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改完了作業本,忍不住負著手踱出書房,擔憂地道:“海藍,你要不要先去吃飯?你做的飯菜都涼了。”
“我要等費恩,他說過下班以后要來和我一起吃飯的!彼樕行﹥恒俱玻∈謪s也沒閑著,機械化地折完一件又一件衣服,“爸,你肚子餓了就先吃吧!”
“我已經吃過了,你忘了嗎?”他緩緩地坐在女兒身邊,“我幫你吧!”
“不,”她搶回父親拿過去的襯衫,勉強一笑,“你不要搶我的工作,你幫我做完了以后……我接下來的時間要做什么呢?”
正德看女兒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也舍不得。
“你打打看他的手機,看他現在在哪里,是加班還是怎么的,為什么還沒來?”他忍不住道。
“打過了,收不到訊號!彼痛瓜卵劢廾R路鄣貌畈欢嗔,她開始穿針引線,縫起衣袖的鈕扣。
“這家伙是怎么回事,不過來吃飯也該打個電話說一聲嘛!省得教人為他擔心。”正德也情不自禁地嘀咕起來。
“他應該是臨時被什么事情絆住了吧!沒關系,反正我還不餓,坐著慢慢等,又可以一邊縫衣服!彼褡髁艘幌戮,“爸,你襯衫的扣子怎么老是松松的?縫沒幾天又要掉了,這是怎么回事?”
“因為我胖了呀!”
她抬頭,“怎么會?”
“為什么不會?你沒注意到我都特意吃兩大碗飯?到時候變胖了,我就沒有辦法穿上崔鶯鶯的戲服,然后他們就勢必得換角色,讓那個娘娘腔的體育老師上臺演女主角,哈哈!”這是他的計劃。
“老爸,你還真是陰險狡詐,可是你這一招是沒用的!彼坏貌粷娝渌。
“為什么?”他錯愕。
“那種古裝的戲服都是寬寬大大,用帶子束住腰間的,頂多到時候換條寬一點的帶子綁你的腰……”她攤攤手!“你把自己養胖又有什么用?有啦,笑果會比較大,所有的人看到你胖胖的崔鶯鶯扮相,一定會笑得更大聲的!
“赫!”他葛正德風流倜儻一世,怎能在這里栽個大跟頭,砸掉自己的飄撇招牌呢?
不!就算是男扮女裝,他也要做那種最漂亮的!
“爸,你把自己想象成梅蘭芳就好了,人家是個俊俏小生,扮起女裝來還是不是艷冠群芳?”她安慰他。
他眨眨眼,“嗯,對喔!
“所以千萬不要再故意把自己撐胖了,套一句你常用的語氣來說這叫做把自己的人生弄得格外難行。”
“丫頭,你越來越有乃父之風了!彼d奮地道。
“是是是,那現在是不是可以請你先回房休息了呢?讓我在這里等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呢!”她趕著父親回房。
“好吧!”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樣,好像這是多么不合理的要求似的。
等到父親進臥房以后,海藍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消失,她低低地嘆了口氣,拿起針來一針針地刺入挑出,卻覺得好像刺的是自己的心、自己的靈魂。
究竟什么時候費恩才會來?
他是不是已經完全忘了這回事了?
☆☆☆
費恩的確完完全全地忘記和海藍相約共進晚餐的事了。
他答應依依的要求與她一起吃晚餐,而依依的表現簡直跌破專家眼鏡,不但溫柔親切,還幽默連連,他有幾次都被她逗得忍俊不住。
實在是和平常的她差太多了。
他們倆坐在玫瑰酒店的頂褸,吃著法式晚餐、喝著紅酒,透過落地窗望向美麗的臺北夜色,點點燦爛的萬家燈火閃爍著動人的光暈。
這真是一大享受。
下次他定要帶海藍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她臉上驚奇的表情了。
“你想什么?”依依的話穿透他的思緒。
“嗯?什么?”他閃了神,回過神后不禁微微一笑。
依依的玉臉泛著醺然的紅暈,美得像占典畫里的姑娘。
“我說,你在想什么呢?”
他淡淡一笑,“我在想,為什么你平常都不讓大家看到這番面貌呢?”
她再啜了一口紅酒,醺然地微笑,“我怎么可以讓大家看到我不嚴肅的時候呢?我是副局長的女兒呀,不知道有多少人認為我是靠我父親的背景才坐到副組長這個位子來,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我摔下來。”
“看來有這么一位出色的父親,你的壓力也很大!彼麥睾偷氐溃谝淮螌λ硌巯嗫戳。
雖然他從不因她是副局長的女兒而有大小眼,但是他始終覺得她不該將自己繃得那么緊,好像是要向世人證明些什么……原來她也有苦處。
他低低地嘆息著。看來她已承受了太多外人的眼光,還有她給自己的心理包袱與壓力。
難怪她在各種行為表現上都如此倔強。
“你知道嗎?你們每次去唱歌,其實我也好想去,可是我又怕人家說我身為副局長的女兒,竟然還帶頭去那種場所流連……雖然唱歌不是壞事,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的心里……好嘔……”她有點失態了,因為酒意的關系,她連淚水都流了出來。
可見得她已經壓抑太久了。
他無聲嘆息,取出了一方素凈的帕子給她,“來!
依依伸手接過,捂住了幾乎忍不住的淚水和哽咽,嗅著帕子上特有的男人幽香,又是坐在心儀的男人面前,這一刻她真想把所有的壓力和委屈哭出來。
他可會輕輕地摟住她,給她最溫柔深情的關懷?
她不敢試,怕后果會讓自己好難堪、好難堪……
他溫柔憐憫地凝視著她,再遞了一杯水給她,“別再喝酒了,酒不是什么好東西,你現在喝了只是徒然傷心、傷身罷了。”
他怎么能這么溫柔迷人呢?依依哭得雙肩微微顫動,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了。
“來!”她突然吸了吸鼻子,舉起水晶杯道:“干杯,為警察干杯,為緝毒組干杯,為……我們兩個干杯!”
他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你不能再喝了!
“為什么?”她淚眼婆娑,精心畫的妝都花了,卻越顯楚楚動人。
“我待會兒還要送你回去,”他努力想讓氣氛輕松一點,“你喝醉了,我可扛不動你!
“怎么會呢?”她輕輕地打了個酒嗝,酒意上涌,兩眼迷,“還是你根本不想送我回去?你討厭我,我知道你討厭我……”
費恩傷腦筋地望著他的副組長,開始考慮把她打昏后拖回她家的可能性了。
不行!這樣副局長一定會誤會他把她怎樣了,到時候他有理也說不清……
對了!趁著她還清醒將她帶回去,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他倏然起身,紳士地扶著她,“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她的腳步還算穩,但是身子已經有些微微搖動,“你要送我嗎?”
“我剛剛就是這么說的!彼緡仯皝,走好……我不懂女人為什么都愛穿這么高的鞋子,幸好我的梅蘭娃娃不容!
海藍永遠都是穿著一雙露出瑩白腳趾頭的涼鞋,清新可愛得像個小女孩。
他不承認自己是老牛吃嫩草,因為他們年紀才差了四歲而已,可是海藍粉粉嫩嫩的樣子實在可愛到極點……
“電梯呢?電梯在哪里?”依依已經搖搖欲墜了。
費恩于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扶著她這:“電梯就在你正前方,慢慢走,對,先跨左腳。”
看來今天晚上比他想象中的難過多了。
☆☆☆
海藍整整等了一個晚上,整個人像是化石一般僵在沙發上,盯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從黑夜深沉等到天露曙光。
聽到父親臥房里開始有聲響,她僵硬的身子微微一動,連忙起身走向廚房,佯作剛起床要做早餐的模樣。
只是坐了一整夜,她在起來的那一刻還是不自覺地暈眩了一下,險險站不穩腳步。
她的心仿佛也跟著身體一樣麻掉了,一種恍然的空洞感塞滿了四肢百骸,她從來不知道空洞感原來也能夠把人填得這么滿……
她本能地穿上圍裙,自冰箱里取出昨天就做好的藍莓面糊,打開爐上的火燒烤起平底鍋來。
熱鍋時,她機械化地旋開咖啡罐,舀了三匙咖啡研磨粉放進咖啡爐里,撳下開關,讓咖啡爐自動濾煮出滿壺香濃的黑咖啡。
鍋子熱了,她慢慢地將藍莓面糊倒入鐵盤上,滋地一聲,薄薄的圓形面糊緩緩地受熱,邊緣漸漸成了金黃色。
“海藍,你昨晚等到幾點?”正德已經梳洗好了,他神清氣爽地走了過來,拉過椅子坐下,“好香啊,今天早餐吃什么?”
“藍莓松餅和咖啡!彼戎碜樱蛔尭赣H看到紅腫的眼睛。
一夜未睡,她的眼睛又被熱氣這么一熏,脆弱得幾乎掉下淚來。
“昨晚他有來嗎?”咖啡煮好了,正德倒了一杯,先喝了口熱騰騰的香濃咖啡。
“沒有,后來我等等也去睡了,他可能有什么事耽擱了吧!”她將松餅翻面。
正德擔心地道:“他從來就不是這樣的個性啊,會不會發生什么事了?”
她的心陡然一緊,“爸,你想他會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亂猜的,你別太擔心。費恩這么聰明絕頂,他不會讓自己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彼B忙安慰道:“說不定真是公司的事一忙就忘了,你也不要生他的氣喔!”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擔心!彼P起了一片松餅置人瓷盤子里,遞給了父親,“要吃幾片?”
“多給我幾片,我今天有五堂課,下課以后還要去體育館排戲!彼晣@氣,“真慘!”
她努力打起精神,“你們的戲排得如何?”
“其他的都還好,只是臺詞背不太熟,走位也亂七八糟,可是最麻煩的是我和男主角,我們兩個只要一演到對手戲就NG,笑得快不支倒地,每次都被訓導罵,他認為我們嚴重地褻瀆了他的心血。”他嚼著松餅。
雖然心里壓著心事,海藍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們要加油,今年的園游會就看你們的了,不是下個月底就要公演了嗎?”
“園游會足足有三天,校長還要我們連續公演三天!彼蛄藗寒顫,“我明星教師的招牌就要毀于一旦子,真是修行千年,不敵一次犯戒,我好比那白娘娘,被許仙所累……”
“演戲算什么犯戒?”她再煎了一大片給父親,“再說你的‘心上人’是張生,不是許仙,屆時劇本可別念錯了!
“唉!這年頭老師這行是越來越難混了。”他兀自碎碎念。
“快點吃飽、快去上課,在這兒怨嘆是沒有用的!
“你都不會同情我,要是我那好女婿就不同了!
一提到費恩,海藍的眸光迷離了一下,“他?爸,你覺不覺得我們對費恩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我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我甚至不知道他家電話號碼幾號,這個婚會不會訂得太匆促了?”
“你后悔了嗎?”正德敏感地問。
海藍呼吸一窒。怎會后悔?又怎能后悔?她都和他私許終身了,雖然貞操對如今的社會來說,并不是那么重視的東西,可是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愛他,而且他們兩人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了。
“我不是后悔!彼p輕一嘆,“我只是有點幽怨,還有一點疑惑,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幾乎都沒有告訴我們他的一切!
“他不是說過了嗎?他父母早年就分開了,他和祖父相依為命,祖父已經過世了,就這樣!闭孪肓讼耄翱促M恩的談吐氣質和穿的用的,平常的舉止什么的,我都相信他是紳士之流的人物,不是那種使壞心眼的人!
“我沒有說他使壞心眼,我只是覺得他太神秘了點。”她關掉了火,端過自己的早餐坐入座位,神情有些沮喪,“你不覺得嗎!”
“你擔心他是那種國際之寶大盜,或者是什么雅賊之類的人嗎?”正德喝著咖啡,沒什么心眼地道:“安啦!難道你還信不過雪珍珠嗎?它還不至于會給你牽那種亂七八糟的孽緣吧?”
一提到雪珍珠,海藍的心頭更是紊亂成一團,“它真的有這么神奇嗎?怎么會這樣呢?為什么它不是幫你找尋第二春呢?”
“或許是你有跟它許過愿的關系吧!”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拍了拍女兒的肩道:“別再胡思亂想了,你看,窗外是何等風光明媚,何苦讓烏云來籠罩你的心呢?”
海藍本能地望向窗外,果不其然,窗外的風光正明媚呢!
她為什么要蹲在家里發霉、生悶氣?外面世界多美好,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為什么要窩在家里想這些有的沒的呢?
這不像她的個性!
反正他沒來一定是有原因,她又何苦鉆牛角尖呢?
對,就這樣決定了!
海藍一擊掌,“我決定了!”
“什么?”正德倒被她嚇一跳。
“我要出去玩!彼站o叉子,堅定地道:“誰規定家庭主婦一定要窩在家里發霉、等老公回家,不能出去開拓新視野的?”
“沒人說不可以!”正德遲疑地提醒,“再說你也還不是家庭主婦啊!
“所以我要出去玩!彼呀浡駴]在衣服和家務里太久了,她要走出去!
“呃……我沒有意見。”
“太棒了!”她匆匆地收拾杯盤,暗暗地嘀咕,“我要去參觀博物館,要去東區血拚,還要去華納威秀看電影!然后叫季費恩出錢!”
“咦?”
“我會一條條地記下來,然后再跟他申請錢。”誰教他無故放她鴿子?
以前他們老師就說過一則笑話,有一個老公離家出走,結果他的太太就拿他的信用卡去百貨公司狂刷、特刷,還登報說再不立刻回家,就把他所有的信用卡都拿去血拚購物。聽說那個老公第二天就乖乖地回家,再也不敢無故蹺家了。
她要效法那個太太的精神,要費恩將他所有的金卡和白金卡都辦附卡,他如果再給她莫名其妙地搞這種烏龍出來,她就帶著他的“附卡寶寶”遠走天涯,然后刷給他失血、刷給他爆!
呵呵呵……
她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快樂得不得了。
正德卻在女兒臉上看到一抹邪惡,他忍不住替未來的女婿兒捏了把冷汗!斑,你的表情好猙獰,沒事吧?”
她燦然一笑,“會有什么事?我要出去了。”
“喔!彼麨槭裁从X得事情沒有這么單純呢?
“爸,你送我一程吧,我不想騎機車出門!
“呃,好。”
她才進浴室準備梳洗,電話鈴聲就響起。
“一定是我賢婿打來的!闭屡d沖沖地跑到客廳接電話,“喂,費恩。“。磕悴皇,那你是……夏育生?喔,我記得,你是海藍的同學對吧?你稍等一下!彼暯袉荆把绢^,你的電話!
海藍匆匆地漱了口跑出來,接過電話,“喂,育生呀,什么事找我……現在……當然有空……那好,你跟我說在哪里碰面!
正德忍不住在她身邊蹭過來又蹭過去,豎起耳朵偷聽;等到她掛上電話之后,他才疑惑地問,“夏育生那個電腦呆子找你做什么?”
“約我喝咖啡!焙K{抓抓背后,打了個呵欠,“我的確需要多灌幾杯咖啡,要不然會睡著,到時就不能血拚了!
“他無緣無故找你喝咖啡?”正德微瞇起眼睛。
“找我商量他女朋友的事吧!”她自顧自地走向浴室,“爸,你待會兒送我到南京東路的西雅圖咖啡館喔!”
“OK,隨時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