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身白袍,站在灰色的巖石之上。手臂之中,則抱著一把通體雪白的玉琴。
勁風,呼嘯而過,少年的一頭青絲隨風舞動著。良久,少年的手自白袍中伸出,光滑如玉般的纖白手指按在了琴弦上,他抬起頭,望著站在幾尺開外的老者。
“余老兒,你可還記得這琴嗎?”清冷的聲音,在冷風之中,愈加顯得陰寒至極。
“記得!崩险唿c了點頭,這琴他又怎么會不記得呢,當年他亦曾想要得到手,“你是何人,為什么會有歐陽家的雪玉琴?”眸光一凜,他問道。
在江湖中混了那么多年,即使年歲大了,該有的警覺他并沒有喪失。
更何況,這一年來江湖之中傳言四起,說是有一個手抱玉琴的年輕少年殺了不少武林前輩。青城派的烏遠,崆峒派的文伯,無花宮的劍四少,震威山莊的風萬揚……而這些人,都是當年曾經參與歐陽家那件事的人。
“我的名字叫歐陽帝絕,你說呢?”紅艷的嘴唇上勾出了一抹冷笑,他輕揚眉梢看著他。
“你……你是歐陽家的余孽?!”老者震驚道。怎么可能!當年歐陽家的所有人應該都已經死了啊,為什么還會多出一個歐陽帝絕來呢?
余孽?他只能稱之為余孽嗎?“顯然你們當年查得并不是太清楚!鄙倌甑氖种篙p輕撫著那白玉的琴身。
“你——”
“如何,想要聽聽這琴所奏出的曲子嗎?”他說著,素手一捏,琴弦震動,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清音。
這不是普通的琴,而少年所用的指法也不是普通的指法。
老者立即凝神閉氣,盤腿坐下。他知道,在這種琴音之中,唯一能夠做的,只有用內力來抵御琴聲。
宮、商、角、徵、羽。
少年的手指,奏出了五音。
汗珠,從老者的額頭涌出。
飄渺的琴音,仿佛不存于世上,如碧波寒潭,冰冷且淡然。輕淙音色,余韻繞梁。修長十指輕輕撥動著銀色的琴弦,少年像是在享受著琴音一般,嘴角上那冷冷的笑意自始至終不曾泯滅過。
“噗!”終于,像是再也受不了這琴音一般,一大口的鮮血自老者的口中噴出。
“咳!咳……”兩手撐地,老者一個勁地咳著,“這……咳,這就是《絕心曲》嗎?”江湖之中人人都想要得到的曲譜?
“《絕心曲》?”少年嗤笑一聲,“憑你的功力,還不配讓我彈奏此曲!奔词怪皇且皇灼胀ǖ那,他都無法聽完,更何況是《絕心曲》。
頎長的身子背過老者,如同來時一般,他抱著琴,朝著山下走去。
“等、等一下……”老者按著受創的胸口道。他的五臟六腑皆已被震碎,恐怕沒多久可以活命了,“我……我還有多久可以活?”他問道。
“一個時辰!睕]有回頭,少年停下腳步淡淡地道。
“你……咳,你不打算看著我死時的樣子嗎?”口中又咳出了一口鮮血,老者的身子搖搖欲墜。
“我沒興趣!彼灰溃麜,這就夠了。
步履,悄無聲息,金色的耳墜,在陽光之下折射著燦爛的光華。
還有一個,還剩下一個人,報仇,就可以結束了。
當今武林之中,若說有誰是最讓人害怕的,莫過是歐陽帝絕了。5年前,他如同謎團一般地出現在江湖上,短短的一年間,便在蘇州這富饒之地修建起一座宏偉至極的絕日山莊。
江湖中的人對歐陽帝絕猜測紛紜,有人說他美艷無雙,即使是當今最美的女子,都無法與他堪比;有人說他心狠手辣,殺人必見血,取人性命之方式簡直殘忍至極;也有人說他終日抱著一把通體雪白的玉琴,以彈琴為樂。
眾說紛紜,但是卻沒有人能給出一個肯定答案。傳說,能夠看到歐陽帝絕的人,一類是為他癡迷的女人,一類是他親信之人,而最后的一類,則是他的仇人。
女人不敢說,親信之人不會說,而仇人,則已經不能說了。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蘇州之地,最為富饒。不少商賈巨富都在此聚集。
唐家,在蘇州也算得上是一大富人家。唐老爺靠著木材生意起家,在蘇州及附近的幾個城鎮開了十幾個分號。
不過,讓蘇州人津津樂道的不是唐家的財富,而是唐老爺的女兒唐顏雨。
年約十八,長得倒也清秀可人。本來這年齡的女子,早該有人來提親了。奈何唐家的大小姐有個怪僻,不愛琴棋書畫,也不喜女紅刺繡,只愛擺弄那些個花花草草。一見到奇花異草,便兩眼發亮,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唐老爺為了女兒這一怪癖,不知道白了多少頭發。
若光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唐家大小姐還在14歲那年還收了個美婢茵茵當貼身奴婢。此女嬌艷無雙,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一雙水眸眼看得人發暈。每每一些名門公子上門,就算本來打算向唐顏雨提親的,最后也會轉成茵茵。
唐老爺想換掉美婢,可是唐顏雨堅決不肯。于是乎,茵茵也就一直留在了唐家,而唐家的門檻也就幾乎快被一個個上門提親的人踏破。
“茵茵,我是真的想要娶你為妻啊。”男子手按胸口,站在唐家的大門之外,一臉悲戚戚地道,“縱有千金家財,只要為了博得美人一笑,我也甘愿……”
“嘩啦!”
語音未落,一盆水自唐家的紅木大門里潑出,站在門外一身光鮮的男子霎時之間從頭淋到腳,成為了濕淋淋的落湯雞一只。
第十一次的上門提親,顯然也無功而返。
“你……你們居然敢如此對我!”男子的臉驟然漲紅,頗有怒發沖冠之勢。
“好吵呢。”銀鈴似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味道,一個身穿鵝黃色粉紗裙的少女從半掩的紅木門中緩步走出,“怎么又是你啊,鄭公子。”瞥了一眼站在唐家門外一身濡濕的男子,少女半掩檀口,打了個哈欠道。
“唐顏雨,你可知我的身份!”男子叱喝道。
“知道啊!碧祁佊曷唤浶牡財[了擺手,“一條街外鄭府的三公子嘛。”就算本不知道,但是聽了那些仆人說了那么多回,也記住了。
“既然如此,你……你還這般對我!”男人的眼不由得看向了站在唐顏雨身后的茵茵,伊人在前,自己卻被人耍得如此難堪,自覺面子有些掛不住。
“當然是為了讓你不再來唐府提親!睅缀醺羧钗寰陀羞@種戲碼上演,擾得她煩不勝煩。
“你——”男子一時氣得快無話可說,“我只是想娶茵茵為妻,你何苦為難我。”既然硬的不成,那只有來軟的了。
“不是妻,是妾吧,鄭公子!”又一個哈欠自小巧的朱唇中溢出,唐顏雨小小地“糾正”著對方的錯誤。
男子臉色一變,隨即挺了挺胸道:“茵茵在你唐府只能為奴,能夠入我鄭家,當我鄭某人的小妾,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唐顏雨皺了皺柳眉,一臉不屑地看著他。自古以來,世人皆為娶妻娶賢淑,但是又有多少人會做到呢?天下間的男子,只懂得欣賞女子的花容月貌,卻不知容顏會老,青絲亦會成白發。
“是嗎?”她轉身問著站在身后的婢女,“茵茵,你可愿嫁給鄭公子為妾?”她只想為自己的丫鬟尋找到一個真正愛她,且明媒正娶的夫君罷了。
“奴婢只愿待在唐府,服侍小姐!币鹨鸢氪怪椎。
很好!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唐顏雨回轉過頭,對著還站在唐家大門外的男子道:“鄭公子,想必你也聽到了茵茵的回答了,請恕小女子不遠送。”
“唐顏雨!”聲音攀至發狂狀態。
“唔,我昨兒個晚上種的羊蹄根不知如何了,等會得過去看看!彼匝宰哉Z道,壓根不理會幾尺之外張牙舞爪的男子!靶〗悖辉偃パa個覺了?您從昨兒個到現在,才睡了沒幾個時辰啊!币鹨鹂粗髯拥木肴,不無擔憂地道。
“不了,羊蹄根比較重要!碧祁佊暾f著,抬起纖足才想離開,卻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腳步,對著一旁的家仆吩咐道:“對了,若是鄭公子等會兒還不走的話,那就再潑一盆水吧。”
反正唐府水多得是。
“葉子已經舒展開了,應該沒問題吧。”清脆嬌嫩的聲音從唐府的后花園中傳出。不用多加猜想,也知道除了唐家的大小姐唐顏雨之外,唐家再無人會去擺弄這些個花草。
“小姐,你的臉……”緊隨而來的,是焦慮的話音。茵茵急急地想拭去主子粉頰上所沾著的塵土。
“對了,應該要把土挖松一些,這樣會比較好!睕]去理會丫鬟的話,唐顏雨還在繼續擺弄著種植羊蹄根的盆子。
“小姐,這些活兒讓奴婢來……”主子的千金玉手,可是傷不得啊。
“水,好像應該要稍微澆上少許的水吧,書上的種植篇中提過,初栽之葉,需要以少量泉水灌之。”這樣成活的幾率也會更高嘛。
“小……小姐……”
“咦?”猛一抬頭,她終于發現了身邊之人,“茵茵,你怎么還在這里?”
“小姐,我一直都在這里啊!币鹨鹩行┛扌Σ坏玫氐。
“你一直在這里嗎?”她懷疑地抓了抓頭。
“是啊!币鹨疒s緊點頭。
“那你進亭子里彈奏一曲給我聽吧。”唐顏雨指了指一旁涼亭的石桌上擺放著紅木琴道。
哎?哪有小姐挖土,丫鬟撫琴的道理。
“老爺和夫人一大清早就出府了,若是他們回來后看到小姐如此這般,只怕又會氣得大發雷霆吧!币鹨鸺钡溃幌M约旱闹髯幽軌蛲O率稚系膭幼。
下頜輕垂,唐顏雨似在思考著什么。
茵茵暗自欣喜,小姐應該是聽進了她的勸告了吧。
“茵茵!卑肷沃,聲音驟然響起,“你若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今兒個爹娘都不在府里。”也就是說整個唐府她最大了。“。俊彼^皮一陣發麻,她……該不會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了吧。
“太好了,我還正愁沒時間去山上找尋棉白木呢!弊郧靶┤兆訌尼t術上看到這種罕見的草藥,她便總想著去尋尋看。
“可、可是……”茵茵幾乎快語無倫次了。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應該……不會是吧。
然而,唐顏雨的下一句話,卻差點沒把茵茵給擊暈了,“我這就上山去,再不快點的話,午時都要過了!闭f著,她撩起裙擺,往外堂跑去。
“小、小姐!”嬌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茵茵的視野中,回應她的只有那流動的空氣。
嗚嗚嗚,不是吧。嬌媚的容顏一臉的欲哭無淚,小姐……不是就這樣干脆地——走了吧。
萬一老爺和夫人回來的時候,看不見小姐,她會不會死無全尸啊。
老天,她不能待在府里坐以待斃,要死,也起碼得讓她留個全尸吧。
蘇州之美,在于無論艷陽高照或煙雨,皆有著一番與眾不同的韻味,無怪乎大批的文人墨客揮毫于湖水之間。
絕日山莊,位于陽澄湖邊,依山傍水,由百位當世著名的工匠花了一年的時間完成。其占地之廣,布局之精,何等的雅意與富麗自然不必多說。不過真正使它出名的倒并非是山莊本身,而是絕日山莊的主人歐陽帝絕。
傳聞他的武功卓絕,琴藝卓然,雖有著傲世的功夫,卻向來無意于江湖紛爭,若非在5年前,以年僅17歲之資在一年之間,打敗了數個武林中的前輩,恐怕還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大名。他的仇家不少,但卻沒有人敢光明正大地來挑戰于他。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功力有多高深,只知道惹了他的代價往往是以命來做抵。沒有所謂的惜英雄,也沒有所謂黑白是非,他殺人與否,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決定。
因此,真正能夠待在他身邊的人,除了要忠心耿耿之外,還需要有打不死的精神。
只不過——打不死并不代表不怕死。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呢?
雕梁刻柱,錦湖柳畔,清風微撫池面,劃出陣陣漣漪,宛若絕色佳人,綽約風姿無限。六角涼亭之內,熏煙裊裊,白衣男子端坐于琴前,長及腰際的柔亮發絲以白色方巾束起。清雅俊逸的面容像少了生氣般的,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在眉宇間,透著一絲淡淡的沉思。
“越眠,爺該不會是想彈琴了吧?”咽了咽口水,莫沙有些膽戰地望著遠處涼亭中端坐琴前的身影。天啊,但愿不要。對爺忠心耿耿是一回事,但絕不代表他愿意去“欣賞”那天下間少有的琴藝。
“好像……是真的。”同樣地咽下喉間的口水,越眠說得有些艱難。距離上一次還不到三天,居然又要彈琴了,“誰去聽?”爺的手已經在撥弄著琴弦調音,顯然是真的要開始了。
“你!”兩只手指互指著對方,兄弟義同胞情全然拋于腦后。
“越眠,上次聽爺奏曲子的人是我!蹦程嵝训。理所當然地,這次去聽的人應該是越眠而不是他。
“但是上上次的人是我!痹矫咄瑯硬桓适救醯靥嵝训馈I仙洗温犌拥慕Y果,是他在床上躺了兩天,打死他都不想要再去重溫舊夢。
兩個人面面相覷,終于莫沙嘆了一口氣,“老規矩吧。”既然事實已經存在,那就只有照以往的規矩來行事了。
“也好!痹矫唿c點頭,從身上掏出了一枚銅錢!罢是反?”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