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廚院里的小廝、丫環都對想蓉充滿好奇,但是基于她是沈總管特地帶來的人,沒有人敢上前去和想蓉交談。
想蓉也沒有太在意大伙兒的反應,徑自熬煮著一帖補藥,但是臉上依然掛有一抹笑容。
直到將藥汁舀入碗中,馮嬤嬤才靠近想蓉問道:“請問姑娘熬這碗藥是要給誰喝?”
馮嬤嬤看得出她顧守火候的細心與認真,做起事干凈利落、毫不含糊。
只是想蓉身著上等質料的服飾,一看就像是位千金小姐,怎么會來到南宮府的廚房,和他們這些下人一起烹煮呢?
就算她是專程來熬藥,只要吩咐一聲,就會有人代勞,何須親自動手?
這位嬌滴滴的姑娘,究竟是哪戶人家的貴千金呢?馮嬤嬤和所有丫環、小廝都十分好奇,廚房里的人無一不拉尖耳朵在聽想蓉的回答。
“我這碗藥是要端給南宮爺喝——”
話未歇,眾人全部當場倒抽一口氣,魂飛天外、冷汗真流。
雖說外頭天氣源暑難忍,但是整座原本忙碌的廚院卻像刮起風雪,逼得大伙兒脊梁發寒,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張口結舌看著想蓉。
“姑娘是爺的客人?!”馮嬤嬤驚覺失禮,匆忙賠不是:“對不起!老身斗膽!
想蓉根本不明白大家為何要倉皇失色,她只是為南宮焱熬碗藥而已!
“馮嬤嬤,是不是我哪里不對?您盡管指正我,毋須客氣!毕肴匾詾樽约涸跓o意間犯錯而不自覺,所以大伙兒才會對她驚視。
“姑娘沒有哪里不對,是老身冒犯了!瘪T嬤嬤低下頭,恭敬地說。
“您叫我想蓉吧!雖然我不明白南宮府里的規矩,但是我本身不喜歡客套,其實我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的千金,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毕肴貫轭A防誤會產生,所以先替自己的身份作了說明。
她受夠歧視的眼光,難道煙花女子、青樓歌妓就不算平凡人嗎?而她身為一名鴇娘,惹來的是非議論自然多不可數。
除非擺脫鴇娘的身份,否則她永遠都要遭受評斷,是不?
“只要是爺的客人,老身都應敬重!瘪T嬤嬤就如沈總管一般,事主的虔誠度十足。
話說恭敬,并非只是表面說說而已,還要用心去實踐。
“馮嬤嬤,謝謝您對我的禮遇和友善,想蓉銘感五內。”她的感動溢滿整個胸口。
馮嬤嬤難得遇到像想蓉如此容易受感動的女娃,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辦,不過對于想蓉,馮嬤嬤卻充滿了好感。
“馮嬤嬤,我想替爺端藥去,可是府宅這么大,我不曉得爺居住何處,可否麻煩馮嬤嬤為我指點方向和位置?”她虛心請教。
“我派個丫頭領姑娘前往吧!”馮嬤嬤轉身喚來一名不過十五、六歲的婢女!把績,帶姑娘去云流院,不得耽誤。”
“是。”芽兒小心翼翼恭請想蓉,絲毫不敢怠慢!罢埞媚镫S奴婢來!
花想蓉端著藥,朝所有人微微欠身,才旋身隨芽兒走去,離開之前,還聽見馮嬤嬤怒吼大伙:“瞧什么瞧?!還不趕快干活!”
想蓉覺得每個人都好有趣,原來深不可測的南宮府宅,還住了這么多人、構筑這么多有趣的事,她漸漸喜歡起這個地方和這些人。
“你叫芽兒?”想蓉親切地和身邊的小丫環問候,心底很感謝她的帶領。
“是。”芽兒張著一雙大眼,直直望著想蓉。“姑娘是爺的客人?”
雖然身為女婢的她不該逾矩過問,可是她真的很好奇,自幼在南宮府為仆,直到現在,除趙銀香之外,芽兒沒見過爺曾經和哪個女子有過交情,再說趙銀香是爺的遠房表親,爺照顧她是合情合理,而想蓉姑娘呢?竟然可以為爺熬藥,又非南宮府里的人,可想而知想蓉姑娘的地位不凡,受爺重視。
芽兒覺得想蓉姑娘的性情溫和、不拘小節,應當不會怪她無禮。
“承蒙抬愛!毕肴匦Φ幂p淺、含蓄!拔抑皇菗哪蠈m爺的身體健康,特地送來補藥,不是來南宮府作客!
芽兒愈看想蓉姑娘的笑容愈是喜歡!總覺得想蓉姑娘十分平易近人,待她的態度也極親切,和跋扈的趙銀香迥然不同。
看來,芽兒是完完全全迷上這位美麗的想蓉姑娘了!恨不得可以喊她一聲夫人。
“姑娘的個性真好!毖績好奸_眼笑地問:“姑娘會嫁給爺嗎?”
她衷心期盼能侍候一位善良婉約的夫人,這是身為丫環的她心中的小愿望。
“你、你誤會了!”想蓉羞紅了雙頰,否認道:“我不敢妄想!
“你的確不能妄想!壁w銀香緩綏朝想蓉和芽兒走來,柳腰娉婷。
月環則是手托托盤,盤上擺有一碗補湯和一雙象牙箸。
“銀香小姐好!毖績夯艁y地福了福身,仿佛如坐針氈。
如果趙銀香有聽到她剛才和想蓉姑娘的談話,以后定會找機會懲治她!
她完了!
在芽兒默默驚呼慘叫之際,趙銀香已經對她目露兇光,忽然眼神一轉,移到花想蓉身上。
“花姑娘上哪兒?”趙銀香皮笑向不笑地問道。
“我正要給爺端補藥。”想蓉知道趙銀香對她反感,于是她也小心回話,深怕又惹怒趙銀香。
“真巧!痹颅h笑孜孜地說:“我們小姐也是要端補品去給爺補身呢!”
“趙姑娘真有心!毕肴叵M總人都能關心南宮焱的身體健康,多留意總是好事。
“只是不曉得和花姑娘的珍貴藥材相較起來,我所準備的補湯算什么?”趙銀香故意發出幽怨的感嘆,再添上幾句失落的話。
而月環正好銜接趙銀香的嘆息,滔滔不絕地說:“小姐,你辛苦一整天,親自在小廚院燉這碗補湯,和花姑娘在廚院派人熬的苦菜汁比起來,當然是小姐花費的心思較多,而且這碗湯可是與雪靈芝一同燉煮,比任何補藥都來得珍貴啊!”
月環尖銳的聲音,令想蓉耳膜欲裂,就像一把利刃劃過她容易被撼動的心。
“花姑娘也是親自熬藥,才沒有假借他人之手。”芽兒忍不住替想蓉姑娘反駁。
或許下場會很凄慘,但是芽兒看不過趙銀香和月環的盛氣凌人。
“芽兒!你吃了熊心豹膽是嗎?”趙銀香冷冷瞟瞄芽兒。
“奴婢……不敢。”芽兒已經提足勇氣為想蓉姑辯駁,沒有多余的勇氣再和趙銀香對立,即使委屈,也只能忍氣吞聲。
“趙姑娘蕙質蘭心,想蓉哪里有資格和你相提并論。”
芽兒替她說話、為她幫腔,她絕不能拖累芽兒!斑是讓南宮爺享用趙姑娘的補湯吧!仔細想想,南宮爺萬金之軀,豈能隨便服藥?只有罕見的雪靈芝才配得上南宮爺!
沒想到花想蓉倒很識相,完全沒有與她為敵的意思。
趙銀香思及此,內心大喜。
“既然花姑娘這么認為,我也只有贊同。南宮府不需要你幫忙,去留請自便!壁w銀香說完,得意地喚了月環:“咱們走吧!去云流院替表哥送補品,別打擾花姑娘!
“是!痹颅h走了幾步,又忽然回頭對芽兒道:“以后你要是再敢頂嘴,休怪小姐懲罰你一張賤嘴!
芽兒貌服心不服目送趙銀香和月環離去!昂倩⑼!
念完一句,芽兒便體貼地向想蓉說:“她們總是在府里橫行霸道。剛才所說的話都是為了打擊姑娘,請姑娘別放在心上!
教她如何不放在心上呢?當自己的心血被鄙視,還能毫不在意嗎?
“我沒事。”想蓉苦笑著!斑@碗藥我處理即可,你去忙吧!”
“是。”芽兒很不放心,不過她也沒辦法安慰想蓉姑娘。
在離去之前,芽兒深嘆一口氣。
芳草萋萋,蓊蓊郁郁,南宮府后園里有郁郁菁菁的野草花木芬芳撲鼻,好鳥亂鳴。百卉含英、萬紫千紅,仿佛春神的腳步依然駐留。
難得的好景象,但是想蓉卻無心欣賞。
碗中的菜汁逐漸失去溫度,她的心也愈來愈無奈、消極。
不曉得他的身份,卻義無反顧救他,日久生情,以為只是說不出口的暗戀,竟讓他搶先表明心意,而如今,他對她抱持什么打算?
為何要給她承諾呢?原本古井無波的心境,因為他的許諾而點燃,想壓抑他的念頭,可是舍不下心了斷,她果真無可救藥地淪陷在情海中,若是不設法逃脫,也許可能慘遭滅頂。
看著手中那一碗被淘汰的補藥,想蓉心里直呼可惜和白費。
她花盡一上午的時間,就只為了熬這碗藥,可是最后并不被接受,要親手將藥倒掉,她還真做不到!實在煩惱。
想蓉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來轉去,終于決定:“不如我自己喝掉吧!”
一下決定,她便將苦澀的藥汁一仰而盡,完全是個囫圇吞棗的方式。
“哇!好難喝!”想蓉捂嘴,有股想反胃作嘔的沖動。
原來良藥苦口,她被虐待得眼淚都快噴出來了!虧南宮焱天天喝都沒事。
想蓉覺得自己已經自我安慰,不用太失落了。
等會兒回吟香樓時,一定要眉開眼笑才行,千萬不能讓揚兒或姐姐看出端倪。
想蓉恢復神智,甫一轉身便撞上一堵肉墻——夠硬、夠痛!
她一臉撞得慘痛的模樣!
“抱歉!”想蓉先忍痛,趕緊為自己的莽撞道歉!笆俏覜]注意——”
出現在她面前的人竟然是南宮焱?!
想蓉先是元神出竅,后來笑顏逐開,心底有股難以言喻的驚喜。
他怎么會來呢?是特地來找她嗎?明知道不可能,想蓉還是忍不住遐思。
能在回吟香樓之前,再仔細見他一面,是老天爺給她最大的恩澤。
“我失禮了!毕肴赜值拖骂^,恢復見到他應有的反應。
南宮焱不能接受她的虛情假意,誓言要親手摧毀她的假面具。
既然他只是要陪她玩一場游戲,就投入一點吧!免得讓她機靈的拆穿。如果游戲太早結束,就不有趣了。
他有必要拿她來娛樂自己。
殘酷的他,甚至想親手置她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你不是在廚房替我熬藥嗎?”他語氣還算平和,不太嚇人!霸趺窗玖舜蟀胩欤瑓s不見你端藥來云流院服侍我?”
他明知道是趙銀香從中作梗,卻又故問。
自始至終,想蓉在南宮府的一舉一動,都有沈默暗中留意,包括想蓉遇到刁難,忍氣吞聲之后,又失魂落魄來到后園,沈默都謹記于心。
南宮焱假裝不知情,也許有些過分,但是就算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見得他會幫她出氣解屈,所以就當他不知道吧!
“因為我遇到趙姑娘……”
“銀香?”
“嗯!毕肴攸c點頭道:“趙姑娘親自燉了補品要給爺補身,可是極品雪靈芝。而想蓉的苦菜汁氣味難聞、入不了喉,恐怕是在折磨爺的胃!
“有什么關系?反正我已經習慣!彼!傲妓幙嗫,是不?”
想蓉欣喜于他的體貼,但是她不能忘形。
“趙姑娘秀外慧中,相信有她的細心照顧,爺會更福健安康!彼皇俏吨夹脑诠ЬS情敵,只是她認為趙姑娘比她更適合他。
他能輕聲細語同她說話、含情脈脈為她許過諾言,便是她一生享用不盡的感情財富,至于未來,還是讓門當戶對的趙姑娘與他攜手共度吧。
“你的意思?”他瞇長雙眸,露出陰鷙的光芒,仿佛隨時準備射殺她。
想蓉沒有迎上他恐怖的目光,當然不曉得他正冷酷地凝視她。
“既然知道爺一切平安,想蓉也不好再打擾,我決定告辭!彼V定的開口。
南宮焱驀然驚覺胸口隱隱糾結!是一種痛徹心扉,而不能忽視的感覺。
他還是在意她?!怎么可能!他說放棄就絕對不后悔,說到做到,還有什么感情能作祟?!
這股不舍的心情他要作何解釋?一切怎么會如此矛盾——
“!”想蓉悶叫一聲,臉色逐漸發白,視線也變得慘淡、模糊!昂、好痛……”
她一手按住腹部,幾乎要不支倒地,南宮焱迅速攬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怎么了?!他該死的流露出關心和急迫如火焚的心情。“肚子痛嗎?”
想蓉血色盡失,突如其來的絞痛,說不出半句話。
南宮焱見狀,立即將她攔腰抱起,直奔云流院。
雖然腹痛如絞,但是想蓉卻感到無比安心,她相信他會救她脫離痛苦。
聽完大夫的話,南宮焱幾乎無力。
瞧她疼得眼淚直流,他還以為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對不起,讓你擔心。”想蓉覺得抱歉!耙院,我不會亂喝補藥……”
沒想到補藥也有危害性,不適合自己體質的補藥,竟然能變成毒藥?!真可怕!藥不是多吃多補,而是要對癥下藥才行。
有了這次痛苦難言的教訓,想必想蓉對補藥又有更深的認知。
“我真糊涂!彼瓜卵勰,整個人虛軟地躺在床榻上。
南宮焱直視前方的圓桌上,有一個不起眼的茶碗,那是直到剛才還被她握持在手上的證物——如果她因為誤食藥品而逝去,茶碗便是證物了。
她偶爾細心體貼,但是有時候又像少根筋般,敢說有一天當真會賠上性命!
“你暫時先在南宮府住下,等腹痛痊愈再回去。”他以命令的口吻說。
“可是——”
“我會派人去吟香樓通知一聲,你安心休息!彼f服自己,這么做只是為了留住她,好盡情戲弄她,并非感情因素。
不過想蓉卻知道他的好意。
這種強硬又霸道的關心,是他特別對待她的方式吧?想蓉忍不住甜蜜的猜想。
但是若被姐姐知道她私自跑來南宮府,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頓罵,不過為他挨了罵也值得。
正當想蓉沉溺在氣氛微妙之際,趙銀香卻帶著月環來探望她。
“聽說花姑娘突然腹痛,還請來大夫診治,怎么好端端地,卻忽然發病呢?”趙銀香人未到聲先響,字字句句都刺耳。
一進房內,趙銀香先是纏上南宮焱。
“表哥,你最近直忙于公務,都沒時間陪我聊天,害人家覺得好無聊!彼龐陕暱棺h,十分不滿遭受冷落的事。
南宮焱顧左右而言他,四兩撥千金地說:“既然有想蓉陪你暢聊,也就不需要我聽你說心事,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間,應該更談得來!
“表哥——”
“我還有簿沒查閱,先去忙!彼驍嗨谋г惯B篇!奥!
“表哥!”趙銀香用力呼喚他不打算停留的步伐!氨砀!表哥……”
倚著門,目送衣袂淡揚出塵的心上人走遠,趙銀香心頭真是又氣又惱、又悲又恨!
表哥會對她冷淡,都是花想蓉的錯!如果花想蓉沒有出現,那表哥會只屬于她一個人的,一切都是想蓉造成的錯!
趙銀香旋身趴在桌沿,不自主地啜泣起來,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沒預料到趙銀香會哭得淅瀝嘩啦、如此傷心,想蓉有點怔愣。
“小姐,請別傷心,爺一定是因為忙于公事,才沒辦法陪你!痹颅h假意的安慰,其實也是為了演一出戲給花想蓉看。
“表哥沒空陪我,卻有時間替花姑娘請大夫看病,我……我算什么呢?嗚……”趙銀香哭得好不傷心,真假摻半。
想蓉于心不忍道:“趙姑娘毋須如此傷心,我想南宮爺只是無法見死不救!
想蓉將內心原本蘊藏的甜蜜拋諸腦后,她無法讓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上。
“明明是你勾引表哥,還惺惺作態!”趙銀香將怒氣化為箭矢,一一架在弓弦上,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非傷得花想蓉體無完膚不可。
“我沒有。”她小聲辯解!耙膊粫!
“你是一名‘閱人無數’的鴇娘,引誘男人的媚功一定老道,怎么可能不會呢?”趙銀香沖到床邊,大聲咆哮道:“你快滾出南宮府!離表哥遠一點!不要破壞我的幸福!”
想蓉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移身下床,可是才稍微一牽動身子,就痛苦不堪。
急促的呼吸聲攪亂四周的空氣,想蓉半躺在床榻,困難地開口:“我從不曾想要……破壞你的幸福,等我身子稍微安好,便立即離開!
“當真?”
“是!
趙銀香迅速收住淚水,眉飛色舞地說:“既然如此,就請你趕快痊愈……不!是稍微安好便馬上離開南宮府!
達成一半目的,趙銀香才心滿意足和月環離開云流院。
想蓉獨自半臥在床,閉了閉眼,思緒忽然地飄遠了……
她沒有企圖和陰謀,只是想見他一面才來的!如此單純而已。
月明如水,凌波微步,尤在夜深人靜時,想蓉卻因神智過于清明終宿無法入眠,她的腦海中盤旋許多事,包括過去和未來,也少不了目前的點滴經歷。
她應該忘記一切,對于焱深深的愛戀,她該坦白,或許長埋心中也是一件甜蜜的事。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邊,伸手捂住她的櫻唇——
“唔……”她瞪大雙眼想尖叫,卻找不到聲音,想極力反抗,才發覺自己力薄如絮。
想蓉被穩穩鉗制在床榻上,動彈不得。
她心驚膽戰地張大雙眼,想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長相,究竟是誰敢夜闖云流院,甚至到房里挾持手無縛雞之力的她?
倘若是賊寇,她死要認下他的五官,即使不能幸存,也不至于死得含冤莫名。
可惜四周能見度極差,月光被屏風擋在外,照不透寢室一層黑幕。
她猶如身陷地窖,見不得半點光,恐懼的浪潮逐漸席卷她整個人,活生生欲將她淹沒。
當想蓉的危機意識漲高至極點時,她心中惦念的人有很多,最后存在腦海里的人,卻只有時而冷淡、時而多情的南宮焱!
“呵!”熟悉的邪魅笑聲緩緩在凝固的空氣中擴散,瞬間解除她全身上下的恐慌。
南宮焱一揮掌,點燃一撮小油燈,簡直神乎奇技。
而他始終沒有移動半步身子,依然穩若泰山的立于床側。
黑漆漆的寢房頓時微亮,讓想蓉仔細看清楚來人,也不再掙扎。
“你嚇到了?”他輕蹙眉,慢慢放開驚魂甫定的她,因她的膽小而莞爾。
原來她除了會使心機之外,也有可愛惹憐的一面,希望這抹動人的表情不會是另一種面具。
南宮焱掛袍一掀,大咧咧地坐往床榻,完全沒有顧及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之慮。
“爺,夜已晚,你怎么還不休息?”想蓉匆忙縮到床角,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沒見到我正要休息嗎?”說著,他便徑自脫去筒靴,甚至毫不客氣地解下外衣。
“爺……要、要在此歇息?!”想蓉結結巴巴地,像個小媳婦。
南宮焱回予她一記“多此一問”的眼神,接著,便大大方方躺了下來。
云流院設有三間廂房、一間書室和一塵武館,他今偏偏哪里也不去,就賴定她剛剛才溫睡過的床褥,尚余留她的余香不斷。
“可是我……要睡哪兒?”她不安地絞著衣襟,也不敢看他。
“就睡這兒!彼硭斎坏嘏呐纳砼缘奈恢茫芙咏膽驯。
“不行!”她大吃一驚!澳信谑懿挥H,我們豈能同床而眠?!”
是她的矜持?亦是裝模作樣?南宮焱簡直無法分辨她的言語帶有幾分真偽。
“昔日,你不也是與我寸步不離,怎不見你像現在緊張?”他的語氣充滿曖昧,似乎也在指控她的佯裝知羞,令人生厭。
“那不同。 毕肴厍忧拥卣f:“當時你需要照顧,疏忽不得!
南宮焱再度瞇起極具危險的眸子,不悅她主動遠離他。
想蓉終于察覺出他的慍怒,只稍偷偷瞟瞄一眼,便記住他的心情。
“想蓉無心冒犯,請爺息怒。”她抿了抿唇,忽然看見前方擺有躺椅,于是自我主張道:“不如我去睡躺椅吧!”
說完,她便迅速地想從床尾離開,孰料他大手一撈,便捉住她纖細的腳踝,用力一拽,將她拉到自己胸膛之上。
“啊!”她驚呼一聲,在貼上他的軀體之后,立即沒了聲音。
他的身體好燙!一股灼熱感由肌膚相親之際迅速蔓延,最后連她都整身熱呼呼!
“你好香!彼嶂h香的發絲,喜愛地說:“你的一切,包括這抹香,都只能屬于我。”
想蓉多想答應他,但是一想起淚眼婆娑的趙銀香,句句控訴她橫刀奪愛時的言語,她就無法開口允諾他,只能靜默。
南宮焱實在不滿她的安靜,他可是在傾訴心里的占有欲,不是在說佛經論語。
“看著我!彼畹馈
想蓉別過小臉,在昏黃的火光映襯下,她的面容仿佛天仙,染有清淡的脫俗靈韻,像特地降世尋他而來,要為他擔負萬般罪惡的仙女。
南宮焱更加心動。
他突然掙扎該不該傷害她?
或許她待他是真心真意啊?!
但是,也有可能她正在不安。無法回覆他的獨占欲,是因為她早就不屬于任何人。曾經陪侍過多少王孫公子已不可憶,她又如何答應今生今世只屬于他呢?
南宮焱忽然翻身,將她壓置于身下,雙眸炯然望視她。
“你不愿意委身于我?”她既然敢如此大膽?故意惹他生氣。
想蓉發現在他面前,自己永遠都處于弱勢,無論他的逼愛或偷香,全是一副狂肆妄為的態度,連霸道的表情都沒變。
她注定欠他吧!才會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的情海中,今生今世想脫離,難了!
“我要你!
他的宣言,令她驚懼!
他怎么能要她呢?如果他占有她的清白,將會鑄成多少錯事和遺憾?趙銀香也許會恨她,姐姐也許會對她失望,而他呢?堂堂震威八方的南宮帝爺,豈能納娶青樓鴇娘為妻!
就算她不自卑,世俗的輿論也會將她逼得無所遁形!
難道她要眼睜睜看他成為世人笑柄?!不!她沒資格拖垮他的威名。
現在回想起來,尚不明白當初花娘收養她是幸或不幸?
若花娘黃泉有知,必定會懊惱吧!
“爺不可要我!
“為何?”他鎖緊雙眉。
“因為……”她幽幽然地說:“趙姑娘與爺才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想蓉配不上!
原來她是在懷疑他和銀香的關系——好一個善妒的女人!
南宮焱對她的說詞嗤之以鼻,完全沒思量她說這些話的意義。
“我今晚可以不動你,但是接下來……你就好自為之。”他已經透露不放她走的消息,除非大爺他厭倦了,否則,她就必須長居南宮府。
想蓉終于清楚明白的看出他滿心冷漠,和之前在吟香樓同她朝夕相處的他判若兩人!是他變了?還是她原先沒認清他的本質?
不管如何,他已經不是溫柔多情的焱,那誓約呢?還算數嗎?
“你……愛我嗎?”她知道或許會傷心,可是他也許還愛她。
“愛,當然愛!”他狂佞地笑!安贿^,想要我因為愛而娶你,是夢!”
聞言,她猶如夢初醒!
明明沒有癡心妄想的她,為何偏偏得到夢醒的結果?
這份情,原來會是個錯嗎?
“失望?”他猜測道,也是一說即中她的心思!皼]有失望,哪來的希望?你看開一點!
看開一點就行了嗎?
想蓉并不認為感情能用看開來解決。
雖然不奢求他娶自己為妻,但是至少期盼他是溫柔多情的男子,在她記憶中永不更改……
看來,他的確不屑她的身份,而她能為自己保住什么呢?失去的心,是怎么也收不回來了!最后的尊嚴……又價值多少?
在愛情的漩渦中,她無端地被卷入,沒有要求解脫的機會啊!
“我不癡心妄想與爺長相廝守……”她眼底含蘊的淚水,晶瑩閃耀!拔抑幌M麪斈塬@得真愛,絕不孤老一生——”
南宮焱猛然吻住她欲出口的祝福。
他只是想逼她說出永不離開他的話語,不是要她漸行漸遠!她敢自作主張要他另尋真愛?!都不牽掛——
可惡!他又為何在意她牽不牽掛?!
他不能動真心、絕對不能!
可是,他們的吻卻愈來愈纏綿了……
越夜越熱鬧的花街,迎來送往之間,又蘊藏多少喜怒哀愁?
吟香樓前的飄香院,看來平常無異,酒客娼妓尋歡飲樂,而另一頭的束香院,則災禍連連,頭一個被炮轟的人就是揚兒。
“你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季小柳雙眼怒瞪揚兒,語氣兇猛得足以砍死幾頭野獸!拔乙徊蛔⒁,你們就造反!氣死我了!”
揚兒抱傷,用力搞住耳朵,受盡季小柳給予的精神虐待!
他的無奈盛滿整個胸口!可是季小柳不會明白,除了責怪他失職之外,季小柳早已經理智全失,不知道如何應對。
想蓉非得整死她是不?平時,要發落吟香樓所有人的生活起居,已經夠她累得昏天暗地,現在想蓉跑到南宮府去——
是要玩她嗎?
就算季小柳膽識過人,也無法以一敵眾,和南宮府作對。
“要不是南宮府派人通報我一聲,說想蓉飲藥中毒,要在南宮府留宿,我豈不是讓你們給瞞天過海了?!”她吼叫著。
揚兒忽然扳住季小柳的雙肩,詢問小姐的狀況!靶〗阒卸?!是南宮府哪個畜牲要陷害小姐?!”
揚兒沒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一向尊敬愛護的小姐受難了!
他豈能原諒自己的大意!竟然獨留小姐在南宮府,深不可測、陰幽難明。
揚兒立即有股想沖去南宮府要人的激動,幸好季小柳眼明手快環住他的腰際,阻止他莽撞行事。
“你先別沖動!聽我把話說完!”季小柳幾近尖叫,才將揚兒的注意力拉回。
“你!”她嘴邊帶著句句數落,可是雙手依然緊抱不放!懊看味家荒槦o所謂,對我的態度也不及你尊重想蓉的一半,真懷疑你怎么能偏心得如此過分呢?我也是花娘的女兒、想蓉的姐姐!你這種死個性可不可以改一改呢?”
季小柳內心潛伏諸多憤怒,不過毫無惡意,只是單純的吃醋而已。
他雖然出身貧孤無依,可是卻有擔當、好骨氣!他們自幼相處,算一算也有十余載,感情自然血濃于水,像親人一般。
可是對揚兒,季小柳更多了一份愛慕,她一直隱藏情感,是不想見他為難。
“想蓉是喝了自己親手熬煮的補品,因為補藥和本身體質不符,才引發腹絞痛的現象,南宮焱已經請大夫醫治想蓉!彼劝残模灰!奥犝f休息一天就能痊愈,不用擔心!
“南宮府的人如此通報?”
“沒錯!卑萃!他千萬別不相信。
季小柳盛怒的氣勢全數消失,輪到揚兒疑神疑鬼,活像要揪出人犯。
行行好!是她送想蓉去南宮府嗎?他何必對她如此怒視。
“會不會是對方編謊欺騙我們?”揚兒還是半信半疑!拔胰ツ蠈m府一趟,既然小姐已經看過大夫,就沒必要再留在那里!
“你以為南宮府是你能硬闖的地方嗎?”少天真了!“等天亮,我們再以客人身份拜訪吧!魯莽行事不可能會有好結果!
揚兒思慮一會兒,才答應:“就等天亮吧!”
季小柳看他稍微平靜了,才松開雙手。
她背對著揚兒的身影,似乎帶有孤單的氣息,但是她什么都沒說,只是淡淡一句:“身上還有傷,先去休息吧!
揚兒也沒應聲,便徑自旋身離開。
季小柳獨自面對空寂,她心中的糾結是解不開的感情……
如果她也能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找好歸宿,或許今夜她就不會替自己感到悲哀?。
顫抖的雙手,是因為方才擁抱幸福的感動——
如果這股感動能永久不退,該有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