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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寒 第十一章 黃沙 作者:秋葉影
    薄薄的日光似乎蒙上了一層輕煙,冷而浸微。鴻雁銜蘆在天際拂羽而過。庭中的花木在秋風中漸漸的蕭索了,清清零零地飄落了一地枯黃的落英。纖紗已釋,暖衣當御。空氣中開始悄然地流轉著杳杳的青霜之息。攬鏡顧影,鏡中的人亦如秋葉般纖弱憔悴。兩剪清眸,望不穿十里云漢。三千青絲,理不清百結愁腸。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悠伸出右手想去取臺上的角梳,但卻被司華輕輕地拉住了。

    “不要動!彼救A柔聲道,“手上的傷還沒有全愈,你自己不要動手。要做什么的話,開口說一聲就可以了!彼厥资疽,兩位侍女忙趨步上前為悠梳理頭發。

    拔下發簪,黑發如流云般瀉下,披在悠的背后,長可及膝。曼靡的芳澤在發上微微的蕩漾著,柔如絲,輕如紗。

    “這樣就好了,不要再梳起來了!彼救A兀然開口。

    侍女退下了。

    司華偎近悠的身側,小心翼翼地托右手。手上的繃帶已經去了,但仍有些紅腫和瘀痕。“還痛不痛?”司華帶著歉疚的語氣問道。

    悠默默地凝視鏡中的自己,對司華的舉動恍若未覺。

    司華對悠的冷落不以為意,他將悠受傷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感受著那細膩潤滑的清冷:“快點好起來,現在只要你的傷好了,我才能安心地帶兵出征。”

    悠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他縮回了手,側過臉,用冰冷的目光直視司華。

    “對了!彼救A低低地笑,眸中卻掠過犀利的光:“你還不知道吧,兩日前我已經向朱雀宣戰,十萬兵力已集齊在王都的郊外,只等我一聲令下,便要向朱雀進發。”

    悠頓時怔住了,他的嘴唇顫抖著,艱難地開口:“你……為什么?”

    “因為我嫉妒!彼救A的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我嫉妒得發瘋了。我要讓南昊炎雷知道,擅動屬于我的東西會是什么后果!

    “我不是屬于你的東西!庇埔蛔忠活D。

    司華摟過悠的肩膀,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的,我只是在說我愛你而已!

    “愛我?”悠用力推開司華,向來冷漠的聲音中第一次含上了怒意:“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你就可以妄動干戈,置將士生死于不顧,置百姓疾苦于不聞。枉為一國之君,你如此恣意妄為,不但是青龍國之不幸,亦是天下之不幸,你難道一點也不曾考慮過嗎?”

    司華冷哼:“真難得,你倒是提替我考慮得很周到啊。如果,此次我要攻打的國家不是朱雀,你恐怕一句話也不會對我說吧!彼D了頓,森然道,“是的,我是一國之君,但同時我也是個愛你的男人,為了得到你,我可以用我所擁有的力量去做任何錯事、蠢事、傻事,沒有人能阻止我!

    悠緊緊地咬住下唇,低垂著頭,沉默了許久,而后,立起身,緩緩地走到書案邊,背對著司華。

    望著悠憔悴的背影,司華心中有一絲失落,但更多的是報復的快感,他硬著心腸故意道:“怎么不說話了,你是不是要替南昊炎雷求情?過來求我啊!

    悠抓起案上的石硯,猛然使勁地砸在自己的手上。未愈的手骨瞬時碎裂,他的身體劇烈地晃了晃。手上傳來一種雷擊般的感覺,疼到極處后,手已經麻了,沒有一絲知覺,只是血染在淺木色的書案上,如此鮮明而濃郁的艷紅,刺疼的是他的眼。

    司華撲了過來,恰恰接住了搖搖欲墜的悠,看著悠血肉模糊的手,那傷、那疼,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心上,讓他難受得屏住了呼吸。想怒斥,可是看見悠慘白似雪的臉色,他卻說不出話來。

    “來人,快傳御醫,快!”司華聲嘶力竭地咆哮。

    御醫們連滾帶爬地趕來,慌慌張張地為悠處理著傷處。悠對身畔所有人的忙亂熟視無睹,他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司華:“你剛剛說過,只要我的傷不好,你就不去朱雀國,是不是?”

    司華聞言,幾乎站立不穩了,他的嘴角慢慢地泛起一絲慘然的笑意:“原來你為了他,甚至不惜自殘肢體,如果你能把對他的好,分一點點給我,只要一點點,我也不會……”他突然挺直了腰,轉過身,厲聲道:“傳令官,過來!

    “在!”傳令官從門口趨進,跪下。

    “吩咐下去,三軍將士準備,今日午后出兵,不得有誤!彼救A木無表情地道。

    “是!”傳令官下去了。

    “不!庇茠暝肫鹕恚瑓s被宮女和御醫們按住,“你不能這么做!”

    司華控制著自己不再回頭看悠,他澀澀地道:“甚至在前一刻,我還在想,如果你能夠對我說你愛我的話,我就取消此次出征,可是你太過分了!”

    “我……”

    悠猶豫著,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艱難地從喉間擠出幾個字:“我……愛你!

    司華的心狠狠地揪起來了:“你……撒謊。”他倏然狂亂地大叫,“你在撒謊!”

    悠抿了抿顫抖不已的唇,用力一咬,臉色又平靜了下來,用傲然的目光望著司華,淡淡地,宛如在訴說一件不關己的事:“我的手也許就這樣廢了,這一輩子都好不了,既然你一點都不在乎,那你就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司華轉過身,用無奈而怨恨的目光投向悠:“你真狠!”

    悠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他垂下了眼簾:“你何嘗不是如此!

    司華走近了悠,揮開了宮女和御醫,緊緊將悠摟在懷里,托起他受傷的手,喃喃地道:“我不想離開你,我一時一刻也不愿離開你!

    越過司華的肩膀,悠看見了映在鏡中的自己的容顏,如此地冷漠,如此地蒼白,模模糊糊地,宛如沒有生命的雕像般。

    “我要帶你一起去。”司華毅然地抱起了悠,“帶你一起上沙場,我要你親眼看到我對朱雀的懲罰!

    ***

    躺在營帳里,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可是遠遠地,仍然聽見了戰場上戰馬的嘶鳴,將士的吶喊,還有悲傖的號角聲長長地回蕩著,攪得悠胸口一陣陣翻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戰爭終于開始了。當司華跨上戰馬的時候,悠想過,如果他能夠跪下來求司華,司華是不是就會回過頭來?是不是?可是他不能。這是另一場戰爭,他與司華之間的戰爭,他不能輸。

    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未來,可是眼中的輪轉卻是一片模糊,只有血,濃濃的血色淹沒了命運的絲絮。

    隱隱地,風中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哀號,被風聲撕得支離破碎,但仍然刺耳,把悠的心揪了起來。心口好痛,不停地咳著,嘴角邊滲出了一絲血,他倦倦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扶起了他,溫柔地為他拭去嘴角邊的血。冰冷的金屬味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傳入鼻中,悠勉強睜開了眼睛。

    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司華還披著一襲鎧甲,甲片上濺著斑斑的血跡。他用關切的目光望著悠,手中端著一碗藥:“下人說你剛剛又咳得厲害,來,快把藥喝下去!

    悠顫著手,無言地接過藥碗,卻用力地砸到地上。碗碎了,藥汁四濺,苦澀的味道彌漫在營帳內。

    司華的身體陡然僵硬,他沉默著,呼吸越來越沉重。

    悠只是無言,兩眼默然平視前方。

    司華被悠眼中的冷傲激怒了。他一把抱起悠,走出營帳,厲聲喝令將士:“去,把今天的戰俘拉過來。”

    “是,陛下!睂⑹款I命而去。

    帳外,風卷著沙,在戰旗間翻滾而過,塵土飛揚中,戰旗獵獵作響。風之刃夾著沙之塵蹭過悠的肌膚,隱隱生疼。從司華懷中掙脫,搖晃了幾下,站穩,悠瞇著眼眺望。青黛色的遠山外,殘陽如血,濃得欲滴,映著一天的蒼風,映著一地的黃沙,在風間、在沙間,摻上了血的顏色,蕭索而凄迷。戰俘被帶上來了,百來號人,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朱雀根本就不是我青龍的敵手!彼救A別有用意地看了悠一眼,傲然道,“今天,首戰告捷,我要用戰俘的血來祭神,祈禱我大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悠的心口越來越疼了,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伸手揪住自己的領口,拼命地搖著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司華木無表情地舉起了手。

    “悠,你看清楚,這些人為你而死,這些血為你而流,這是,你不愛我的代價!

    刀光一閃,人頭齊齊落地。血濺出,剎時染紅了黃沙。血色黃沙融于血色夕陽中,那天、那地,原來卻是如此地紅艷,令人驚觫。

    一顆頭顱骨碌碌地滾到悠的腳下,悠動作遲緩地蹲下身,想拾起那顆頭顱,可是折斷的右手剛剛觸到那頭顱,便有一種碎裂般的痛傳來,痛得刻入了骨頭,痛得涌入了血液,讓他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戰栗了起來。

    “別去碰那臟東西!彼救A拽起了悠。

    悠扶著司華的手臂,用茫然的目光看著司華,似乎支撐不住,身體慢慢地下滑,終于跪倒在司華的面前。

    司華俯下身,捧起悠的臉,在悠的耳邊輕語:“你想對我說什么?”

    “我不愛你,這一點,無論是你還是我,都非常清楚!庇铺撁摪愕穆曇艋腥鐗艋,“可是,我愿意發誓,以黎羽之名對天發誓,我……不會離開你,一生一世,留在你的身邊,做你的人,直到我生命的終結為止……夠了嗎?停止吧,我已經累了……累了!

    夕陽墜下遠山,斂盡了最后一縷光。暮色沉沉中,濺血的黃沙也已在眼中淡漠。當司華吻上悠時,只有那濃濃的血腥味,依舊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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