么?他要出人頭地,混出個名堂!他要紀莫后悔,后悔一輩子!
送機的時候,強薇她母親哭的厲害,強薇一直勸慰她,說自己是去廣州辦事,又不是不回來了。強母轉而拉著佟離的手,泣不成聲:“阿離啊,我是真相信你啊,才把強薇交給你,她一個女孩子沒出過遠門的,你好好照顧她!
佟離他叔笑道:“強薇這樣好的女孩子,不用交代,阿離也知道珍惜啦!”強薇頭一低不說話了,佟離鐵青著臉,遲疑了一會,還是慢慢地點了頭。
***
一個月后,紀莫收到一個快遞過來的箱子,打開一看,他驀地笑了——那是他搬出來的時候唯一留在佟離那里的,22個高達,最后的念心也被徹底地剜了出來。
維盛擔心地扶著他的肩膀:“小莫……”
“維盛,喜歡玩這個么?我以前可愛收集這個了!彼是笑著。
維盛不知道說什么好,紀莫抱著箱子站起身:“你不喜歡?那算了!彼统鲆粋丟進垃圾桶里,接著,再一個,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除了那沉悶的撞擊聲。
“紀莫!”維盛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一個人,總有一天要從過去的迷戀里走出來……”紀莫還是背對著他。
維盛再也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他:“紀莫,你做的對,你沒哭,你很堅強……”
那是因為我再也無淚可留。
***
佟離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這三年里,他只給紀莫發過幾個簡短EMAIL,言簡意賅,說說他在廣州的現況——當然,決口不提強薇。紀莫也給他回信,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
兩個人象這世界上任何一對普通朋友那樣,保持著最起碼的聯系。
他終究做不到和佟離行同陌路。
分手后不能做朋友因為傷害過,不能做敵人因為相愛過,所以就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佟離每次看著紀莫潦草的三言兩語,當然不會知道這三年里,紀莫過的是怎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