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中傳來了飄渺的琴音,生生澀澀、零零落落,卻透著無法訴說的憂傷,如泣如訴,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牽著離人的愁腸,到海角,到天際。
琴聲嘎然而止。悠痛苦地擰起眉頭,用衣袖捂住了口,劇烈地咳著。
司華忙將綠綺琴推到一邊,撫著悠的后背,不安地道:“你覺得怎么樣,很難受嗎?”
悠止住了咳,撤開了衣袖,卻發現上面滿是斑斑的血跡。
司華的心又隱隱作痛了,但他強忍著不讓擔憂的表情浮上臉,只是強作鎮定地吩咐侍女過來為悠更衣。
換下了衣服,服過了藥后,悠疲倦地躺在床上。不經意間,又將目光移到了那張綠綺琴上面:“這張琴的弦斷過很多次了,音色卻還是和以前一樣。”
司華伸手輕撫著琴弦:“是呀,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沉思著,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記得,當初云梵煙說過,琴弦斷了,可以換一根新的,有些東西要事損壞了,就再也無法彌補了?上夷菚r不能明白她的意思,現在明白了,卻已經太遲了!
“過去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
司華嘆息著:“我無法不想。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好些,我們之間也不會像今日這樣無可挽回!
“其實,也都是一樣的!庇频纳袂楹芑秀薄
“為什么?”司華的臉色變了。
“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會愛我嗎。”悠抬手捋起垂到眼前的長發,腕上的墨玉龍珠接觸到臉頰,泛起了一陣冰涼的感覺。
司華拉過悠的手,輕輕地攏住他的指尖:“我也不知道,愛就是愛了,我找不到特別的理由。”
“你不知道為什么會愛我,但我卻知道為什么不愛你!庇拼瓜铝搜酆,避開司華得視線,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我也曾經想過,如果當初我愛上你的話,也許我們彼此都不用痛苦,可是我做不到。對不起,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愛上一個男人,對不起……我做不到!
司華慢慢地松開了悠的手,眼神中充滿了悲哀:“你是想告訴我,從一生下來,就注定你永遠不會接受我嗎?無論我怎么做,我們之間也都不會有任何結果,是嗎?”
“你問過我,如果我是女人的話,是不是就會愛上你,我……”
“你不是女人。”司華平靜地接口,“我愛的是悠你,不論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同樣愛你。如你所說的,這世界上沒有‘如果’,我不想聽你說‘如果’,我只想知道,悠,你愛我嗎?”
悠伸手,觸到了司華的額際。司華可以感覺到從悠的指尖傳來了一陣異樣的熱度,讓他覺得有些眩暈。
“忘了我吧。”悠凄迷地微笑著,“我是個無心無情之人,對我的愛只能給你帶來痛苦而已。你是神之子,這是你最后一次選擇命運的機會。讓我為你消去有關我的一切記憶吧,忘了我吧……”
司華大驚,急忙拉開了悠的手,嘶聲道:“你真狠心!對你的記憶,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幸福,難道你連這也不許我擁有嗎?”
晶瑩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滑過悠冰玉的臉頰:“你怎么這么固執……”
司華搖著頭,將悠擁入懷中:“要是你說你不愛我,是命中注定,我無話可說?墒,我愛你,卻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是苦還是痛,我都不會后悔。”
兩個人的身體接觸到了一起,交纏著,卻無意中碰閃了綠綺琴,“嗆”地一聲,綠綺琴掉到地上,裂成了兩半,琴弦散落一地。
抿了一口藥,好燙,悠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想推開藥碗,但他忘了自己的手已殘廢無力,徒勞地碰了一下,卻將碗中的藥汁濺了出來,燙的感覺倒是有的,軟綿綿地搭在司華的臂上。
司華一驚,又一怔,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啪”地跌成了碎片。
“怎么了?”悠覺得現在連說話的力氣也沒幾分了。
司華捧起了悠的右手,用憐惜的目光凝視著,低聲道:“你的手……都是我不好,是我給你的傷!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庇瓢肱P在榻上,虛弱地一笑。
侍女上前想收拾殘碗,卻被司華揮退了,他自己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了一片碎碗瓷,攤開手,低著頭沉默地思索著什么。
司華近來也瘦了不少,但像這樣側側地望去,那英挺的輪廓還是那么地剛毅而深沉。悠半垂著眼簾,有些恍惚地看著。
忽然,司華揚起手,用碎瓷片在手掌中狠狠地一劃,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血立刻涌了出來。
“你……你在干什么?”悠拽緊了床單,啞聲問道。
“我想試試看,我當時給你的傷到底有多疼!彼救A平靜地又在掌間重重一劃。
“司華……”悠吃力地喘息著,卻沒有力量爬起,只有用憂傷而迷離的目光望著司華,“司華,你……別這樣,你過來,好么?”
司華呆了呆,拋開手中的碗片,緩緩地坐到床邊。
“把手……伸給我!庇埔贿吙戎,一邊道。
司華依言伸出了手。
悠接住了司華的手,放到唇邊,吮著,舔去他手中的血?嗫唷瓭,咽下喉,刺痛。
悠冰冷而輕柔的吻觸在他的手上,手掌心麻麻癢癢的,這種感覺傳遞到了心里,心一直在顫,快要跳出胸口了。
將手收回,司華俯下身,吻著悠,吻去沾在悠嘴角的血跡。
心跳剎時停止了,連呼吸也快要停止了,只有血液依舊洶涌地流動著,把溫馨而憂傷的感覺帶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司華終于松開了悠。
“別再做傻事了!庇朴挠牡、低低地道,“你錯過,我也錯過,看得見的傷、看不見得傷,我們都有,所以,請不要責備你自己了,我會……內疚的!
“可是,受傷害的、流血的人只有你!彼救A用沙啞的聲音道,“這太不公平了!
“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看見血,我討厭……血的顏色!
司華無言,再一次抱緊了悠。
天已寒了,夜已深了,周圍靜得很,司華只能聽得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悠長長的睫毛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悠,你醒了嗎?”
“嗯!庇莆⑽⒌乇犻_眼睛,看見了守在他旁邊的司華,“你怎么還不去睡?”
“我睡不著,想多看看你!彼救A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分外低沉。
悠無語,默默地望著司華。司華的臉逆著明滅不定的燭光,蒙上了一層陰影,讓悠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你去把窗戶打開,屋里太悶了!庇频吐暤。
司華打開了一扇窗,白色的月光灑入,照在悠的臉上。悠今晚的氣色似乎特別地好,連蒼白的唇都隱隱有了一絲血色。
“悠!
“唔?”
司華撫摩著悠的黑發,低聲問道:“我……可以吻你嗎?”
悠沒有回答,只是垂下了自己的眼簾。
司華的手攏進悠的發間,他俯下身去,觸到了悠的雙唇。柔軟、芳香、冰冷的感覺依舊沒有改變,就像是在吻一瓣水中的蓮、一萼雪中的梅。
司華的吻如羽毛拂過般淺觸即止。悠抬眼,用迷惑的目光看者司華。
司華用手指挑起悠的一縷長發,放到自己的唇邊:“我都不敢碰你了,好象一碰,你就會碎似的!
悠扭頭看向窗外,慢慢地道:“冬天又到了,我想,梅花已經開了吧!
“梅花嗎?”司華猶豫地道,“還沒開呢,再過幾天吧。”
“你不要騙我了,再過幾天,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庇频恼Z氣很平靜。
司華的身體明顯地震了一下,默默無言地為悠穿好衣服,抱著他出去。
又到了那一片梅林了。
月上中天,殘漏如勾。沒有星星的夜晚,瑩白的月光帶著飄忽的霧氣,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又濃得化不開,朦朦朧朧地浮在花間枝畔,為梅萼挑染上了一層透明的光,遮去了些許花影。月憔悴,花亦憔悴,連隱約的梅香也溶上了凄清的氣息。
悠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握住空氣中流動的月光,卻什么也沒有抓。骸拔襾砬帻埖那耙惶焱砩,月色很美,過了這么多年,現在我要走了,她還是這么美!
“悠,不要離開我!沒有你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該這么過!求你,別走!”司華的眼神幾近狂亂。
悠幽幽地道:“你我緣盡于此了,有聚終有散。我今生負你,怕是無法再償了!
“你何曾負我?是我虧欠你太多。雖然我已用盡我所有的心力去挽回,可我終究還是留不住你。天若無情,為何讓我遇見你?天若有情,卻為何非要把你帶走?”司華似乎在哽咽。
悠的目光移到司華的臉上,遲疑地問:“你……哭了嗎?”
“嗯!币坏伪涞販I從司華的眼角滑下,落到悠的臉上。
悠柔聲道:“我以前從來未曾想過,會有人對我用情如此之深。其實,被你這樣愛著,感覺很好,我……真的很高興。”
天上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小雪。細碎的雪珠劃破了月光的紗網,伴著雕零的花瓣,從半空中婀娜地旋舞而下,拂過悠的眉梢、發際,留下了淡淡的殘香。
“悠,如果有來生,你會記得我嗎?”司華目不轉睛地看著悠。
“到那時候,我……連自己……都忘了,怎么……怎么還會……記得你?”悠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在雪中雕零的花瓣。
司華的眼中充滿了失望,喃喃地道:“你還是說這么狠心的話!
“我……我只是……不想騙你!庇频哪抗鉂u漸渙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
司華猛然抱緊了悠,嘶聲道:“可是我要你騙我!我求你,唯一一次,說你愛我,可以嗎?”
悠凄迷地微笑,嘴唇輕顫著,可終于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雪越下越大。懷中的身體越來越冷,也許,是雪的溫度吧,司華恍恍惚惚地這么想著。低頭看著悠美麗而寧靜的容顏,那蒼白的唇還是微啟著,可是,為什么還不回答他呢?難道,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等待嗎?
……一直……一直……都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