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收起你的治愈術,我看她已無外傷!姑窡o盡粗略檢査完畢,見鎏金仍耗費仙力在施術,便開口說道。
鎏金急道:「她有孕在身,又受到群犬攻擊——」
前一句,倒真教梅無盡吃驚挑眉,相較之下,后一句變得全然不重要。
他取來藥瓶,喂她吃了幾顆藥丸子,又替她診脈,醫者面容很平靜,想來病患情況一點也不緊急,梅無盡收回按在她腕上的指,道:「你處理得很及時,她并無大礙,堂堂一個窮神,被凡犬咬死,說出去只會讓人笑話。」
見鎏金金眉緊蹙,頗有每每上門求醫,卻總愛恫嚇醫者兩句「救不活她,我要你陪葬」的腦殘家屬模樣,梅無盡安撫:「她吃了護胎藥,孩子也沒事!
認識鎏金小弟沒有千年也有百年,何普見過這等慌亂焦急,出現在他冷然面容上?
一副天崩地裂的手足無措,一臉悔不當初的自責。
「你們相親相愛到這程度,連孩子都有了,我也是挺驚訝!箤τ谪敻F兩家的恩怨,不知該算好事或壞事。
據他方才一診,算算日期,孩子應該是懷財對鎏金下藥那回懷上的,當時他于半途撞見剛被睡完的鎏金,鎏金臉色全然說不上好,甚至有種想將懷財擊斃掌下的狠樣,再對照此時一看,鎏金這個被害者,似乎沒多不甘不愿嘛……
鎏金無心與他討論私事,他只想知道一事:「既然無礙,她為何不醒?」
「躲起來了吧。別看她一副囂張跋扈,成日本天尊本天尊掛嘴邊,實際上,她妥妥是個膽小鬼,長年紀不長心智!姑窡o盡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再折返床沿,一手捏住她臉頰就要強灌,鎏金動作極快,奪杯卡位,搶走了水杯,由他來喂她喝水。
鎏金自己一定沒察覺,他的一舉一動有多溫柔,扶她微仰首,杯緣抵在她唇心,慢慢喂水,小心翼翼,如護珍寶。
梅無盡樂于有人代勞,挑了個能曬著窗外陽光的位置坐下,又說:
「遇到與兒時相仿的可怕記憶,怕得縮進了她感覺安全的殼里!
「殼?」鎏金以衣袖拭去她唇角溢出的茶水,再喂她喝些,才扶她躺回床上。
「也許是一段記憶,也許是一場夢境,哪兒令她覺得安心,她便躲進去,自以為能逃離傷害……算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梅無盡見多這類病患,俗稱心病,藥石罔效。
愛徒端了兩盤餃子進來,盤子擱上桌面的輕微喀響,是這短暫沉默中的唯一聲音。
她本準備再去下些餃子,之前沒預料有客來訪,數量僅捏了師徒倆的分,讓客人看主人吃,似乎很不妥,才轉身,又被梅無盡逮回來,按在椅子上,叫她趁熱吃,她只能從命。
「她得躲多久?」鎏金微皺眉心。
「這我怎么說?可能是咱們吃盤餃子的工夫,可能是十天半個月,可能……就不醒了,這要看她夠不夠勇敢,不過,按我對這丫頭的了解,大概是醒不來了!
鎏金眉間那道痕,蹙得更深:「醒不來會如何?」
「人類的話,肉身不吃不喝,死路一條,神的話……沒那么容易殞滅,就是陷入永眠……但孩子麻煩了些!姑窡o盡示意要愛徒也喂他吃顆餃子先,別浪費說話的時間。
「要怎么喚醒她?」鎏金又問。
「說難也不難,入她意識,找到她,把她帶出來就好!姑窡o盡說得比吃餃子容易。
「好,我去將她帶出去!滚探鸺庇⒓葱袆。
「慢,這事急不得——」梅無盡神情肅穆,語調嚴謹,頗有指責后輩行事太沖動,不先聽完前輩教誨,著實太不可取的恨鐵不成鋼。
鎏金自覺確實太沖動,一遇到她,什么冷靜什么自持,全都無法掌控。他逼自己乖乖聽完梅無盡的后話,許是相當重要的注意事項,攸關她與孩子的性命安全……
梅無盡依舊維持那派肅穆表情,一手端起餃子:「我們吃完餃子再來做!
鎏金臉一冷,眼一狠,手一抬,翻了那盤餃子,豪不啰嗦。
梅無盡:「……」一旁愛徒見狀,只是繼續吃自己那一份餃子,甚至悄悄把盤子挪旁邊些,省得遭受波及,也沒有要分一半給他的意思,讓梅無盡又是一陣哀怨的「……」。
現在的小孩都怎么了?!懂不懂敬老尊賢、疼師愛夫了?!
梅無盡看破看開,長長吁了口氣:
「行,先送你進去……」餃子我自己再慢慢找愛徒吃,哼。梅無盡面上懂事,內心幼稚,腹誹哼完,臉龐不動聲色,仍能正氣凜然續道:「你自己挑個舒適的位置躺,我捏個訣,將你送入她意識里,要記住,若她躲在夢中,倒還好辦,百無禁忌;若她躲的是過往記憶,你千萬別擅動任何人事物,否則會造成她清醒后的錯亂!
「是夢或過往記憶,我如何分辨?」
「憑感覺呀!惯@還要人教?!虧鎏金一臉聰明模樣,這種傻問題也問?
鎏金:「……」問了等于白問,浪費唇舌。
他已不想再把時間耗費在梅無盡身上,只想盡快找到懷財,將她喚醒。
思及她是為何躲進自己的意識中,逃避巨大恐懼……他一刻也不愿等!
鎏金很自然躺在她身旁,側過身,攬她入懷,動作流暢老練,一點也不陌生,想來一起睡的次數多得數不清,才在這些小小舉止間流露習慣,騙不過旁人。
梅無盡本來覺得不太急,現在倒認為,趕快把這事兒辦辦,要耍甜蜜恩愛,回家耍去!
他俐落捏訣,指尖落向鎏金額心,只見一道金光漫出,宛若煙霧,鉆往懷財體內。
鎏金識得此處。
天池水源遠流長,范圍廣闊無垠,行經天界各處,諸多分支縱橫交錯,難以細數,加上形態不局限為水,時為細細涓流如銀針;時為蒙蒙氤氳如煙嵐;時為滔滔奔騰如囂塵;時為柔柔細雪如飛絮。
而這一處,天池水化為薄薄雨絲,綿綿飄墜,輕巧得無聲無息,終年不止。
雨水僅落在一泓淺淺池內,池形似極一彎月,隱沒雨煙彌漫間。
池里生長著雨蓮,其性好雨,在雨中綻于冰晶蓮瓣,蓮葉如盤,盛接雨露,顆顆晶瑩勝東海貝珠,據說取雨蓮蓮葉上的水珠泡茶,極為甘甜潤喉。
不過這兒的雨蓮數量不多,尋常仙婢若要集水珠,都會往另一處的蓮池去,那兒取的量才足夠,加之天界奇景眾多,顯得此處并不特殊,也未首有人為其命名,僅因池畔形狀隨興稱其「彎月池」。
有一年,他被頑皮弟弟帶回來的火蛇所傷,腳踝處留下火蛇纏繞的燒痕,治愈術也無法消除干凈,霉神提議他到池里泡泡腳,對于火蛇燒傷應該有效。
他喜歡這里安靜,接連幾日,都帶著書冊前來,一邊泡腳,一邊看書。
池水冰涼,舒緩燒傷很是受用,有時讀書讀倦了,靠在池畔石頭上,也能睡場寧靜午覺。他沒有忘記此刻應該是懷財的意識深處,原來她也到過這兒,可他放眼望去,并未看見其余身影,他循著彎月池走,顧盼尋找。
既是她的意識,她定當也在。
可是繞行池畔一整圈,都沒有她的蹤跡。
「……不會是餃子沒吃成,術法就出差錯了吧?」鎏金低語。不,應該說,是某人餃子沒吃成,故意出了差錯吧?!
早該知道這霉神,不是吃素的。
鎏金忍住想脫口的粗魯咒罵,一是財神一族教養好,粗話罵人只會自毀高度,二則任憑在這里喊破了喉嚨,外頭也聽不到,不如省省力氣,思索接下來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