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一輩子也不愿意再見,甚至不愿意想起的人。江襲!江襲!江襲……
他就是咒語,隨時隨地讓我失控,讓我發瘋。
幾個深呼吸之后,我顫抖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猛然扎進我視野的輪廓。是他嗎?仿佛是。僅僅只是那么一點相似,就讓我狼狽地奪路而逃,如果真的遇上他,那該怎么辦?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從側門溜進更衣室。打開手提包,幸虧還有一顆蘋果供我果腹。
就是這個空氣污濁的更衣室,就是這個讓我厭惡不已的地方,此刻卻成了保護我的城堡。但是我似乎淡忘了一個事實,只要江襲想的,就沒有他做不到的。
“哎?夢卿,你干嗎呢,發什么愣啊?”
我傻傻地抬起頭,驚呼一聲“糟了”。
“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就去看醫生!蓖M的韓芮扶著我問。
“沒事、沒事。我沒事!蔽颐~頭,真的昏了,怎么出神出這么久,都忘了還要去停車場站班,萬一被李經理發現我就死定了。
熬到下午三點的時候我的胃也痛、頭也痛,腿腳也一陣陣地發麻,好在一天的工作總算結束了。
回到家,疲憊地靠在門扉上,漸漸滑落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拆開像老太太一樣的盤發,絲絨般的發絲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喜歡回家,甚至迷戀“回家”這兩個字。缺乏安全感的我,卻始終沒有過一個完整的家,沒有過屬于我的巢。
入暮的陽光透過廚房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我的襯衫與發絲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仰著臉安靜地閉上眼,很溫和地平息我心中的雜念。
數日之后,我淡定地否認了他會再次侵擾我生活的可能。畢竟,日理萬機的大少爺,是不會有時間和耐心逛商場解悶的,更不會有女人能讓他費心。
我很確定,卻心痛得沒有道理。
而更令我驚恐的是,他竟然又一次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的面前。英俊又溫和地任由懷中女子撒嬌,淡淡地不曾皺過一次眉頭。
“歡迎光臨海威廣場,祝您購物愉快!蔽覐澫律碜,一股熟悉的味道縈繞鼻翼。抬眼,我動也不能動地望著他。
近在咫尺,他卻未曾發現我存在似的與我擦身而過,低而溫和地說:“你來!
“鞠姐、鞠姐。”許玫拽著我的袖子。
“是。”我深提一口氣,鼓起全部的勇氣,但血液仿佛凝結一般。他的背影,莫名地使我想哭。
欲言又止的許玫小步跟了上來,我對她擺擺手,示意我能應付,她才將信將疑地對我點點頭。
我在幽暗的回廊中穿過他們,走到前面帶路,將他們引入貴賓室。
“先生小姐這邊請!
眼明手快的韓芮將泡好的茶遞給泰然自若的江襲,等她看清江襲的面孔時候,驚詫地叫了一聲:“江總!
江襲微微一笑,靠在華貴的沙發里,懶懶地對身旁的女子說:“小如,我在這里等你。不要太久!
“江總,你就舍得讓小如一個人去呀?”那名叫小如的女子嫵媚地嬌嗲一聲。
“有她們陪你!彼粲腥魺o地掃了我一眼,那張早已習慣了不動聲色的臉上,依舊是罩著淡淡的冰冷。點一根煙,藏在煙霧后的眼睛像是一個解不開的謎。
“如小姐這邊請,我們陪您去購物,等您回來就可以給江總一個驚喜呀!表n芮親切地說,適時地為我解圍。她也疑惑地望了我一眼,埋怨我為什么這么不機靈吧。
而我呢,每一個呼吸都會牽扯出一些凌亂的回憶,怎么會這樣?
一邊奉承如小姐的美貌一邊依據她的喜好推薦商場里最昂貴的物品。這一行做久了,不是馬屁精都很難。
喜愛珠寶是女人的通病,一方面是珠寶價值不菲,一方面是女性對漂亮的裝飾品沒有一點免疫力。而我們正好扼住了這個通病,把逛完服裝區的如小姐引入珠寶區。
一片珠光寶氣的珠寶區,如小姐已經差不多逛了一圈,卻仍舊在大克拉美鉆與漂亮的小碎鉆之間猶豫。
“這枚是不是太俗氣了?”如小姐一邊質疑一邊將手在我和韓芮的眼前晃來晃去,像是跟我們這些低頭哈腰的人炫耀似的惺惺作態。
“怎么會俗氣呢?如小姐的手這么美,任何珠寶戴在您的手上首先都是藝術品,其次才是飾品。”韓芮跟進一句。
“噢?呵呵呵呵!比缧〗愫苁鞘苡玫剌p笑幾聲,但還是沒敲定刷卡。
“我記得前天張董的千金就在這里買了一顆兩克拉多的鉆戒,雖然比這顆小,但是也很氣派。您知道嗎?替她刷卡的,居然是福泰金融的許董。如果您買的小了,江總的面子也掛不住啊。”韓芮瞪我一眼。
“許董居然看上那種黃毛丫頭?”如小姐看來對八卦更有興趣。
“不是我說,張董的千金都不敢逛內衣區啊,要身材沒有身材,要長相沒有長相,哪像如小姐,和江總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表n芮再瞪我一眼,托著如小姐的手左欣賞、右欣賞,滿臉的羨慕。
“就這款好了,刷卡。”如小姐滿意地掏出一張金卡,揚手遞給柜臺小姐。
“是啊,天生一對!蔽疫t鈍地反復這句話。
“如小姐,您看這套紅寶石的首飾,跟您嬌艷動人的氣質真是太相配了,簡直就像為您量身定做的,也只有您佩戴這種紅寶石才顯得高貴不凡。江總一定有很多重大場合需要您做女伴的吧,不如買下這套首飾!表n芮煽動人心的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對噢,剛才我看見那件紅色晚禮服,正好配這套紅寶石的首飾。刷卡刷卡!比缧〗恪案窀瘛币恍Α
韓芮連聲稱贊她好眼光。
“不知不覺已經逛這么久了,江總恐怕已經等急了,他呀,片刻都離不開我。”如小姐自吹自擂。
我卻不屑,剛才陪伴都不愿意,還會離不開?
“是啊是啊,江總來我們海威恐怕還是第一次喲。不是在報紙上經?匆娝不敢認呢。恕我多嘴,也只有如小姐這么美麗動人的女人,才能讓江總大駕光臨我們海威。”韓芮說。
如小姐笑得花枝亂顫,瞄了我一眼,道:“你去那邊幫我把那件晚禮服定下來。”
“是。請您稍等片刻!蔽彝肆艘徊,彎腰道。
“嗯,送到貴賓室好了!我要去見江總!闭Z罷,如小姐傲慢地甩了甩頭發。
“您別介意,她是新手。”韓芮已經不再瞪我。
“是。對不起!蔽医裉斓乃疁屎苁С#@我知道。
華燈初上,夜幕低垂,我在路邊數著茫茫的燈海,吹一吹冷風。
說了聲“抱歉”就出來透透氣,把那件紅色的晚禮服拜托柜臺小姐送到了貴賓室。反正我已經很失水準了,也沒什么好顧忌的。
“走吧,晚飯我請!表n芮從后面搭上我的肩頭,“我們可以提前休息,搞定這么大的客戶,也有權休息休息!
我扭頭只見她一頭飛揚的長發,很帥氣。
“前輩!
她瀟灑地揮揮手,示意我什么也不必說。
晚飯時與韓芮對飲了幾杯,白酒燒喉,菜色可口。韓芮酒足飯飽之后,就從包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煙,柔媚又帥氣地點燃,那種姿態和風情甚是撩人。
我愣住。從未見過韓芮抽煙,也從未想到她會抽煙。
點上了煙的韓芮是個渾身散發著傷感的女子,露天的飯桌身旁的喧嘩都似乎與她無關,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哀而不傷。我不問她也不說,如同她不問我也不說。
紅潤的雙頰,散發著酒氣。我仍舊是一口一口地淺啜著白酒,雖然臉上已經燒做一團熱火了。
當韓芮熄滅煙笑看我的時候,與我說了一句我很久才回過味來的話:“夢卿,不該愛的人,一生遇見一個就夠了!
我錯愕地看著她,卻被她拖了起來。結了賬,兩個一身烏煙瘴氣的女人,用最親密的姿態相攜,驕傲地昂著頭大步大步前進。我也拆了盤發,任長發隨風飛揚。
回到海威,李經理雖然對我們上班時間喝酒很不滿意,但是看在我們今天做了一個大客戶的分上,就什么話也沒說。
夜已深,霓虹燈閃爍微弱妖艷的光,將整個世界照亮得分外鬼魅。我習慣地把頭靠在公車的玻璃上,透過那片晶瑩的玻璃,我看見我迷離的雙眼。
我學不來韓芮的瀟灑,因為我不是韓芮。我也做不到微微和許玫的無憂無慮,更沒有了小蘭的單純。那么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對自己產生質疑,雖然不是第一次。很久很久我就想知道我為什么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沒有人給我答案。
我不快樂,答對了,我就是不快樂。
我向往安定與淡泊的生活,不要快樂,也不要悲傷。如果兩者可以交換并且相互勾銷,那么就用我后半生所有的快樂,抹殺掉我前半生所有的不快,讓我安然地生活下去。
如此,我就不再有任何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