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就擺在書桌上,旁邊還有一個大號的不銹鋼茶杯,盛著滿滿鮮艷的櫻桃。
嚴銳看見櫻桃,心里跳了—下。肖磊兩只手插在褲袋里,眼睛看著別處小聲地說:「我在小賣部看見了,覺得不錯就買了。你嘗嘗吧!」
這個季節櫻桃只會出現在高檔水果區,絕對不是學校里的小賣部里會有的。嚴銳舔舔嘴唇,櫻桃紅艷艷的,像一顆顆珊瑚珠子。看得嚴銳像是有一根細線拴在了心尖上,被人牽著一跳一跳的,撞得胸口都發緊。喜歡吃櫻桃,喜歡它們紅彤彤圓潤的樣子,喜歡它們酸酸甜甜的在舌尖滾動,他知道?吭谧雷舆,手指捏起還帶著水珠的櫻桃。
「肖磊!快點過來!你小子扔下牌就跑真沒品。趕快滾回來還帳!」隔壁的男生們在笑罵了,肖磊揉揉頭發笑著喊:「叫什么叫!我回來就都斃了你們!」朝旁邊的寢室走,眼睛卻還看著一顆一顆吃著櫻桃的嚴銳。
艷麗的果實咬在唇上,就想那天看見他……「砰!」肖磊的腦袋結結實實的撞在門上,旁邊屋里的男生們在驚愕的愣了一下之后,哄堂大笑。
嚴銳抱著櫻桃縮回到自己床上,細細的咬著,一點一點的吃。
三年前的元旦,班里邊開聯歡。難得的一次放松機會,舞蹈學院的孩子樂不可支,他們有本事把一個簡樸的聚會搞成最熱鬧的狂歡。肖磊就是鬧得最歡的一個,無厘頭要得讓人笑到肚子疼。嚴銳永遠是躲在角落里的那個,微微的笑著懶洋洋的靠著教室的后門看著他們鬧。隨手拿起面前的一顆櫻桃慢慢的咬。并不是多喜歡,只是無聊。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小子跟了過來,坐在身邊看著自己笑。暖暖的笑容和小小的玩笑讓那個晚上一直停在那里。
「你干嘛老是坐在后邊啊,看著他們欺負我你也不幫忙,真沒義氣!箮еc撒嬌的語氣換來的是淡淡的沉默。
「你這個表情啊,讓我覺得我們的節目都是演給你一個人看的!沽辆ЬУ难劬粗约,嘴角的那抹笑容很亮。
「你喜歡吃櫻桃啊,你吃櫻桃的樣子挺好看的!惯@句話的后果就是自己把一大盤冰涼的櫻桃都倒進了他的毛衣里,冰得那小子嗷嗷直叫。手忙腳亂的往外掏活像跳抽筋舞的大猩猩,那是那個晚上笑得最開心的時候。
從那以后,櫻桃的滋味也就留在了心里。喜歡吃,只是因為你喜歡看。
小心的把風鈴掛在自己的床頭上,聽著叮叮的聲音,嚴銳癡癡的看著。
聽說,竹林是青鳥的家,它在那里生長在那里愛戀也在那里消失。每一片竹葉上都凝聚了它的綠色。我的青鳥,又凝聚在哪里?
***
國慶節是個演出匯集的時候,剛剛到九月中旬,各種演出邀約就下來了。
一場露天舞臺的演出已經開始,后臺,舞臺調度正緊張得拿著節目單調度著演員候場。化妝間里各種的服裝道具滿滿當當的幾乎找不到插腳的地方。
舞蹈學院來的學生們都在地下的大化妝間里做著準備,嚴銳已經畫好妝,正在靠墻壓腿活動身體。今天的舞蹈還是青鳥,依然會全力以赴,只不過他并不期待著這個喧囂的露天舞臺下會有人看得到青鳥里那點沉靜純粹的東西。
這次舞蹈學院來的學生不多,大家四分五裂的跑,趕場都趕不過來。肖磊現在已經在外地了,剛才打電話來訴苦,說舞臺破舊后臺雜亂害他連口水都找不到,鬧著等他回來以后要嚴銳陪著去好好吃一頓。
嚴銳笑笑,他也就是說說罷了。最能苦中作樂的人在哪兒都能找到樂趣,每次他訴完苦,可能一回頭就笑著尋開心了。
他和班里另一個女同學一起去的,他們的配合珠聯璧合。一曲《英雄》一個英氣逼人,一個嫵媚嬌美,一對璧人相視而笑聯袂而舞,是很美的。嚴銳深吸口氣,后腿輕巧的踢起來直到頭頂,伸手抱住,旋轉。一個需要極強的柔韌性和力量的動作嚴銳做得游刃有余。很多人在回頭看了,這樣的動作就是女演員能夠做到這個程度的也不多。
「嚴銳。」輕輕的一聲呼喚,一個白色的身影無聲的站在面前。嚴銳回頭一看,是張瀟。當年是舞蹈學院的高材生,算起來也是自己同門學長。但是現在他已經是頗負盛名的青年舞蹈家,他的現代舞出神入化,那種強烈的感染力讓人不知不覺地沉浸其間。
嚴銳有點拘謹的點點頭:「你好。」雖然早就認識,但是很少相聚的時間,更少交流。面對張瀟,嚴銳總有一點莫名的緊張。那雙眼睛里的深沉總是讓人無法正視。論年齡,不過比自己大幾歲而已,但是那份矜持厚重,骨子里透出的飄逸之氣卻實實在在的讓嚴銳欽慕。
看著一身翠綠的嚴銳,張瀟微笑著:「你今天還是青鳥?我很喜歡這個舞蹈,它很適合你,或者說你很適合它。換個人的話,我不知道誰能和一支舞如此的合而為一。我還特意的找了你的錄影帶收藏呢!」
嚴銳微微低下頭,臉紅了。其實張瀟的影像資料他—直都有,時常地拿出來學習,一有機會也會專門的跑去看他演出。但是不好意思當面說出來,總覺得那近乎于奉承。
看見他的臉紅,張瀟溫厚的笑笑,拉著嚴銳的手坐下,兩個人低聲地交談著。
忽然旁邊的化妝間里起了一點騷動,滿瞼緊張的舞臺調度沖了進來,指著一個正在候場的女孩:「《綠腰》的那個女孩子不行了,肚子疼剛才送醫院了。你趕緊準備頂著她們的場!
人們頓時愣了,那怎么辦?《綠腰》是個集體舞,可是少一個也不成個樣子啊!
舞臺調度急得想撞墻,這么重大的演出怎么會出這種意外?舞蹈是不可以拿下的,節目單在場的觀眾人手一份,沒法跟大家解釋?墒侨比松蠄瞿撬阍趺椿厥掳!
「你們!你們誰會那個舞蹈趕緊說話,救場啊!』在場的女孩子們紛紛搖頭,本來就不是—個演出單位,舞蹈又不是流行歌曲誰都能哼哼幾聲,萬一出點差錯那可是要鬧大笑話的。
穿著綠色長裙的幾個女孩慌慌張張的跑進來,畫好的妝都被汗水沖的一道一道的。一把抓住嚴銳的手:「學長啊,你來好不好!我們實在沒辦法了,這個舞你應該會的!」
嚴銳大張著嘴,怎么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綠腰》是個流傳很廣的舞蹈不錯,別說學院里的學生們都差不多會,就連傳達室的老大爺都能哼上幾句旋律?墒鞘裁磿r候也沒有男生混上去的!
「可是……可是……」不只是嚴銳張口結舌,在場的人都愣了。
「學長啊,救場如救火!我知道這是難為你,可是真沒輒了!在學校里還好辦,現在你讓我上哪抓人去啊!」女孩們快要哭了,病倒的女孩三天前就已經鬧肚子疼,為了不耽誤演出始終撐著,到底撐不住了。
嚴銳想拒絕可是又開不了口,愣了一會,無奈的咬咬牙,低聲說:「基本舞步我記得,隊形我不熟。」
「沒關系,你跟我們走一遞,上場的時候我提醒你。好在你的位置靠后,跟著走就行了!
張瀟站起來:「把我的節目往前提,給他們一點時間。」舞臺調度感激得拍拍他,跑到前臺去了。張瀟對著嚴銳伸伸拇指,鼓勵的笑笑:「我下來以后,就在下面看你。加油!」
女孩如同撈到救命稻草,趕緊拉著嚴銳換服裝重新化妝。
周圍的人都傻了,這也行?
綠腰的音樂響起來了,一群綠衣女子飄然出場,長袖飛揚,云鬢高挽。舉手投足透著古風古韻。觀眾們興沖沖的跟著節拍鼓掌。臺上的揮灑自如,臺下的如醉如癡,誰也不知道這群長袖善舞的女子中藏著一個少年郎。
同樣的斜肩巧笑,同樣的如柳扶風。但是后臺的人們卻都捏著一把汗。一個個的堵著出場口扒著頭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千萬不能出錯!這可是電視直播。
臺下的角落里,張瀟靜靜的看著,舞臺上的嚴銳巧笑嫣然,根本不像方才清冷羞澀的模樣。那只是演員的本分,舞臺上只有舞蹈只有角色,沒有自己。所以還是喜歡青鳥,那是他的本色,是他最本質最空靈的一面,也最動人。
「君如天上云,儂似云中鳥,相依相偎常相守,莫做曇花一現!垢杪曈茡P的唱響。
***
「你跳綠腰了?你真的跳了?啊啊啊啊!」嚴銳把電話離開耳朵半尺遠,揉揉被震得很疼的耳朵。肖磊還在火車上,已經有人當新聞一樣的告訴他這個消息了。
等電話里的肖磊喊夠了,懶懶的回了一句:「干嘛?」
電話里傳來肖磊驚愕的聲音,羅羅嗦嗦的一大堆無非就是干嘛要去跳那個,難道現場真的找不到別人了嗎?回去以後一定找那群丫頭算帳,說不定她們是故意的!
嚴銳不說話,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難得的星期天可以休息,回家去好好的休整一下,順便讓老媽做點可口的東西吃。
「你要回家了?小心點別睡著了又坐過站!等我回去給你電話!」
嚴銳哼了一聲算是回答,嘴角在微微的上翹。被人羅嗦著怎么還會覺得很開心呢?真是莫名其妙!或許只是窗外的陽光很好,心情才這么好的。嚴銳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
公車晃晃悠悠的不知道?苛藥状,聽見售票員高聲的吆喝:「到站的趕緊下車了!睡覺的醒醒!」
猛然間嚴銳驚醒過來:「啊,我下車!」慌亂的跳下車,嚴銳迷迷糊糊得看看四周,這是哪?
「啊!我不是在這下車的,等等我。
茫然的看著開走了的公車,嚴銳揉揉頭發,沒辦法,再坐回去好了?纯此闹苣吧木吧,估計已經離自己的那一站很遠了。嚴銳沮喪的過了馬路,站在回程的公車的站牌底下。百無聊賴的靠在欄桿上,嚴銳從背包里拉出耳機戴在耳朵上。
蔡琴的歌溫厚悠揚,不過這個喧囂的路邊好像更適合同樣喧囂的周杰倫。下午的太陽照在身上,直接引起睡眠的渴望。嚴銳半瞇著眼睛,努力維持著清醒,等會不要上錯車!
不知過了多久,車還是沒有來。白花花的陽光下面路面都有些起伏不平了。
「嚴銳!」一聲呼喚傳來,嚴銳從迷糊中猛地醒過來,迅速的站穩了身子。面前是熟悉的身影,張瀟帶著他慣有的微笑站在面前。
尷尬的點點頭:「你好。」
張瀟笑了:「我從這里經過,剛好看見你在等車。你要去哪里?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謝謝你!箛冷J抓住背包的帶子,幾乎是本能的謝絕。
張瀟笑笑:「別這么客氣,我的車就在那里,來吧!」
車子駛上了大馬路,張瀟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回頭看他:「看見一個身影很熟,多看了一眼沒想到真的是你!你這是要去哪里啊,怎么會在這里坐車?」
嚴銳不太好意思的支吾著:「沒什么,我去一個朋友家,現在想回家去!
張瀟看看他,輕聲說:「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們團里在排練,有沒有興趣去看一看?」
聽到排練,嚴銳饒富興趣地揚起眉毛,迅速的興奮起來。他既然這樣說就一定有可看的東西,而且他所在的團體是一流的舞蹈團,機會難得!
「你們有新節目嗎?太好了,我很想去看看!
張瀟笑了笑,這可能是他說得最多字的一句話了。清朗的聲音像山間清晨的泉水,透徹而清冷。「是有一些新的節目,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車子一直開進了舞蹈團的大院里,嚴銳跟著張瀟走進了排練廳。
排練廳像一個小劇場,寬大的舞臺上演員們正認真的排練。張瀟拉著嚴銳在前排坐下來。都是舞蹈業內的人,彼此就是沒有見過也了解一些,嚴銳的到來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這個從十二歲就嶄露頭角的男孩,還沒有正式畢業就已經成為躋身—流舞者了。大師這個稱號,也只是在等待他成年而已。
一流的舞蹈團體,創作和演出都是非常強的。臺上的排練猶如一場高水準的演出,既有經典也有新作,嚴銳興奮的專注著臺上的排練,張瀟不時地小聲解釋幾句。
由於過於專注,嚴銳并沒發現身邊的人什么時候離開的。當看到舞臺上的張瀟時,張瀟已經神情專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赤裸著上身,一條雪白的紗質水褲,赤裸的腳如同趟著云煙。沒有高難的技巧,沒有炫耀的姿態,只有一種沉郁的厚重在不經意間散發出來。
《秋天》從容淡定的音樂敘述著無法釋懷的憂傷,張瀟的舞透出的是一種人生的蒼涼契闊。眼神里的情緒不是用表演兩個字可以概括的,隱約的牽動了心中的某些情愫,嚴銳的心扭結起來,悲傷在心底蔓延。一些從沒有看清過的東西在慢慢浮現,若即若離。它—直在那里,沉重得無法忽視無法忘記。但是每當想要抓住好好的看清楚,卻散了,再也找不到了。
直到張瀟回到身邊坐下,嚴銳還沒有《秋天》的沉郁里走出來,略帶感慨地說:「真是好作品,你的編導真厲害!」
「《秋天》是我自己的作品!
嚴銳驚訝的看著他,心里很有一點欽慕。
張瀟兩只手交叉放在胸前,看著嚴銳:「《秋天》是我心里的那一點郁累,沉積了很久,我一直不能很透徹的看清它。現在,我可以了。本來今天并沒有想用它,但是你在,我想給你看。如果你覺得它好,是因為你看到了我的心!
手指點在心窩上,張瀟的目光讓嚴銳迅速的低下頭。其實只是一番關於創作的感想而已,卻莫名其妙的覺得困窘不自在,真是瘋了!
嚴銳謝絕了張瀟開車送自己回家的提議,還是自己一個人輕松些。張瀟并不堅持,微笑著伸出手告別。嚴銳握住那雙修長的手,傳遞過來的溫暖很窩心。
「路上小心!箛冷J點點頭,揮揮手轉身朝外走。背后始終都有一雙眼睛在目送,嚴銳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