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小于老師的課?”
“是呀,學生們也忒囂張,盡欺負新來的老師。”
“……不過要我說,聽小于老師的課,也不容易!
“哈?”
“你想啊,她往講臺上一站,那些愣小子,能有幾個盯著黑板?”
“……”
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由遠及遠。正竊竊私語的兩名老師很快閉上嘴,探頭朝窗外瞧了瞧,恰見一道人影經過。
“呀,這次連蔣主任都驚動了!
“噓——”
窗外的背影瘦削,步履沉定,是一名看上去穩若泰山般的中年男子。正是圣和高中訓導處的蔣唯青主任。
此時他正穿過長長的走廊,朝著高一·三班的教室走去。在這個天高氣爽的秋日午后,由該教室發出的喧鬧起哄聲,與其他班級的瑯瑯讀書聲形成了明顯的反差,尚未走到教室門前,便遠遠聽到里面傳出這樣的對話——
“拜托啦老師,下次一定不會了,放我們一馬!
“馮同學,全班都可以做證,昨天你就說過這種話。”
“可是老師,明明是抽樣檢查,怎么老是抽到我們幾個?”
“還狡辯!”
為首的男生馮風忍不住笑起來,“老師,你真想讓我們罰站嗎?咱們個個牛高馬大的,往教室前站上那么一排,也太有看頭了吧……”
女老師在學生們的哄笑聲中板起了臉,“現在怕丑了,怎么不早把作業寫好,我看你們是想讓我通知家長。”
聽聞此言,男生們越發起哄,幾乎沒樂得吹起口哨。
“哎哎,老師,你是新來的可能不知道吧?”
“在圣和,只有最沒用的老師才會動不動喊學生家長!”
“……”
“哦,老師別哭哦,睫毛膏會糊掉啦!
臺上的女老師并沒有哭,卻相去不遠了。班上有女生看不過眼,霍然起身,打抱不平:“馮風,你們太過分了!”
“就是!再鬧下去,我們去喊蔣主任!
“不用喊,我在!
蔣唯青適時出現在教室門口。一看到他那瘦削冷峻的身影,男生面上色變,女生們齊齊吁出一口氣。
“你,”伸手一指,蔣唯青面色沉沉,“你、還有你,跟我出來!
男生們噤若寒蟬,魚貫而出。他們可不傻,面對本校訓導處老蔣,暫時閉緊嘴巴是最佳選擇。
蔣唯青走了兩步,停下步,轉頭道:“大家對新老師有什么不滿嗎?歡迎投訴!
在場師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噤聲。
“如果有不滿,我會上報給校方,到時候,說不準會把潘何調來,讓他做你們的英語老師!
此話一出,全班學生都變了臉色,炸鍋般叫出來:“潘、潘何?!”
“笑里藏刀損人不利己的潘何?”
“于老師長得漂亮,口語也好得呱呱叫,誰說要換人啦?”
“就是就是!”
一時間滿堂學生爭先恐后,表達著他們對于老師的崇敬,溜須拍馬,頌聲大作。
這幫見風使舵的小鬼。蔣主任嘴角抽動了一下,余光瞥到臺上神態赧然的女老師。正巧她也望過來,神色滿是感謝之意。她站在那里,身段十分高挑,好似一株盛開的向日葵。這個大女孩,望向人的神色清澈見底,看上去簡直和她的學生差不了幾歲。
偏偏,又生了那樣一張難描難繪的臉。
蔣唯青下意識地避開了眼光,對著學生們清咳一下,漫聲道:“于老師,若是有誰打擾課堂秩序,你把名字記下來,課間送到我辦公室!
說罷,帶了幾名孽徒,飄然遠去。
眾人一臉景仰,目送。
放學后的校園,好似有一大群信天翁飛過,喧鬧得無法無天。
走在路上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她看看來電顯示,立即接起,“喂喂?”
“打擾哦,我找于展翹于老師。”
工作了一天的疲態盡去,于展翹笑顏展露,“我正是!
電話是住在蘇市的父親打來的,一上來就是幾句調侃:“敢問于老師,今天有沒有被學生氣得哭鼻子?”
“爸爸!”
“呵,囡囡,你聽上去很精神呢!
“天天同三十多個猢猻斗,若是沒精神的話,我恐怕連骨頭都不剩!
對面還未作答,話筒就被人搶走了,“能耐啊,于展翹,那學校還真敢錄用你?”
黑線布額,于展翹悶不作聲。
彼端語氣慵懶,聽起來實在不像存在什么殺傷力,“孩子王可不是好當的,于展翹,現在的小子都不好惹,到時候你若是被欺負了去,可別跑回來對著我們哭訴!
“你放心!辈挪粫屇闳缭浮S谡孤N一肚子烏煙瘴氣,“爸爸!我要爸爸聽電話!
“嘖嘖,一著急就喊爸爸的家伙,免不了毀人子弟!蹦沁呍挌廨p緩,綿里藏針,“呵,話又說回來,于展翹,你還賴在陌城做什么?”
“……”
“之前倒可以說跟著男人私奔,現如今,那男人都把你踹了,你還賴在那里做什么?”
“……”
“呃,囡囡,”話筒終于轉移了,于先生的聲音放得極輕,“媽媽是掛心你的,原諒她的表達方式!
明明遠在千里之外,那股子溫暖的意味卻是蔓延而來,溫暖透心。于展翹握緊了手機,一時說不出話。
“呵,為那種不孝女牽心掛肚,莫非我是嫌自己皺紋不夠多?”
“好啦,少說兩句!
于先生連喝止也是溫和的。
于展翹搖頭笑了,“爸爸,我要掛電話了,找機會單獨打給你。”
“囡囡,你還好吧?”
“我很好!
彼端靜了幾秒,溫聲說了句保重。切斷電話,于展翹抬起眼,街上車水馬龍,正值全民下班的時節,滿目喧囂。
秋天一來,道路兩旁開始被落葉鋪滿。這一刻她清晰地意識到,這里不是她的故鄉,這里沒有她的親人。她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近五年,前四年是她最為難忘的大學時光,后一年,卻是因著一個人。
如今那人離開了,媽媽說得對,她何苦還賴在這里?
莫名地,手腳有些發冷。
恰此時,迎面有女人牽著小孩走了過來。忽然撲地一下,小孩子摔到了地上,唔唔兩聲,眼看就要掉金豆豆。
做媽媽的反而放開了手,和聲道:“寶寶乖,來,自己站起來!
小孩受到媽媽眼神的鼓勵,一聲不吭,使力站了起來。
那女人頓時笑了,連聲夸著好寶寶,俯身親吻孩子的面龐。
站在路邊的于展翹一時怔怔。那小孩燦燦的笑臉,好似一道光,劈開了一片混沌。
她從包包里拿出手機,飛快地編輯一條短信。
隔了這么久了,爸爸從來不問她什么時候回家。可是她能感覺,每逢彼端沉默,那句問話便在他的嘴邊。
展翹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爸爸,我想做到,從哪里跌倒,便從哪里站起來!
完了按一下發送鍵,看著短信發送出去。
“噯!于老師!”
身后傳來的喊聲,讓于展翹停步,身體僵住。小惡魔的聲音,上班時間她已經聽得夠了,真不想理會啊不想理會……
“老師,你上下班都用走的嗎?”
幾名少年騎著單車朝她包抄過來,為首的少年滿臉堆笑,卻是今天大鬧課堂的馮風。
馮風是班上最搗蛋的男生,于展翹新上任沒幾天,已被馮風為首的惡勢力搞得信心盡喪,巴不得眼不見為凈。想起今天課堂上鬧了那么一出,此時的她不由得有些心慌,怕這小子趁機給她排頭吃。
“老師,你住的地方離這里很近嗎?”
“……還好!
“老師,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馮風笑嘻嘻,“別客氣嘛,這可是免費人力車!
“……”
“老師,你——”
“我謝謝大家,不過正好趕時間,先說聲再見了!
于展翹揮揮手,逃為上策。
逃的時候慌不擇路,展翹連頭也沒抬,跑進了路邊一家店堂。
店堂的招牌是亮亮的紅顏色,標志是笑得像大學教授一樣溫文有禮的老頭,周圍人聲喧嘩,不少剛放學不久的孩子正躥來躥去。展翹喜歡熱鬧,卻不喜歡喧鬧。奈何周遭甜香四溢,她不爭氣的肚皮倒是應景地敲起了鑼鼓。餓死了餓死了。胃在叫囂,于是腳下不再猶豫,她徑自朝著點餐處走去。
點了一份漢堡加一杯熱紅茶,四周人滿為患,展翹只好去樓上用餐。
正走向樓梯口,余光卻瞥見有兩道人影相偕而來。
展翹手一抖,托盤險些摔到地下。
相偕而來的一對男女,女的像朵粉嫩嫩的花苞,笑起來一團孩子氣,男的卻身段高瘦,面容端肅,攜著女孩的手,十分親昵。
他們進門后便直奔點餐處,女孩吵著要這個要那個,男子神色淡淡的,卻無絲毫不耐,一一應承。之后女孩笑嘻嘻地端著托盤擠出人群,一路還不忘逗弄著經過的小孩子,尋了處離兒童樂園最近的熱鬧位置,坐了下來。
一時間,展翹什么都忘了,只是盯住那兩個人,心底顫抖叫囂——
宗丞,這不公平……
不公平,你怎么可以搶在我之前結交新歡。
不公平,你說過從不來這種地方吃飯的。
不公平,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比我還要任性!你怎么可以完全遷就她的任性!
不公平!不公平啊宗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