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姑娘做的包子,真好吃!彼麅扇诰屯滔乱活w包子,還想再吃,卻只能失望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沒啦?”
“給!辩癫懦粤艘豢,遞給他,“你寫文累,肚子一定餓了!
“不是,撰寫履歷而已,吏部那邊也有我的資料。”他拿起紙張看了看,同時也看到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包子,忙道:“你吃呀!
“我在喜兒那邊吃過了!彼χ剿掷铮隽怂欢ú粫嘈诺男≈e,一看到他抬了眉,立刻跺腳道:“好啦,我要吃隨時可以去買,老爺你不吃,我可也不吃。”
“噯!彼麚u頭笑嘆,那就遵命吃下老婆的愛心包子了。
“這回我買了三十個,叫人分下去,大家一下子就搶空了,你愛吃,我下回再多買十個。”她歡喜地看他吃著。
“喜兒姑娘有你這個大主顧,收入就穩固了。”他瞧了外頭陰暗的天色!跋禄赝屑胰巳ベI就好,天氣這么冷,還出門?”
“其實,我目的是去看看她好不好……嗯,我覺得,我好像將喜兒當成了妹妹,她很堅強,明明是想著他,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個他,就是江照影。
如今琬玉已經可以很坦然地談起前夫了,有話就說,不再胡亂壓抑,薛齊樂見她放開心情,亦是坦然聽她說出她的看法。
“喜兒真的喜歡他啊!辩窈苁歉锌,又道:“十幾年前他丟下了一條江家帕子,喜兒撿了,到現在還藏在身邊!
“唉,可惜,本是一件好事!毖R也不得不跟著輕嘆道:“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在那夜夫妻交心談開之后,他們經過商量,做了決定,準備等江照影安定下來后,就請喜兒幫忙,找個時間讓父子正式相會,豈料油坊掌柜生病,過世,油坊混亂了一個多月,接著江照影當上掌柜,又是忙碌一陣子,好不容易,一切終于再度安定下來了,他們開始打算如何告訴孩子時,卻發生了他去喝酒被誤會偷錢的事件。
他完全不辯解,當夜就離開宜城,程喜兒傷心欲絕,過沒多久,油坊的“二少爺”回鄉,趕走她這個沒有血緣的收養女兒,她只得帶著小丫環到外頭開店謀生。
“他個性完全變了!辩瘳F在簡直像個三姑六婆,“他就寧可讓人誤會,也不把事情說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喜兒對他的心意呀!
“應該是知道的,這才會覺得去喝酒不好,因此離開!
“那好歹說清楚他沒拿錢,畢竟……”琬玉想講的是,畢竟他是慶兒和珣兒的親爹,她也不愿意見他被冤枉,然后一個人孤身黯然離去。
對于江照影,與其說是愛過,不如說是新婚歡愛戀慕,短暫的甜蜜過去,兩年夫妻生活,總是她獨守空閨的時候多,她又能了解他多少?
他來見孩子的那天,他的歉疚悔恨,她體會到了,如今她放開執著嗔恨,那段與他的過去,也像晴空淡淡抹過的微云,離她很遠,很遠了。
而與他還有那么一線的“藕斷絲連”,就是慶兒與珣兒與他的父子血緣,然而他這回不告而別,恐怕又得延遲跟孩兒說身世了。
怎么一直在談論他呢?她瞄了一眼薛齊,見他仍很認真地看她,等著她把話說完,又朝她點了點頭,表示他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關心喜兒,從而關心到喜兒所愛的人,同時也希望孩子的父親是一個清白踏實的好人!
琬玉心頭酸酸的,不再是壓抑苦惱,而是因為丈夫的理解而感動。
“我見喜兒過得辛苦,就跟她說,若你回京復職,要她也一起帶小梨來,換個環境過好些,可她拒絕了!
“她是想等他回來吧!
江照影真是一個令人灰暗的話題,夫妻倆一時無言。
“而且,我不一定回去當京官!毖R望向桌上的起復請表,語氣無奈,“以前刑部的缺早就沒了,再說,缺是擠出來的,要給你,就有,不想給你的,空在那邊也輪不到你去做。”
“那怎么辦?我還等著當官夫人擺架子呢!辩窆室獯蛉ぁ
“有缺就好,說不定要去海南了,夫人!彼α。
“好啊,聽說那里長年如夏,還有一望無際的藍天大海,同樣是當官,你不如撿個閑缺,有空還能去海邊釣魚!
“哈哈,我打魚,你曬網!毖R已經描繪出一幅漁家樂,笑得合不攏嘴,起身摟住越發嬌媚的妻子,“就怕讓你曬黑了。”
“我黑了,就嫌我啦?”
“你以前太白,太瘦,第一次抱你,我嚇了一跳,以為抱了竹竿!
他愛憐地摩挲她的臉頰,又將她摟得更緊些,笑道:“現在有了血色,豐腴了許多,抱起來就軟呼呼地舒服了!
“到底是嫌我黑還是嫌我胖呀……”
她的低喃消失在他急速落下的熱吻里,深秋天寒,密密擁抱的兩人很快就全身火熱了。
“爹,我們放課了!蓖忸^走廊傳來孩子們的喊叫聲。
“嚇!眱煞蚱薮蟪砸惑@,大白天的,果然不是親熱的好時光。
四個孩子乒乒乓乓一路跑來,像四只彈跳的小皮球蹦進了書房,就見爹一個閃身,神速地落坐桌前,右手已抄起了毛筆要寫字,娘則胡亂往桌上摸起一本書,連翻數頁不知道在讀些什么。
“爹,娘!焙⒆右姷侥镆苍跁,又是歡喜叫喊。
“咳,放課了?”薛齊點點頭,放下了筆。
“瞧你們自投羅網,又來讓爹考查功課?”琬玉笑看孩子們。
“娘,包子好吃!辈盼鍤q的玨兒小手掌搖著吃了一半的包子,他跟兄姐一起聽課,也學了不少,興奮地道:“我要背詩給爹聽!
“先將包子吃完!辩駹克脚赃呉巫樱謫柶渌齻孩兒,“你們都吃到了嗎?”
“娘,珣兒肚子小,吃不完,要分給爹吃!鲍憙嘿说降纳磉,捧上了包子,嬌滴滴地道:“爹,好吃的包子!
“啊。”薛齊瞠大眼睛看包子,又看琬玉一眼。
“珣兒不能拿包子賄賂爹喔。”琬玉知他吃飽了,便幫忙扮了黑臉。
“背不出書,明天還得連今天的份兒重背。”
“娘,沒問題的,要我背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書,我也能背!鲍憙鹤孕艥M滿,將包子送了出去!暗!
“爹也吃。”玨兒才不讓姐姐專美于前,也搶到爹的身邊,將他又咬了兩口的包子舉得高高的。
“哎呀,你們……”琬玉掩嘴直笑。
薛齊還是只能瞪住包子,雙手便伸出去將一對兒女摟到身邊,哈哈大笑道:“你們這樣喂我,可把爹撐成胖大老爺了!
“爹吃!眱芍恍∈秩砸沟。
“好好好。”薛齊拗不過孩兒,笑得眼睛都瞇了!按龝䞍哼要吃晚飯,爹就咬一口,來,這邊玨兒先喂爹!
較大的瑋兒和慶兒對看一眼,退到了門邊,各自從鼓鼓的口袋里拿出包子,看來,他們兄弟不能再去“喂”爹了。
“娘總說爹寫文章辛苦,要爹多吃,要我們聽爹的話!爆|兒咬下包子,看著猛拍肚皮,攤在椅子上傻笑的爹!拔业褂X得,娘更辛苦,要照顧我們,還要照顧爹。”
“大哥,我問你,你對娘的感覺……”慶兒十歲了,自己也想通一些事情了。“我是說,娘不是你的生母,那個……”
“娘就是我的娘,就像爹是你的爹!爆|兒的回答簡潔有力。
“呵!睉c兒用力點頭,他并非有這方面的疑慮,而是心頭仍擱著一件事,“大哥你說,爹還記得我們男子漢的約定嗎?”
“爹說過的事情,絕不會忘記的。”對于父親,瑋兒有信心。
“有時候我想問爹……”慶兒看著笑逐顏開的爹,又望向始終含笑看爹的娘!翱晌抑,爹顧慮娘的心情,娘跟我的親生爹會分開,一定……嗯,有問題吧。爹得等娘愿意說了,這才會跟我們說!
“慶兒,你不要想太多,珣兒還小,也得等她長大些。”
雖說珣兒八歲了,但兩個哥哥仍將她當成幼小妹妹疼寵保護著。
“對,爹絕不食言的!睉c兒不想了,開心吃他的包子。
“大哥,二哥。”玨兒咚咚地跑過來,拉了兩個哥哥的衣角,一馬當先。“來背書給爹聽了。”
“來嘍!毙值軅z摩拳擦掌,妹妹弟弟都蓄勢待發了,當哥哥的怎能輸給他們。
落葉西風,秋寒不入屋來,暫且拋開外頭的煩惱,珍惜今夜吧。
翌年初春。
宜城是非多,江照影在過年前回來,就在大家以為他與程喜兒好事將近時,卻傳出他又開始上酒樓,賭錢,狎妓的惡劣行徑。
眼見琬玉憂心焦慮,為喜兒,也為孩子,薛齊卻是愛莫能助。
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讓孩子認親,或許真要帶孩子離開宜城,遠離生父的流言是非,待長大后再來說明了。
但要離開宜城,也得要有官缺給他才行。眼見丁憂期滿,吏部一直沒有消息下來,他暫且擱下宜城諸事,上京城走動探聽。
才回到了自家宅子,就聽阿金告知消息,他立刻趕到太師府。
“薛齊,只有你來看我了!钡蕴煜彘L嘆一聲,神情感慨。
日暮昏暗,一燈如豆,收拾得幾乎空蕩蕩的大廳里,講起話來還有回音,不見昔日的仆從如云,美婢服侍,亦不見賓客盈門的盛況,人去樓空的太師府里,繁華落盡,凄涼蕭索。
薛齊收回視線,很誠懇地回答道:“聽說恩師告老還鄉,不日即將啟程,學生惟恐相見不及,所以才到京城,便趕來見恩師一面!
“你才剛到京城?”
“是的,下午方到!
“你就來了……”翟天襄看他片刻,又是慨嘆一聲,“你原先是要去吏部還是你岳父那兒的吧?”
“吏部是會去,岳父那里禮貌上也會去!
“你的事急,丁憂期滿,也該趕快找缺回補,否則還不知要等多久!
“這事緩個幾天都行,只怕恩師離開京城,就……”
恩師年事已高,此次完全失勢,不得不稱病告老,待還鄉之后,便是天南地北,行路重重,恐怕再難有機會見面了。
“我待你如此,你還愿意來看我?”翟天襄蒼老的臉孔略顯激動。
“薛齊能有今日,不敢忘恩師的恩情。”
“你就不恨我?”
“這是兩回事。”薛齊依然臉色誠懇。“因為有恩師指導提攜,造就了我的仕途,讓我得以一展所長,恩師的愛護薛齊永遠謹記在心,至于有所意見不合之處,那也是我的個性所致,不管對象是否為恩師,結果還是會如此!
“你總是擇善固執啊!钡蕴煜鍑@了又嘆。“你這個人,改不了性子,我看你這回起復,盧衡也不想幫你!
這點薛齊早有覺悟。岳父還是一個面面俱到的老好人,誰也不愿得罪,就怕幫他說成了官,他這個“不受教”的女婿到時又要拒絕人情請托或是“不聽話”,又讓岳父擔心官位會受到動搖。
“但按正常程序復職,就讓吏部安排!彼氐馈
“現在是陳繼棠的天下了!钡蕴煜逋赐忸^漆黑一片的宅院。“皇上當年即位,便一心整肅吏治,在我手中是整頓了不少,卻又帶出一批新權貴……唉,權力這東西,很美啊,當你得不到時,很是渴望,越發想要得到,等拿到了,更是捧在手心里的珍珠寶石,怎么也舍不得放掉。”
薛齊靜聽他的感慨,權力虛名太累人,他只珍惜家中美玉。
“現在皇上要的,不是這樣的臣子!钡蕴煜迳裆徽巧n涼無力的聲音轉為堅定:“若陳繼棠不能看清這一點,恐怕又是一個江老大人,又是一個翟天襄!
恩師終于懂了,但已太遲,薛齊只能為恩師惋惜。
“你還是很用功!钡蕴煜逵值溃骸澳氵@幾年寫的《刑律析說》,《歷代疑案集成》,《天朝懸案錄》,都傳到京城來了,我也看過了!
“學生不才!毖R驚喜不已,“還請老師指教。”
“你寫得很好,我沒什么可以指教,倒不知皇上看了沒!
“幾本薄冊,大概沒機會傳入宮廷!毖R并不指望。
“很久以前,那個誰……”翟天襄想了一會兒,“對了,王武信被誣陷的案子,你寫了奏摺說辦案程序有問題,皇上也向我問過你,可是前年,皇上在上千個縣令里,又無人舉薦,竟圈了王武信為監察御史!
當薛齊得知王武信調任都察院御史時,他還寫信去道賀,而王武信赴任后,兩人依然書信往來頻仍,這次上京,他也會去找他敘舊。
“朝廷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人!钡蕴煜逋。
“有機會的話,愿能為朝廷效力。”薛齊頓生滿腔熱情。
“我后日一早離京,你就別來送了,有空寫封信報平安吧!
“學生一定會寫信問候恩師,還請恩師保重!
薛齊走出大門,最后一次回望黑夜里的太師府。
一個偌大的府第,沒點上燈,暗影幢幢,宛若已消失在黑暗里。
官場上,來來去去,有恩有怨,前代權臣倒下,后代權臣再起,爭的不過是數年風光罷了,最后,所有的人與事終究會如風消散。
那還爭什么呢?不如認真過活,扎實做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無愧于心,利益國事民生,也不枉他讀書仕進的初衷了。
春雨淅瀝,泌出泥上芳香,薛齊才回到宜城薛府家門,便遇見了一個不速之客——江照影。
他接下了他所送上的狀子,此時正攤在書案上,字字詳讀。
字里行間,仿佛出現了江照影站在雨中的孤獨身影,也不知道為了等他出現,他等了幾個時辰,還是幾天了?
沉靜,孤絕,穩重,像一株深山里的蒼松,靜靜地站立在那兒,任憑風霜雨雪吹打,他依然屹立不動。
這不再是過去傳說的浮浪玩樂江家四少爺,而是一個歷盡世事艱難的沉著男子。
看完狀子,他已明白,江照影為了深入調查油坊被占一事,不惜故作放浪,任人唾罵恥笑,甚至再度讓喜兒誤會。
目的,就是為了將油坊還給喜兒。
此等真心,他絕無可能忽視。
“齊!辩褡哌M書房,欣喜地喊了他。“怎地一回來就鉆進書房?”
“啊!”他心頭一跳,立即掩起狀紙,又拿來紙鎮壓住,抬頭笑道:“我進門時,突然想起一件事,趕快進來查書。”
“那我不吵你了!辩裰晳T,轉頭就走。
“琬玉,我明天還要上京!
“又要馬上走?”她十分驚訝,又往他桌前走來。
“有急事!彼滤呓腊,會看到狀紙,便起身向前。
既知江照影隱瞞的用心,又怕讓琬玉擔上了心,所以他并不說破,還嚴密吩咐隨行的家保也不能說,不然這個憨實的老家人只要吐出一個字,怕會讓春香揪住耳朵問個沒完沒了了。
“是復職的事?”琬玉問道:“你這回上京,結果如何?”
“喔!彼芸煜氲搅苏f法,“暫時還沒結果,本來吏部要我回家等候消息,后來又聽說我寫了幾本書,便要我呈上去,我便回來拿了!
“你叫家;貋砟镁统闪搜剑巴巴地跑了這趟路?”
“想你和孩子!
這句話真實不假,說出來之時,他已緊緊地摟住她的嬌軀。
深深吸聞了熟悉的軟馥馨香,他所有的疲憊立即一掃而空。
“琬玉!彼橆a唇瓣吻了又吻,歉然地道:“我明天一早就走,還得寫些東西!
“那我囑咐孩子別過來吵你!彼滤霉ζ饋,又要廢寢忘食。
“吃晚飯時,會出來吧?”
“會的!彼莩鑫⑿Γ帜竽笏氖!坝浀眠^來喊我!
只怕他會吃得匆忙,琬玉感到憂心,每次出門回家就要找老婆,抱孩子的他,能有什么大事讓他忘了找他們,一回來就悶頭鉆進書房?
應該是他非常不順利的復職之事吧。
“琬玉,沒事的!彼闯鏊膿鷳n,“我很快就回來,等我!
“好!彼辉冈偬砣撬臒┬,“家里很好,你做你該做的事。”
“謝謝夫人了!彼哪槨
“老爺去忙吧,我不吵你!彼χ崎_他,讓他忙去。
薛齊回到桌前,翻開狀紙,眉頭又緩緩地蹙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