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忙著應付皇帝或明或暗的刁難、要忙著應對莫彥一黨趁機而起的報復,恨不得修來分身術,解決一切。
而李寒也重新跟隨到了莫非身邊,護衛時常晚歸的莫非。
“蘭姑娘,這一步棋下得仿佛有些不妥呢!”庭院里,賀亭章搖著紙扇,若有所思地瞧著對面的蘭清漓。
眼前棋格橫豎、棋子參差,蘭清漓執白,下的是一步死棋。
一子落下,頓時有一大片白子陷入了絕境。
“賀先生,清漓棋弱,無法解局,所以只能下這步置之死地而后生呢!”蘭清漓輕輕一笑,與賀亭章對視。
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轉機。雖然,放棄會讓人心痛、神傷、不舍。但在一些時候,是無可改變的。
“哦?姑娘可確定了嗎?”賀亭章微微皺起眉,執起的黑子猶豫不覺,良久不曾放下。
“是的,清漓已經確定!”蘭清漓抬首輕吸一口氣,笑道,“先生,若這一子白棋不下,那黑與白便陷入了僵局,恐怕哪一方都逃不脫。但若是清漓放棄了這片白子,可就靈活機變多了呢!黑子固然可去除隱患,白子也可另尋活路!
探手一指,蘭清漓正正指向棋盤上的邊遠一角。那里,正散著幾枚零星白棋,與棋盤里糾纏的主棋分離開來。
“好!”賀亭章凝視她半晌,終于下定了決心,把指間的一枚黑棋放下。
合圍完成,盤中大片白子,頓失生機。
蘭清漓展眉一笑,忽地伸手揉亂案上棋局,站起身對著賀亭章躬身道:“謝先生成全!”
“不謝!辟R亭章微微嘆了口氣,也隨勢站了起來。
棋如人生,動靜無常。
有時候,該斷的還是要斷呵!
置之死地,而后生。
深夜,上京官道。
寂靜中,車輪滾滾,馬蹄飛揚,黝黑的夜色里疾馳來一輛堅壁馬車,不一會兒便靠近了城門。
“停車!”守門護軍揚起手中刀劍,命令馬車減速。
車夫一拉韁繩,馬車急急停在城門前。
“奉明夜王手諭,急事出城。”語聲低緩,自車廂內傳出。
然后,便是一幅暗色衣袖自簾幔后伸出,看不清晰的指掌間夾著一張薄薄紙條。
為首的護軍接過細細一看,果然見紙條上蓋有明夜王印鑒,便立時撤下手中刀劍,揚聲喝道:“明夜王手令,放行!”
這樣深夜,王府里還有人出城。護軍心底雖然有些懷疑,但畏懼王府權勢,又怎敢多加質問。
隨著喝聲,一眾護軍急忙退去。
厚重門閂卸下,寬闊的城門緩緩開啟。
一分、兩分、三分……
眼看城門開到一半,靜寂暗夜里忽地又響起一行馬蹄急奔聲。
“明夜王有令,關閉城門!”比奔馬更快出現的,是一聲男子的斷喝。喝聲沉厚有力,穿破夜色而來,直直竄入眾人耳中。
那兩名開門的守衛一怔,頓時停下了手中動作,望向馬車的眼神轉成了疑惑。
怎么回事?這城門到底是開,還是不開?到底哪一個才是明夜王的命令?
隱隱的,車廂里似乎傳出一聲低嘆,四散溶進夜色。
馬蹄聲急驟如雨,不一刻便已近在耳畔。
十數名身著藍衫的軍士自夜色中涌出,為首一人策馬到車前,看了半晌后沉聲道:“蘭姑娘,請下車吧!泵嫒堇涿C,身形高大,正是王府侍衛李寒。
數日來,李寒跟隨在莫非身畔忙碌奔走。誰想今日好不容易提早些回府,卻不見了蘭清漓。莫非命令府中所有人連夜搜尋,正好讓他在城門前攔下了這一輛馬車。
深更半夜,有誰會急著出城?又有誰能拿得出明夜王的手諭?除了善于臨摹字跡的蘭清漓,再無他人!
盯著安靜無聲的車廂,李寒喚道:“蘭姑娘,王爺憂心姑娘安危,心急如焚,請姑娘快些下車吧!
等待半刻,那簾幔終于掀開,一道人影緩緩走下車來。
“賀先生!”李寒一怔,有些驚訝地躍身下馬。
出現在他眼前的竟不是蘭清漓,而是一身儒衫的賀亭章!
“李大人,深夜前來相送,真是辛苦了。”賀亭章看著他微微一笑,清瘦身軀卻是擋在馬車前,紋絲不動。
“賀先生,你……怎會在此處?據李寒所知,這幾日王爺并未交代先生離京吧?”李寒擰眉望一望他身后低垂簾幔,猶疑不定。
賀亭章略略向他身后環視了一眼,像確定了什么一般,笑道:“王爺密令,除亭章外并無他人知曉!
“是嗎?”李寒濃眉擰得更緊,那兩道如電目光只是盯著靜寂車廂,如同要穿透厚厚簾幔一般。
要說蘭清漓不在馬車中,他是萬分不信。但是,作為王爺身邊第一謀士的賀亭章為何要幫助蘭清漓?李寒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李大人方才所言,似是在尋蘭姑娘嗎?”賀亭章好像并沒看到他的目光,只是安然站在車前詢問。
“是,蘭姑娘無端失蹤,王爺萬分焦急。若賀先生知道她下落,還請見告!崩詈@才將目光落到賀亭章臉上,好言相勸。
“李大人,雖然蘭姑娘失蹤會令王爺急切不已,但安知蘭姑娘自己如何思想呢?”賀亭章搖了搖頭,輕嘆出聲。
“賀先生!”李寒低喝一聲,忍不住又看向那簾幔深深處。
蘭清漓的憂郁、蘭清漓的無措,這一切,守衛蘭清漓多日的李寒早已知曉。
面對著那樣一個秀致少女,相信任何人都會心動的。就算他李寒,也一樣,可是,他是王府的侍衛,是明夜王的手下!
明夜王的命令,他不能不聽。
而蘭清漓……深深盯著那暗色簾幕,李寒如同看見了蘭清漓的娟秀面容。
猶豫了不知多久,李寒終于緩緩舒開眉宇,低聲道:“賀先生,既然如此,那便請先生出城吧。夜路難行,還望先生多加小心了!币淮,就這么一次而已,便讓他為那娟秀少女做些什么吧。
就算會有無盡懲罰到來,他李寒也認了!
“李大人果然知情重義,亭章在此多謝李大人!”賀亭章聞言一笑,對著李寒長鞠到底。
“不必!崩詈磉禮,再度看了那車廂一眼,終于轉過身去。
“好!真是好極了!”淡雅語調,忽地破空而來。
李寒與賀亭章齊齊一驚,望向那話語傳來處。
只見一襲紫袍在暗夜里飛揚,竟是莫非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而他看了多久、聽了多久,更是無人知曉!
“王爺!”賀亭章與李寒同時躬下身去,也同時心底惆悵暗嘆。
居然,還是趕來了呵!
低哼一聲,莫非緩步踱來,瞧著兩人道:“你們還認得本王嗎?真是好笑呵!一個是本王身邊謀士、一個是本王身邊近衛,居然要同時背叛本王?”
李寒聞言,立時單膝跪地,俯身不語。
賀亭章只是嘆息道:“王爺,亭章得王爺知遇之恩,感懷五內。只是清漓乃是亭章故交之后,不能不幫,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故交之后?”莫非挑一挑眉,終于知道了賀亭章肯幫助蘭清漓離開王府的原因。
原來,蘭印臺與賀亭章,是故交。
怪不得,賀亭章初見蘭清漓那一次,面上微露驚異。是因為察覺蘭清漓長相肖似其父嗎?而書齋聽琴那一次,則是兩人借李白的一闕《洛城聞笛》續舊緣了!
賀亭章點頭道:“是,王爺,亭章與蘭大學士乃舊時好友。他當年因故逝去,亭章礙于世人口舌,未去拜祭已是心中痛悔。如今知道他尚留一女在人間,就算明知冒犯王爺,亭章也顧不得了。”
莫非瞥那車廂一眼,忽道:“那么賀先生以為,是本王待她不好,才要幫她逃離明夜王府嗎?”
賀亭章略一遲疑,道:“亭章并非此意,王爺待清漓甚好,只是……”只是留蘭清漓在莫非身邊,恐怕終是個隱患呵!
他雖是蘭印臺的故友,但也是莫非身邊的謀士。讓蘭清漓離開,在他看來對莫非實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莫非聞言,揚眉道:“只是什么?既然本王待她甚好,那何必還要離開?難道亭章以為,讓清漓一人流落世間,會好過待在本王身邊嗎?”
這世上,想要得到蘭清漓的人,絕不止他一個而已!莫彥、皇帝,哪一個不是如狼似虎?
賀亭章皺眉半晌,搖頭輕嘆一聲道:“王爺,有些問題還是請王爺去問清漓吧。”或許由蘭清漓來勸他,效果會好些。
“也好!蹦屈c一點頭,便向那馬車走去。
青色簾幔一掀,現出蘭清漓蒼白的面容。身上一襲淡青書生袍,正與當初見到莫非時一般無二。
“怎么,你可要向本王解釋一下,為何深夜出走?”不緊不慢地在蘭清漓對面坐下,莫非目光淡定,看不出有多少怒氣。
車廂不大,被莫非修長身軀一擠,頓時顯得有些狹小。
蘭清漓慢慢低下頭,看著兩人不足咫尺的距離,靜靜道:“王爺,清漓離開對彼此都好,請王爺放了清漓吧!睂τ谒齺碚f,并不在意錦衣玉食,王府尊貴。她在意的,只是他能平安無憂。
而對莫非來說,留她在身邊,所得的只有隱患和危險!那么,何不放手呢?從此天高云淡,鳥飛魚躍……
定定瞧著蘭清漓,莫非淡然開口:“蘭清漓,這一生一世,你都已是本王的人,‘離開’這兩字再也休提!至于你留在明夜王府會有什么樣的后果,絕不用你來考慮!”既然他敢留下蘭清漓,自然是有十足的準備和把握。
皇帝的怒氣、莫彥的窺視,他比蘭清漓還要清楚很多!只是他絕對相信,憑他明夜王自有足夠的能力來應付!
蘭清漓搖了搖頭,輕輕道:“王爺,到底是為了什么,你要這樣固執?”這種固執,甚至讓她感覺到有些奇怪。
論容貌,她并非如何出色;論才情,她也并非天下無雙。那么,莫非為什么要如此待她?簡直有種為了她,可以舍棄一切的執著!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蘭清漓而已,何德何能,得君如此?
莫非注視著她,抬手往她面上撫去,低低道:“不為什么,只因你是蘭清漓而已!比缰裰恪⑷缟徶、如風之輕的蘭清漓。
這一生一世,他的心都已落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收不回來。
是呵,深愛沒有任何理由,便只因為,她是她而已。
這世間,莫非與蘭清漓,是合該相守的,便如星與月相伴、山與水相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