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夜店里魔幻音樂震天價響,然而柜臺里卻淡淡地響起一道正力持鎮靜的軟潤嗓音。
“他跑了,我是擔保人……”小欣摀著耳朵,把身體縮成球狀,企圖把自己隱藏起來。
但是,她全身蜷縮得好累,料想中的怒吼卻沒出現,讓她頓時感到不解地抬眼。冷不防對上初瑟瞇起光潤水眸,秀氣的眉緊皺著,就連向來微彎帶笑的唇也抿得死緊,瞬間雷聲轟隆隆——
“妳是白癡。「鷬呎f過多少次,那個男人不是好東西,妳偏不信,居然還笨到他借錢,妳擔保,妳真的是——”初瑟罵到一半,突地打住,湊近她耳邊,小聲問:“他借多少?”
小欣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萬?”那還好一點。
小欣搖頭。
“十萬?”算了,勉強接受啦。
小欣垂下臉,一頭蒼黃長發搖得像是枯萎茅草。
“一、百、萬?!”初瑟倒抽口氣,清麗面容瞬間刷白再翻青,已經氣到沒有力氣再罵她了。
她也不想問,借款利率是多少?分了幾期?一期要還多少……一百萬?知不知道現在景氣有多差,要還幾年才還得清啊
“小瑟,怎么辦?”小欣兩眼水汪汪,眼看著要爆出兩泡淚。
“怎么辦?把他揪出來啊!”不然咧,非親非故,干么替他背債?
“可是,我找不到他,手機也不通……”
“他家人咧?”
“他老家在高雄,我不知道地址……”嗚的一聲,兩泡淚奪眶而出!靶∩趺崔k?我該怎么辦?”
初瑟無奈地閉上秀麗雙眼,頭痛得要死,開始恨起這吵死人的音樂。
“小欣,雖然我是理財專員,但不代表我能夠處理這些問題!彼植皇怯憘镜膶T。
“可是,妳可以幫我辦理小額貸款啊!彼阉衅谂味技耐诔跎砩稀
她們兩個是高中和大學的死黨,她親眼目睹初瑟家道中落,從富有變成負債,但盡管遭逢巨變,初瑟依舊沒變,仍然陽光樂觀,甚至更加努力,像團火般,燃燒著自信且從不畏懼的光芒。
小欣萬般崇拜地看著她。
初瑟有張讓男人瘋狂、令女人抓狂的美顏,水眸黑白分明,炯亮有神,在銀行上班時,這雙水眸襯得她更加精明干練,在夜店打工時,蒙眬的煙熏妝將那雙美目勾勒得秀妍柔媚,成了夜店里的聚光焦點。
最教她崇拜的是,初瑟大學一畢業便立刻被豐陽銀行錄取為理財專員,進銀行一年,近半年績效在部門內沖第一,因此極受公司副總青睞,前程似錦。女人所渴求的,她全都擁有,但她卻不自大驕傲,對她這個老友一如往昔。
如今,聽到她有債務,沒有立刻把她趕走,已經教她感動得很想哭了。
初瑟皺起濃眉,托著額看著她,“小欣,那筆債掛在妳頭上,不管妳去哪家銀行都貸不到半毛錢的,除非妳有動產不動產!眱扇送瑢W多年,小欣的底細她摸得一清二楚,她不過是小公司的小小出納,想還一百萬?哈,慢、慢、還吧。
“那要怎么辦?”嘴一扁,立刻再擰出兩滴淚。
初瑟抱著頭,在內心咒殺著那個卷款而逃的混蛋男人。
可是,罵人又無濟于事,現在得先想想事情該怎么處理才好。
“小瑟,昨天我住的公寓已經被人潑油漆了,討債的人還對我撂狠話,說要是我不還錢,他們就要把我抓去賣……”說到傷心處,小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瞪大黑白分明的瞳眸,“妳說什么?討債的人?他不是去銀行借貸的嗎?”
“不是,他是到那種什么什么金融管理公司……”
“喔、喔、喔……×的!”初瑟好抓狂,氣到快要爆血管。“那是地下錢莊,那是、那是……”
她沒力氣了,從沒想過生氣也可以氣到快虛脫。
太可惡了!那混蛋根本就是蓄意借貸,惡意落跑,哪可能隨隨便便貸一百萬,肯定是拿小欣這笨女孩當抵押的,小欣還傻傻地當保人,真是蠢到她無言以對。
完了,這下子要上哪去籌一百萬?
這錢不能不還,利滾利,會要人命的。
雖然她白天在銀行上班,當個小小理財專員,待遇不差,晚上在姊姊的夜店里兼差,賺點外快,可想幫她還一百萬,實在是有困難,畢竟她自個兒也有債務。
三年前,父親的工廠周轉不靈,她和姊姊就在夜店打工分擔家務,后來母親替好友當保人,好友落跑,母親只好承擔債務,雪上加霜的經濟壓力壓得父母喘不過氣,更糟的是,為了籌周轉金,兩人發生意外亡故……那是一段很痛的記憶,讓她永遠也忘不了,肩上扛著債務時,會是多么可怕的壓力。
后來,姊姊一肩扛起債務,夜店老板有意頂讓店,她跟朋友調頭寸,頂下這家店,而她的打工變成理所當然的幫忙,直到畢業之后,還是維持這樣的生活步調,姊妹倆齊心協力,總算攤還了大部份債務。
負債是很痛苦的……小欣沒有家人,又沒什么朋友,突然要扛起那一百萬,哪還得起啊?
初瑟頭痛地揉著太陽穴,沒想到今天一上班,就遇到這么惱人的問題。
“小瑟,要是累了,就早點回家。”在外場走動的姊姊初明一到柜臺,便瞧見她在揉著太陽穴,發現她氣色不佳,不由得擔心地輕拍她的肩,附在她耳邊輕喃,“妳的上司又來了。”
初瑟聞言,水眸探向外場,果真瞧見了近來死纏著她不放的上司花勁良。
哎唷~別鬧了,她已經夠煩了。
打從上個月花勁良湊巧到夜店喝一杯,發現她在這里工作,之后有空便會過來走走。公司并沒有強制規定員工不得在外兼差,再加上她是幫自家姊姊的忙,他也沒有理由要她停止兼差。
可是,他卻常常來,搞得她壓力好大。
原因出在——在公司,他對她已經過份地噓寒問暖,造成同事對她很不爽,下班后還要來煩她……真是夠了,她沒興趣飛上枝頭當鳳凰啦!
“姊,妳頂著,我先走。”不管啦,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回頭想落跑,卻又撞見小欣哭得梨花帶淚的模樣。
“小瑟~”哭聲軟綿綿的。
“……”她都忘了,還有這一個大麻煩,真的是——
“初瑟!
她瞪大眼,可憐地扁起嘴,而初明也無奈地拍拍她的肩,轉進廚房巡視。
初瑟好無奈,來不及了,她被逮住了~只好硬著頭皮,回頭漾起甜美的笑。
“副總好!焙脗頭啦,不要再來了啦,小心我榨干你!她心里嫌惡著,臉上卻揚起客套的笑。
“初瑟,給我一杯調酒。”面對初瑟與平日上班時截然不同的濃妝,雅而不艷的笑意如風,花勁良勾笑著坐在吧臺前的位子。
“好的,請稍候!睜I業用的笑臉在轉過身后變成晚娘面孔,決定給他一杯特調伏特加,要他一杯就回家。
“哇,副總耶!”小欣膩到她身邊。“好好喔~”
瞧,人長得出色已經很過份了,事業有成就,還有金龜婿在追,好羨慕喔!
“送妳,馬上把他打包回家。”初瑟哼了聲。
她喜歡低調的生活,討厭出鋒頭,更討厭別人害她出鋒頭。
“他看起來又帥又有型,年輕又多金,而且愛慕妳愛慕得很明顯耶,拜托,有什么好嫌的?而且他不會騙妳錢啊。”哪像她,人財兩失!想到失意處,不禁又是淚兩泡,嗚~
初瑟一聽她哭,整個很沒勁!昂美,不要哭了,妳的事情,我一定會想辦法的,不要擔心啦,等我待會忙完,妳先跟我回我家,好不好?”
小欣感動地瞅著她,“小瑟,謝謝妳,我也會好好工作的。”
“那是一定要的啊。”初瑟給她一記溫柔的笑,用眼神示意她到旁邊坐著,隨即端著特調伏特加,送到花勁良面前!案笨。”
“下班了,不要叫我副總!
初瑟聞言,額上強壓數條黑線。
不叫副總,要叫什么?
她水靈的眸子探向外場,隨口說著,“今天生意不錯呢!彼囊暰移動得很慢,像是非要把十幾坪空間里的每個人都巡視一遍,才愿意再把視線落在他身上,忽地,她瞇起水眸,瞪著離自己約三公尺外,側對著她的男人。
夜店是美國鄉村風的裝潢,里頭皆由原木打造,開放式空間,十組桌椅極其隨興且不影響動線的擺置著。
可惜,燈光有點暗,男人的側臉讓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心卻已經開始防備起來,渾身寒毛微微顫栗,進入了戒備模式。
“怎么了?”花勁良不解地瞅著她惶恐的神情,不由得回頭順著她視線探去。
“沒事!背跎厣,努力地擠出一抹僵硬的笑。
錯覺,那一定是錯覺,那家伙已經離開三年了,哪可能突然出現在這里?她八成是自己嚇自己。
這是創傷癥候群,只要看見和他相似的男人或背影,就會讓她渾身瞬間僵硬,以為夢魘再現。
“真的沒事?”花勁良擔憂地瞅著她努力揚笑的臉。
她不是最美的女人,也不是最亮眼的,偏偏卻會讓人想要一看再看;她有雙靈秀會說話的眼睛,有著生動鮮明的表情,還有總是微彎、一笑起來便會展開為心型的粉唇,加上她工作時的果斷力,在夜店接觸人群時的圓滑,在在都令他覺得,她是一個很適合他的女孩。
“沒事!彼昧πχ,撥了撥額上的劉海,驅趕突如其來的不安。
“初瑟,妳每天晚上都在這里幫姊姊的忙,會不會太累?”
“不會,副總放心,我絕對不會影響到白天的工作。”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妳——”
說時遲那時快,花勁良的手機響起,打斷他未完的話,他說聲抱歉,隨即拿著手機往外走。
初瑟大大地松了口氣,感謝手機響得適得其時,然而下一刻,一抹陰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逼近,她下意識地抬眼,“你好,請問……”營業用的問話和笑臉在瞬間同時垮臺。
夢魘啊!
她瞠圓了水眸,渾身緊繃,心里的弦更是拉到飽滿,就連馬尾都快要僵到反地心引力地翹起來,只要眼前的男人再靠近她一點,她就會失聲尖叫。
啊~啊,停!不準再靠近——
她在內心哀嚎著,覺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看中的小小青蛙,也覺得無法動彈的自己很可笑,但她就是沒有辦法。
就是怕,莫名恐懼。
“麻煩給我一杯龍舌蘭。”男人的沉嗓柔潤似風,清朗好聽。
初瑟水眸瞪得像是要裂開似的,難以置信他竟然用這么陌生的眼神、這么有距離感的嗓音跟她說話。
她認錯人了嗎?
不可能,長得這么機車,還可以笑得這么機車的男人,哪可能隨手抓上一把?上帝不會那么手殘地復制這么多只機車男。
瞧,那么有型的濃眉,濃纖的長睫襯得黑眸深邃又蓄電,似笑非笑裹著哂意的薄唇,立體又出色的五官,只要他有心誘惑的話,足以讓貞婦烈女丟棄貞節牌坊。
如果,他沒有那么機車的話,其實他真的長得不錯,但就算再帥,個性像撒旦惡魔,還是很可怕。
“……一杯龍舌蘭?”她努力擠出像蚊鳴般的聲音,想要確定他到底認不認識她。
機車男離開三年,也許她變化太多,學會了化妝和打扮,所以他認不出她,不過她的聲音可不會變吧,只要她一開口,就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令她發毛的惡鄰。
天啊,太刺激了,好傷心臟啊!
“是的。”男人勾起慵邪的笑,卻是看向她身后的小欣。
啊咧~初瑟感到不可思議地皺起秀眉,回頭看著已經被電到露出花癡樣的小欣,趕緊介入兩人視線中,快手準備龍舌蘭。
“先生,你的龍舌蘭。”她把調酒擱在吧臺上。
“謝謝!彼昧司妥,瞧也不瞧她一眼。
欸~就這樣?
看來,她是認錯人了,要不就是出現了一個和他很像的男人。
因為他不會這樣放過她的,他總是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她,好像下一刻就會丟出什么東西嚇得她屁滾尿流。
而眼前這個男人除了很會放電以外,還滿紳士的,她的恐懼少了一點點。
初瑟做出結論,才發現自己竟冒出一身冷汗。
呼,太好了,不是她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