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翹把面前的空碟子排在一起,匙子放上,再放下,心不在焉地看著時間。曉鷗和她很少等對方,他們約在一起的時間基本上是一致的,今天不知為何,那小子遲遲未到。展翹低頭摸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再撥一個電話。
這時候門鈴聲卻響起來。他來了。
背包搭在肩上的尚曉鷗,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進門便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欲語還休。
“怎么了?”
他搖搖頭,慢慢脫去外套,換下鞋子。
展翹把涼掉的菜重新熱過一回,把筷子遞到了曉鷗手里。他接住了,拿在手里把玩,烏黑的眼珠動也不動,瞧著她。展翹受不了他的眼神,悄悄從桌下探出腳,輕輕踢了他一下,“曉鷗,你不是有話對我講嗎?”
他點點頭,忽然抓過她的手,放到唇邊,細細地親吻,“……那個叫宗丞的男人,如果他騙過你,你會怎么做?”
展翹愣了愣,皺眉,“曉鷗!你已經是第二次這么問了!
“告訴我。”
“他騙我什么了?”展翹真搞不懂這小子在想什么,“如果沒有的話,這假設有什么意義?”
“我想知道!彼f著,視線緊緊鎖住她的眼睛,“我還想知道,展翹,你到底喜歡我嗎?”
他聲音低低的。相處時間不算短了,他執著于這個問題,可是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詢問過。展翹以為,他要的不是口頭回答,她以為他會感受到,她以為他要的是心意相通。
可是眼前的這個大男孩啊,看上去是這樣憂慮,是什么讓你這樣陰郁?是什么讓你的眉毛不得舒展?
書上說,如果你開始覺得害怕,那么你就是在愛了。
這樣的憂慮,這樣的不確定,是因為在愛著的緣故嗎?
展翹不由自主,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聲音柔和而沙啞:“……喜歡。”
他震了一下。
展翹微微笑了,“我喜歡,喜歡你帶給我的快樂。整個冬天,因為你的存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感謝你,也喜歡你。”
竟有熱意慢慢浮上來,他張張嘴,別開了臉。
展翹覺出他的不對勁,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曉鷗,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他緩緩吸一口氣,欲言又止。
她說她喜歡他,這樣的喜歡,放在平時,那會是最巨大的歡喜,放在此時,他卻滿是惶急。越深愛,越傷害。
他寧可現在的展翹對他沒什么感覺,那么即使謊言拆穿,她不過是負氣的鄙視?墒沁@樣的愛意,直抵他的心臟,要他怎么開口,要他怎么開口?
“還有不到十分鐘……”展翹低頭看看時間,“我的客人就要來了,曉鷗,他們可能待到很晚,你想說什么就說出來啊,這樣的你,讓我覺得很不安呢!
“什么客人?”
“是我兩個學生,一個來還書,另一個跟著跑來玩。”
她輕松地說著,抬起頭,卻見他神色遽變。
“曉鷗?”她詫異,“你很不對勁,到底有什么瞞著我?”
“我瞞了你很多!被蛘哒f,騙了她很多。生平頭一次,尚曉鷗那向來滿不在乎的姿態變得頹然,閉上眼睛,“展翹,你不能離開我!薄罢l說要離開了?”她神色變了,終于覺出不安。
“無論發生什么,你都不能離開我!彼o她的手,不顧她的痛哼,急促道:“如果你離開,我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我會變壞,我會——”
“丁冬——”
門鈴響了。
尚曉鷗跳起來。
“是他們來了。”展翹斂眉,“你先吃飯,我去開門。”
“不要開門。”他把她拖進懷里,“不要見他們了,等我把話說完,展翹,先不要開門。”
“你嗦什么?”展翹咬牙切齒,“先放手啊。”
“展翹老師?”門外已響起學生的叫喊。
展翹匆匆道:“啊,稍等一下!迸み^頭用力掙扎,“尚曉鷗,你放手!”
四下里靜了靜。
“……呃,馮風,我好像聽到小于老師在喊尚曉鷗的名字!
門外響起的聲音十分錯愕:“尚、尚曉鷗?方小童,你沒聽錯吧?”
“嗯,是小于老師在喊。尚曉鷗……是不是二年級那個籃球打得很棒的學長?”
馮風語氣詫異:“是的,我認識他,他是咱們;@球隊的,籃球打得一流!
展翹離門口很近。下意識地停住掙扎,神色茫茫然,聽著門外對話。
“他認識咱們的小于老師?”
“不知道!贝箝T輕輕叩響,女聲輕喊,“展翹老師,你在里面嗎?”
尚曉鷗篤信該來的他躲不過。
可是千算萬算,想不到會是以這種方式——
展翹的臉色直如見鬼,眸子閃著異常的光,死死盯著他。
尚曉鷗下意識地伸出手,她身子一縮,后退一步,“你——到底是誰?”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看他的表情,答案就寫在上面了。
“曉鷗!你騙我!”她抑聲痛呼,胸口劇烈起伏。直覺地抬起手,脫掉尾指上的戒子,用力朝他丟過去。
銀戒彈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曉鷗心下大震。她要離開了,她要離開了!神色一慟,他眸中驀地燃起豁出去的狠色。
尚未及反應,展翹已被他拖進了懷里,嘴唇被狠狠咬住。
不顧她的劇烈掙扎和痛呼,他一手牢牢固定她的身體,另一手摸索著扭開門把——
大門被打開了,門外是兩個呆若木雞的學生。
校園里的柳樹抽出了新芽。
窗外的操場上是少年們奔跑的矯健身姿,風吹過來溫暖怡人,一切看上去生機勃勃。
高一辦公室,一位老師放下了手里的電話,頭痛地撫著眉心,“奇怪了,這兩天小于老師為什么一直關機?”
“生病了也不好打擾她。”
“蔣主任說是她請了幾天假,也沒說幾天,可這——我們的代課老師可受不了啦!
“也不知小于生了什么。俊
“不知道。也許該去請示一下蔣主任!
教導處辦公室。
此時的蔣唯青,正撥通高二辦公室的內線電話。
電話彼端是高二四班的班主任楊老師,接起電話道:“蔣主任?”
“是我!笔Y唯青清了清嗓子,“楊老師,麻煩你來我的辦公室一下!
兩分鐘后,楊老師已進了蔣主任的辦公室。
“我已經通知了尚曉鷗的家長,也許她的媽媽會抽出時間回國。這是學生的檔案資料,你收好了!笔Y唯青把檔案袋遞了過去,正巧此時有人敲門,他頭也沒抬,揚聲道:“請進!
門被推開了,正是高一三班的英語代課老師?磥碛质菫榇n的事找他。
楊老師見他忙,趕緊接過檔案袋,吁出一口氣,起身道謝:“蔣主任,讓你費心了!
出門時正迎上進門的同事,楊老師打了個招呼,對方很隨意地問:“怎么了?”
“是我們班的一個男生,”楊老師頗為頭痛,抱怨著解釋情況,“這小子也不知在搞什么,平時雖然不怎么合群,倒也算老實的,這次竟然連逃兩天的課,學校還指不定怎么處置呢……”
“呵,各有各的麻煩。”
“你們慢談,我先回去了!睏罾蠋煍[擺手,帶上門走了。
進門的代課老師嘆口氣,“蔣主任,我來這里,還是請示一下代課的事!
“是一年級三班的英語代課?”
“是啊,不知道小于什么時候返校?我連代幾個班,最近有點吃不消呢。”
蔣唯青神色不變,放下了手里的筆,“嗯……你的情況我了解,請先回去,我來解決。”
“啊,那再好不過了,多謝蔣主任。”
“不客氣。”
門輕輕帶上,辦公室恢復了平靜。
蔣唯青若有所思,握住了桌上的茶杯。從前天于展翹打電話過來,說是有一些事處理需要請假,他便開始盡量幫她處理,批的是病假。
現在,已是兩天了。
有什么問題,是不是都該解決了?
他不是沒有打電話問過,奈何那邊始終是關機。
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姓尚的那小子。少了兩個人,學生那邊是沒什么起伏,倒是老師這邊,亂成了一片。
蔣唯青鎖緊了眉頭。
一回憶起那小子桀驁的眼神,他心里就變得沒底,猶豫著,是不是該去——做點什么?
他從抽屜里拿出另一只檔案袋,翻開來,查找著于展翹的住址。
朝陽路星河小區。
于展翹坐在自己的臥室里,開了手機,看著幾條蜂涌而至的短信,發著怔。
過了良久,她把手機丟到床上,從抽屜里找到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頭發。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鬼樣子,試著咬咬嘴唇,盡量讓它看上去不是那么蒼白。
整座房子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她走到門口處,停了許久。
終于鼓起了勇氣,緩緩扭開門柄。
“咚”的一聲,一團黑影歪了過來,滑到了她的腿上。
展翹嚇得一聲悶呼,想后退,卻被一雙手抱住了腿。
“……終于肯出來了!彼橆a貼在她的腿上,閉著眼睛。
展翹兩手發顫,低頭看著他,不知是該把手移到他的脖子上掐死他,還是該用力地踹過去。
“擔心你逃走,就守在門口,”他聲音低低的,眼睛沒有睜開,“后來累了,就靠著門睡著了!
展翹咬住嘴唇。
他樣子看上去甚至懶洋洋的,沒有絲毫的擔慮。這個惡魔,他在想什么?到底在想什么?
“你放開我!
“不放。”他貼得更緊,“展翹,放開的話,你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你以為我現在會理你?展翹在心里叫囂。
“至少能看到你!彼闯隽怂睦锼,起了身,直視她的眼睛,“如果現在放手,以后你不會再見我的,對不對?”
聲音是喑啞的。展翹感受著他的呼吸,心口痛縮。
“展翹,已經兩天了,想必學校鬧得人盡皆知,如果你現在逃開,人人都道你是勾引學生的壞老師!
猶如一把刀插進心臟,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尚曉鷗,我到底哪里招惹了你?你為什么?你為什么?”
“展翹,”他慢慢地,冷靜地開口,“也許有更好的辦法,但是,我只能按我最想要的方式去做!
也許會有更好的辦法——
那天,她的學生站在門外,他猶如被烈火煎熬。也許他可以打開門,隨口找個理由打發過去——為她,再多撒一個謊又怎樣?要想瞞過她那兩個學生,并不是多么難的事。
可是他不。
他要把事實呈現在世人面前,讓人人知道他和她的關系。
“展翹,我要把你逼到無路可退,只能投進我的懷抱!彼o靜望進她眼底深處,“如果你還想逃,我會一一驗證這些話!
她戰栗,猛地舉起手。
他眼睛都不眨,啞聲道:“打呀,如果能讓你心里好受,怎么都可以!
手在發抖。展翹恨透了他也恨透了自己,對著這個可憎的人,為什么她連個耳光都甩不下去?
“展翹,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他聲音低低的。
她不語,低低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