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似有暗香來(1)
這世上有一類人,老愛和自己的身上的缺陷過不去。除了他們自己,別人再也休想猜中他們的念頭。好比一個太監,越是做了太監,偏越想親近女人,用以證明自己還有那么一點“能力”。而杜宇,顯然就屬于這類人!
如果不是杜宇從中作梗,云蘿真想把那個叫紅姑的惡老鴇子鎖到州府衙門去見周瘟雞!
扶危濟困本是捕快的職責,云蘿身為捕快,自然不能坐視別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暗箭傷人。
就算她因此誤傷了紅姑,也是紅姑自找的。
可那個幾乎被紅姑傷到的家伙,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數落起她的不是來了,更莫名地要求她給那名叫紅姑的老鴇子道歉,真是豈有此理!
“要本捕快白讓你打一拳,那是萬萬不能的。說吧,想怎么個賭法?”云蘿拍桌子瞪眼,對那個叫紅姑的鴇子喊道。
“你要是輸了,也讓我打一拳?”紅姑左手握拳,右手揉著受傷的眼角。
“沒問題!”云蘿猛地將臉湊近對方,把眼睛瞇成一道縫,來回錯著牙齒。
“輸了的人就給對方磕頭認錯?墒窃蹅兪孪日f好,不要跟我比賽什么彈琴、畫畫、繡花、做菜那類專門拿來勾引男人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好!”紅姑大聲答應。也把臉湊過去,鼻尖幾乎碰到云蘿的鼻尖兒。
“哎——”杜宇突然一抻手,隔在二人中間,輕佻地笑道:“不比這些,姑娘家家的,難道比喝燒刀子?比推牌九、擲骰子、武刀弄槍?”
“嘻嘻,這個嘛,還是要由千戶大人您來定奪才好了!”
紅姑絞手帕,腆著老臉向杜宇拋了個媚眼兒,嚇得云蘿猛地打了個哆嗦。
“我看要是比彈琴,這拿刀的女捕快估計是不會,也不公平。就比唱歌,你們倆就在這樓頭唱吧,讓過路的客人來聽、來評,誰好誰就勝?”杜宇摸下巴笑,露出一種促狹的眼神。
云蘿正要反對,他又搶先說道:“哎,只是唱唱小曲,誰家姑娘妹子高興了不會哼哼上兩句?這個不能算是哄男人的玩意兒吧!
想讓一個捕頭當街賣唱?你整我!
云蘿面色一寒,剛想掉頭走人,忽然發現門口已經被杜宇手下的番役們擋了個密密匝匝,水泄不通。一雙雙猥瑣發黃的晴眼,正齊刷刷、賊兮兮地盯住自己。再回過頭去看那杜宇,卻見他不知什么時候取下了自己背上那把三弦,正低頭“叮叮咚咚”撥弄著,仿佛這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云蘿心知今日要是堅持不肯唱,再也別想脫身了,于是眼珠了滴溜一轉,也學著那紅姑妖聲妖氣地道:“哎喲喂,千戶大人,難道咱倆誰的嗓子好,還要去數樓下那些嫖客的投票么?這多麻煩!”
“呵呵,那你想怎么樣?”杜宇料不到她居然也會用這樣的腔調說話,頓時大感有趣。
“我出題,她唱。然后她出題,我唱,不許點淫浪小調,不許點大多數人都沒聽過的,唱不上來的就算輸!”云蘿作勢掩口笑道。
“好好好,就這么說定了!倍庞盥勓耘d奮地指著二人道,“那你們誰先來?你先,還是你?”
“‘我’先來!”紅姑搶先起身,翩然走向那樓欄桿,中途故意用肥屁股撞了云蘿一下。
云蘿正想還擊,卻被杜宇伸手阻住。
“丑八怪,你可是會武功的哦!”
云蘿銜怒瞪了杜宇一眼,又望向那個迎風滿面鉛粉掉的老婊子,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他是西廠的千戶,但好歹她也是官府的衙差。這樣對她,未免太不客氣了!
一番思量后,忽又想起,這里已經是州府的地界了,要是一個女捕快公然在妓院樓頭又跳又唱的,不知道那個迂腐的新任知州大人曉得了,會不會又大聲叫著“不成體統”呢。
這時,紅姑忙不迭地跑到樓頭,朝街上的行人大呼小叫。
依翠樓的嫖客們一聽說這個消息,全都一古腦兒跑出街面,弄得原來清靜的街道就像熱鍋下餃子一樣熱鬧。
再回頭去瞅那杜宇。咦?剛才鬧騰得那么厲害,吵著要看比試,可現在人卻不見了。
市集背后有一條破爛的小巷子。巷尾一個臨時搭起的矮木棚邊上,正有兩男一女在竊竊私語,見到杜宇立即迎了上來。
“杜三公子,令師讓我和二弟,三妹在這里等你……”三人中身形最高的漢子抱拳道。
杜宇摘下罩笠,神情凝重地沖對方做了個手勢,笠沿兒上墜著的銀鈴剛要發出一聲脆響,已被他用袖子捂住。
“上面已經下令圍捕荊襄一帶的流民,見一個殺一個。這次不止我們西廠,廣西副總鎮嚴峰也不知為什么來了。幸虧我使計將西廠的人暫時引到了秦城。不過流民必須在今日之內全部撤離,否則我護不了你們!
他口中的流民原是陸安附近一帶的普通農民,由于興王府土地兼并和租稅徭役所迫而逃入山區謀生。因為他們千百為群,開墾荒地,結棚而居,流徙不定,被官府視為盜賊淵藪進行鎮壓。
“咱們在陸安州的人本來不多,早在月前得到公子遞來的消息,都撤了,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不過有個朋友因為遭人誣告,陷在這州府大牢里,想請公子施救!鄙允莸哪腥说。
杜宇擰眉問道:“什么人?”
“是安小姐的情人,陶敬陶秀才!蹦桥膿屩f道,“因為與安小姐私會,他被安小姐的嫂嫂誣告為‘采花賊’,今天剛押進州府的大牢里!
“我不能救他!”杜宇斷然拒絕。
“杜三公子,我知道這件事不該來麻煩您?墒前残〗銓ξ覀冃置迷芯让@恩,況且孫秀才的確是無辜的!蹦悄腥艘荒槦o奈。
“他死不死,干我何事!我不想為了這一點小事,惹出麻煩,你們可明白?”杜宇漠然道。
“我明白,可我更明白,公子的父親一生俠骨仁心,義薄云天,所以才贏得大江南北道上的朋友們尊重。大家可以不買皇帝老子的賬,可是提到杜老爺子,卻沒人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耍橫!蹦桥说。
杜宇聞言呆了一下,冷笑道:“好,好得很!姑娘這是在要挾在下了!”
杜宇的父親金刀大俠杜孟雄,二十年前已經是武林中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如今雖然淡出江湖,隱逸田園。但杜家的大公子杜凌,二公子杜霄,仍舊不時在江湖中行俠,因此杜家在武林人心目中的地位,從未衰減過一毫半分。如今杜宇身為翠華山杜家的三公子,竟然賣身西廠、投靠朝廷,做了江湖中人最最瞧不起的鷹犬爪牙!這等有辱門楣之事一旦暴露,誰也不能保證杜孟雄不會親自前來清理門戶。
“杜三公子請息怒,咱兄妹怎敢!您現在雖然在姓谷的那狗太監手下做事,可是咱們都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投效那賊人是不是?”
先前那高大的男人分明在說反話。
杜宇心中一沉,默然不語。
遠遠地,依翠樓頭忽然傳來一陣歌聲——
“自歸來農圃優游,麥也無收,黍也無收。恰遭逢饑饉之秋,谷也不熟,菜也不熟。占花甲偏憎癸酉,看流行正到奎婁。官又憂愁,民又漂流。誰敢替百姓擔當?怎禁他一例誅求……”
這首歌的是當時最風行的民間小曲,訴說的是時下農夫際遇,調子卻哀而不傷,游響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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