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眼前高大的烏黑的駿馬,盯著馬背上光亮的褐色馬鞍,蘇毓秀不禁吞了口口水,道:“大哥,我以為我們要坐馬車?”
“你不喜歡騎馬?”連云雙手抱胸,嘴角隱現玩味的笑意。
她不喜歡他現在的笑。蘇毓秀努努嘴,腦中閃現這個念頭,不能說違心之論,只得道:“大哥,你明知道我……”她說到這里,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我當然知道,不過……”連云還沒說完,一個尚在發育中的“鴨嗓”橫了進來。
“二夫人,你別怕,二爺騎馬的技術很厲害的!
蘇毓秀轉頭看過去,那是一個比她高一點的小廝,十四五歲,雖然穿著一身簡陋的家仆裝,但看他英俊清秀的長相,和靈活晶亮的大眼睛實在不像是個普通的馬房小廝。
那小廝見蘇毓秀怔怔地看著,以為她不相信,又強調道:“二夫人,你別不相信,我是說真的!
“我當然知道大哥的騎術厲害!碧K毓秀回過神來,不高興地反駁。
“哦——”小廝驚呼一聲,捂嘴道,“我差點忘了二爺和二夫人是青梅竹馬,二爺的事您又怎么會不知道?”蘇毓秀本以為他該說夠了,沒想到他頓頓后,又繼續嗦,“二夫人,我說你這就不應該了,既然您了解二爺就要相信他啊,相信他是絕對不會讓您從馬上摔下來的。所謂,夫妻之道,就是要互相信任。像你這樣做不到全心全意的信任,又怎么能長久呢?二夫……”
眼見他還有繼續嘮叨下去的征兆,蘇毓秀終于受不了地叫道:“閉嘴!”
“……”這一吼終于震得小廝安靜下來。
終于還她一片清靜的天地了。蘇毓秀松了口氣,正色道:“先聽我把話說完,到時你想說什么,我一定讓你說?梢詥?”她話語中隱隱帶著威儀,讓少年不自覺地點頭。
“首先,我不怕馬!碧K毓秀一字一頓地說,似乎唯恐他聽不清楚,“我會騎馬的!
“你騙人。”少年很不客氣地直言,“你這個樣子哪像?”
“我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鄙倌晁坪醪挥X得這樣對主子說話有什么不敬,“你要是會騎馬,干嗎還要坐馬車?”
因為有個喜歡以下犯上的夏天,蘇毓秀一時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繼續同他辯:“那是因為我……”她驀地一頓,在這里勒住,很快話鋒別扭地一轉,“我的騎術是大哥教的,不信你問大哥!
少年征詢地看向連云,連云回以點頭。
見蘇毓秀露出勝利的表情,少年又開始嘮嘮叨叨:“既然會騎馬,干嗎還……”
沒工夫再聽他嘮叨,連云威脅地說了句:“小三,你要是再嗦,我就不許你再來風馳堡!
那個名叫“小三”的少年一聽,臉色大變,忙道:“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他說著,不斷后退,一直退進了馬房。
小三離開后,又剩下蘇毓秀和連云兩人相視無語。蘇毓秀有點怕怕的,只得搶先道:“大哥,不如我們一人都退一步,不坐馬車,騎馬,但一人騎一匹!
“不行!边B云沉沉地搖搖頭,在蘇毓秀發怒前提醒她,“你現在這樣的穿著能騎馬嗎?”
蘇毓秀這才想到今天穿的不是騎裝,是袍子,腿也張不開,還騎什么馬?她郁悶地低下頭,同一時間,連云利落地將她抱上馬。
“撻撻撻……”
馬蹄踏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蘇毓秀僵硬地偎在連云懷里,努力地想些別的事情來分心。
連云似乎察覺她的心不在焉,便問道:“毓秀,在想什么?”
他微微低頭的同時,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耳邊。蘇毓秀僵硬地動了動,說:“我在想剛才那個小廝似乎不像個普通的小廝!
“他確實不是!边B云肯定她的假設。
“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啊,是城里的富豪林有財的三公子!
“既然他出生富裕,那為什么會在風馳堡里做小廝?”蘇毓秀不解地問。
“沒辦法,誰叫他不喜歡從商,反而喜歡養馬。他爹不許,他只好偷偷來風馳堡耍弄耍弄!
“不會吧?”蘇毓秀聽了咋呼不已,“怎么會有這樣的人?放著好好的少爺不做,偏要當個馬房的小廝。真是怪胎!彼铝诉@個結論。
連云一聽卻笑了,眉角一揚,促狹道:“一個怪胎之最也好意思說別人怪?”
“大哥!”蘇毓秀撒嬌地喚道。
誰想她這次的撒嬌不但不像往常那樣靈驗,反而還挑起連云的不滿。他臉色倏地一沉,一下子勒住了韁繩。
見馬兒突然停了下來,蘇毓秀不解地轉向左上方,對上他的雙目,問:“怎么了,大哥?”
“你還叫我大哥?”連云狹長的鳳目危險地半瞇,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沉沉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要再喚我大哥!”
此話一出,效果可說是立竿見影。蘇毓秀的臉在瞬間漲到血紅,那紅暈直泛到她的耳后,看那趨勢仿佛連頭頂都要冒煙了。他的話喚起了她這兩天急欲回避的記憶,讓那一個個她想都不敢想的畫面凌亂地在她腦海中閃現……
他火熱的親吻,熱情的撫摩,煽情的低喃……還有,還有當她情難自禁地喚著大哥時,他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從今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哥,喚我的字!
“你的字?”她無力地低喘,無法思考。
“是的,清淮,以后喚我清淮!
“清淮……”最后,她在聲嘶力竭中叫出這個名字。
……
那一幕幕燒得蘇毓秀的臉更熱,更燙,她不禁用雙手捂著臉頰,試圖給它降溫。“清淮”是大哥的字,一般只有他的父母和朋友會這么喚他,而現在,他也這么要求她。意思是,從此以后要把她擺在另一個位置嗎?不再是妹妹?
無視于她的羞赧,連云將她的下巴扭向他,強硬地要求:“試試看!
“清、清……淮……”她將長翹的上睫毛闔下,斷斷續續地叫道。
雖然聲音不大,但連云卻滿意了。他輕輕一夾腿,又讓身下的馬兒繼續前進……
“撻撻,撻撻撻……”
又是規律的馬蹄聲。
那一動一動的節奏感讓蘇毓秀漸漸平靜下來,待臉頰冷卻后,她問道:“大……”在她的“哥”在出口之前,連云提醒地“嗯”了一聲,害得蘇毓秀趕緊改口:“清淮,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么?”男人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大伯和大嫂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他話中似乎有種若有似無的擔心。
“你說說看。”
“今天,大嫂跟你說了什么?”連云的眸中帶著一抹深思,就是這么深思讓蘇毓秀不解。
她想到連云對溫水柔的諱莫如深,不禁追問:“大,嗯,清淮,為什么你仿佛對大嫂有什么忌諱?她這個人有什么問題嗎?”
連云不語。
“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蘇毓秀急了,“如果她這個真的不太好,那我也可以忌諱著點啊。”
“不,不是這樣!边B云終于開口了,“大嫂這個除了軟弱點,其他并沒有什么!
“那你為什么……”
“因為你前一陣子心情不太好,所以我不想讓她的消極影響到你!
“僅此而已?”蘇毓秀不可置信地問。
“僅此而已!
哎,蘇毓秀在心中嘆口氣,大哥也會做這么幼稚的事。但她當然沒這個膽子說出口,只得說:“現在,你可以把大伯和大嫂的故事告訴我了吧?”
“嗯!边B云輕輕應了聲,開始敘述,“大哥和大嫂會成親,不是因為兩情相悅,而是勢力的結合,那時……”
連云娓娓道來,蘇毓秀則靜靜地聽著……就這樣路直到了城里。
兩人就這樣一路來到了陽泉酒樓。
下馬后,就立即有小二上來接過了韁繩,再看酒樓門口,美麗精明的老板娘已經在那。
見他們到來,老板娘熱情地上前招呼:“連二爺,連夫人,千請萬請你們總算過來了!
“哪里,是梁老板太客氣了!边B云客套地向她作了個揖。
“兩位里邊請吧!崩习迥锷斐鲇沂窒虼箝T方向一展,“請跟我來!
兩人跟著老板娘跨進大門,只見大堂里三三兩兩地坐著幾個飲酒聊天的食客。雖然生意不至于太差,但卻也沒有達到所謂的高朋滿座。這叫生意好嗎?她不解地想著。
似乎察覺她的想法,連云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在她耳邊道:“現在不是用餐的時段!
蘇毓秀不好意思地干笑一聲,然后和連云一起隨著老板娘上樓。
到了二樓后,老板娘一邊伸出右手示意他們走右邊的走廊,一邊介紹道:“包廂在這邊,請跟我來!
“等等,”蘇毓秀突然出聲喝止,“可以坐在這里嗎?”她指了指左邊的廳堂,“我想坐在窗口看看街景!
“當然可以。”老板娘忙點頭稱是,“只是,連二爺的意思呢?”精明的老板娘不知誰才是有權做主的人,謹慎地求證。
“我們就坐那邊吧!边B云應道。
于是,兩人便穿過大堂,來到靠窗的位子坐下。
“二爺和夫人想先喝點茶還是酒?”
看蘇毓秀一臉的期待,連云失笑一下,滿足她的心愿,“那就來一壺貴店的招牌酒‘十里香’,再來幾個我夫人以前常叫的菜好了!
“好,請稍等片刻,我這就下去準備一下!崩习迥镎f著,退下去。
坐下來的蘇毓秀無所事事地觀望起周圍的環境,外面是一條繁忙的街道,三三兩兩的有一些小販在做生意。有人做生意,自然也有看貨物的人,這樣人來人往顯得好不熱鬧……
蘇毓秀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一道熾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與其說是愛慕,不如說是一種摻雜怨恨的感覺。但最奇怪的是明明是怨恨,可卻不含厭惡、仇視或者殺意之類的負面情緒。只是從這視線,蘇毓秀便對這人生出興趣,她好奇地順著視線看過去。只見她左后方的墻角坐了一個耀眼的年輕男子。
她的形容絕對沒有夸張,那男子確是耀眼,只見他一襲紅色的斜襟寬袍,看不出是何質地,袍子的樣式極為簡單,只在領口和袖口做了穿枝花的裝飾。他的頭發用鏤花的紫金發束扎得高高,只余幾縷發絲落在頰畔,顯得有些桀驁不馴。
再看他的臉,可說是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尤其額上一道紅抹額更是襯膚白似雪……好,好一個男生女相的人!
蘇毓秀忍不住偷笑地看了連云一眼,繼續觀察那個紅衣男子。
那人靠墻而坐,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右手將酒杯放在指間玩轉,并時不時地飲一口杯中的薄酒,送一道怨恨的視線。
若不是他這視線發射的對象正是自己,蘇毓秀覺得她會很有興趣同他交個朋友,誰叫大哥和他一樣是男生女相?
連云當然也注意到蘇毓秀此時的怪異表情,尋著她的視線他亦看到了奇怪的陌生男子。他先是面色一凜,因那男子的高深莫測而有幾分警戒。擁有十成功力的他一向是鮮有對手,可是這個人卻給他一種勢均力敵的感覺。他究竟是誰?
警惕過后便生出一種酸酸的感覺,只因他面前的女人老是死盯著人家不放。于是,他一個不高興,便扭過她的頭,道:“你看什么看?”
他的酸意強烈得蘇毓秀也無法忽視,不禁一陣甜意上來,笑道:“沒看什么!焙鲆娦《踔斜P上來,便轉開這個話題,道,“大哥,酒來了。”
這一天,蘇毓秀玩得很盡興,但她同時也有一種感覺,那個男人,他們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