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高競爭時代,唯有選擇本班以一貫熱忱負責的教學態度,百發百中的逐鹿精神,才能使你在一連串的數據中脫穎而出……”
聯考的殘暑,落第生頹廢自殺的旺季!走在這條街上,隨時會發現幾張這種危言聳聽、妖言惑眾的大字報和傳單。林如是舔了一口冰淇淋,揉爛了手中的補習班招生傳單,丟入一旁大型的棗紅色塑料垃圾桶。
這條街是有名的補習街,舉凡各種留學、高考、升學、以及語言補習班都集中在這條街上。在觀光指南的手冊介紹里,它的著名有三多:學生多;攤子多;還有,蒼蠅也多。
“猖狂!”林如是踢了一腳擋住她去路的汽水空罐,不知是在咒罵滿地的垃圾,還是各補習班張貼了兩三個月之久,仍舍不得撕下的礙眼的大學錄取英雄榜。“干嘛?心態不平衡?”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如是沒有回頭,敢情是知道誰在她后頭。她說:“志惠,什么地方不好約,偏要約在這種鬼地方見面……”
宋志惠把嘴里正在嚼的綠色口香糖分幾粒給林如是。她和林如是認識一年了,深深了解她此刻心情的低點,以及滿腔的烏煙瘴氣。
她吐掉嘴里的口香糖,重新又丟了兩粒入嘴巴里。然后說:“‘儒門’柜臺的王小姐跟我說,今年再向她報名的話,算我七五折;多個伴,就打七折。
怎么樣?”
林如是吐出嚼不到兩口的口香糖,順手黏在一家標榜全數考生皆“考”上大學的英雄榜上。
“不了,我已經準備在‘北大’注冊上課,秋季班開始!
“什么?‘北大’!”宋志惠夸張的吹聲口哨。“你不會感到自卑嗎?跑到那所明星大學的——”
林如是瞪了她一眼。宋志惠識趣的摸摸鼻子,改口說道:“好吧!好吧!你既然不怕丟臉,那我當然是跟你一塊下地獄!
“沒人要你陪,你不必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你這樣說就傷感情了。從我們在補習班認識開始,本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義,哪一次作奸犯科我不是奉陪到底?”
“你還說!我最大的失敗就是認識了你,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凄慘的下場!”
“講話不要這么陰沉。這次遺恨江東是意外,明年卷土重來一定會更好!”
“卷土重來?”林如是翻了個白眼!熬磉^一次還不夠嗎?你還想卷幾次?你老爸不曾嘀咕你,因為你沒有一個保送直升國立大學的姊姊;也沒有一個今年一試就上第一志愿明星大學的弟弟;更沒有一個高二音樂資優生的妹妹。我可不同,我這個‘高五生’是我們林家的恥辱,父母胸口作痛的毒瘤!”
“怎么會?”宋志惠搖晃著腦袋,不相信地說:“林伯伯雖然看起來嚴肅了一點,但還挺開明的;林媽媽就更不用說了,標準的賢妻良母。我想,一定是你自己太陰沉了!
林如是再度對宋志惠翻了個白眼,干脆不說話,轉身邁開大步走開。
“喂,你要去哪里?”宋志惠叫問。
“回家。”林如是頭也不回地說,腳步沒有停。
“等等我!我也去!”宋志惠急急趕上林如是。
林如是停下來,轉頭看看宋志惠,突然說道:“我弟弟不在家!
宋志惠臉突地一紅。
“討厭!”她喚道:“我去你家玩,你扯上你弟弟做什么?”
林如是丟了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給她。聳聳肩說:“問你自己!你到我家做什么?”
“你……”宋志惠臉更紅了,卻突然嘆口氣說:“你弟弟他……可也考上了?”
林如是皺皺眉,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待看到宋志惠一臉沮喪的模樣,也嘆了口氣說:“上了!上了!當然是上了!就在‘北大’旁邊那所明星大學!
說著,和宋志惠兩人對看?粗粗,兩個人極有默契地又大嘆一聲。
“你說,他會不會取笑我或者看不起我……呃,我們?”宋志惠垂著頭,低低地說。
林如是看了她一眼,回道:“難說,他知道我當定‘高五生’時,整整嘲笑了我一個晚上。要我到‘北大’注冊上課,也是他向我爸出的餿主意,說甚么那里師資好、教學認真——想到以后每天可在午間吃飯,或者上下課在街頭轉角都會碰到那個小混蛋,我連睡覺都會做噩夢!
“你別這么說他。你弟弟,他……他其實是很優秀!
“這用不著你的提醒,我知道!绷秩缡钦f:“我實在不懂,像我老弟那種種性卑劣的惡魔,怎么會值得你這樣為他牽腸掛肚?”
宋志惠將頭垂得更低!拔乙膊恢馈奈业谝淮蔚侥慵铱匆娔愕艿,我就那樣無可救藥喜歡上他了。”她抬頭殷切地看著林如是,又有點擔憂地問:
“你會不曾覺得我很變態?我比你弟弟大一歲,長得也不是很漂亮……”
“說什么傻話!”林如是伸手勾住宋志惠的肩膀,充滿老朋友的溫暖,安慰她說:
“愛情是不分年齡立場的,我絕對支持你。只是,我真的還是不懂,還是想勸你,我老弟那家伙除了會念書,其它的,一無是處!
“你這么說,那是因為你看不清他的優點。你弟弟不但頭腦好,而且運動神經發達,外形又俊秀挺拔,走在路上沒有女生不對他回頭看!
“你怎么那么清楚?”林如是一臉懷疑!拔液退餐盍耸四暧炙膫月二十一天,從來不知道他有那些優點。”
“我就是知道。”宋志惠白了林如是一眼。
兩個人各懷心事,轉了趟公共汽車回到林家。進了門,只見客廳坐了兩個人緊盯著電視,電視則傳出陰森的配樂聲。
其中一個人聽見開門聲,轉頭看清是她們,隨便地打聲招呼說:“嗨!姊,宋姊!”便又將注意力轉回電視。
另外一個則站起身,臉上堆滿了欣喜的笑,很有禮貌的說:“你好,如是姊!比缓髮λ沃净葺p輕點個頭,顯然對她不是很熟悉。
林如是對那人隨便點個頭算是招呼。這個應覺非來她家廝混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她弟弟升上高三第一天開始,他就進出她家報到,至今已一年有余,兩人同時考上同一所明星大學,她老爸早將他視為第二個兒子了。
“立天!”她走向她弟弟!澳阍趺磿诩?不是開學了嗎?”林立天眼睛牢牢盯著螢光幕,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拜托你,姊,今天是星期天,你叫我上哪兒上課?”
這時房間里隱隱傳出音樂聲,哀哀涼涼的。
“維心在家?”林如是問道。
林立天拿起遙控器,暫停住螢光幕的切換。點頭說:“也不知道她在發甚么神經,放著長笛不練,抱回一堆色士風演奏的錄音帶,一上午就放著那些噪音,吵死人了!”
“哦……”林如是看看她妹妹緊掩的門扉,失了一會神。
“姊!”林立天叫了她一聲。
“什么?”
“媽不在,你去煮點什么東西來吃好嗎?我肚子都快餓扁了!
“媽又不在了?”林如是輕輕吐了一口氣。
她爸在大學教書,她媽卻一點不像一般的教授太太,反倒像個鎮日無所事事的官家太太,成天這個會那個會的穿梭不停,儼然這個社區里的主婦領袖。
她總覺得她父母的搭配很奇怪。她母親愛好社交,樂于打扮,時髦又亮麗;她父親卻嚴肅古板,認為朋黨敗事,除了學校里的同事,根本不大和人來往。
“那爸呢?”林如是小心的吸了一口氣,然后屏住呼吸。
“爸——”林立天正要回答,看見林如是擔心的神色,賊笑了兩聲說:“爸交代不準你再亂跑,等著他回來訓話呢!”
“你這小子,又告了我什么狀?”林如是當真氣急敗壞地說:“午飯你自己看著辦吧,餓死你算了!”
“姊——”林立天嘲謔的賊笑轉為哀號!澳憧奁屏撕韲狄矝]用!你應該知道你老姊我拿起菜刀就跟拿大刀一樣,怎么下廚?”林如是同情她弟弟的說。她轉向應覺非:
“對不起你了,應小弟,只好讓你陪我弟一起挨餓。”
應覺非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一旁從進門就沒開口的宋志惠突然說道:“我來煮吧!”
“你?”
林如是和林立天同時將焦點轉向她,同時開口,同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同樣的懷疑神色。
尤其是林如是。宋志惠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她都了解得“透透”,連燒壺開水都會燙到手的人,竟然敢暢言煮飯!
她看看她鼓起最大勇氣后緋紅的臉,突然懂了。唉!可憐戀愛中的女人心!
平常白白嫩嫩,從不沾塵惹埃的玉手,如今要沾鹽抹油,洗手作羹湯,為的竟是她那種性卑劣的弟弟!唉!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宋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行嗎?”林立天卻完全不了解宋志惠的一番愛意,潑她一盆冷水地說。
“行!當然行!為什么不行!”林如是瞪著她老弟!澳阋惨黄鸬綇N房幫忙。”
“什么!我……我也要……”林立天大呼不平。
“少嚕嗦!你到底想不想吃飯?”
林如是恫嚇兼威脅,林立天只好摸摸鼻子,悻悻然地咕嚕幾句倒霉,跟著宋志惠到廚房。
等他們離開客廳后,林如是才噙著幾分得意的笑,坐在長沙發,拿起遙控器重新激活電視畫面。站在沙發一旁的應覺非,一言不發,很自然地走來坐在她身旁。
林如是微覺奇怪的看他一眼。地方這么大,干嘛偏偏要坐在她身邊?繼而一想,這個位置正對電視機,視野好,也就不以為意。
看了一會,連續幾個畫面血漿、稠液紛飛血濺,林如是打了一聲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呃!真惡心!我以為是恐怖片,怎么處處是這種倒胃口的鏡頭?看看那個像糞便又像鼻涕的東西——老天!不行,我快吐了!”
應覺非快速搶過她手中的遙控器,切掉畫面,伸手拍拍她的背,擔心地問:
“你還好吧?如是姊?要不要喝點水?”
林如是一邊干嘔,一邊點頭。
應覺非喂她喝了口水,另只手仍然殷勤關心地拍撫她的背脊。
“我好多了,謝謝!绷秩缡菍⒈油崎_,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淚水。
應覺非收回手,沉默地將開水放在茶幾上。
“呼!”林如是重重往沙發一靠,手臂觸到了應覺非的臂膀。“五臟六腑差點全給嘔出來。那東西真的很惡心,你們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
“向同學借的。聽他們說這個片子還得過最佳特殊效果的獎,當選年度全美賣座第一名!睉X非側頭看著林如是。
“全美賣座第一名?這種超級惡心大爛片?”林如是不相信地轉頭說著,冷不防接觸到應覺非的視線,臉和臉靠得很近。她稍稍不自在地笑了笑,打哈哈說:“哈哈,美國人的水準可真低。俊
應覺非沒有陪著她傻笑,瞧著她望了一會,突然叫了一聲:“如姊!”
林如是心頭一跳,眉頭跟著皺起來。這小子“認親動作”未免也太快速了吧!剛到她家時,見到她必恭必敬的喊一聲“林姊姊”;過不久就自動改口作“二姊”;又過不久改口為“如是姊”,F在可好了,關系一步一步推進,她變成他的“如姊”了。不知再過不久,她又會變成他的什么?她朝她妹妹緊掩的門扉又看一眼。她怎么會不知道這小子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如姊!”應覺非見林如是默不作擊,大膽又叫了一聲說:“聽立天說,你準備到‘北大’報名上課?”
“嗯!绷秩缡菦]好氣的應一聲。
“那太好了,以后我們就可以常見面了!”應覺非語帶期待的說。
“好什么好!”林如是聽不出他話中的期待,更加沒好氣的說:“你嫌我不夠自卑嗎?成天遇見你們,看你們得意!只怕我以后會天天作噩夢!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應覺非突然靠過去,雙眼緊緊地纏住林如是!拔摇珂,我……”
廚房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林如是趕緊奔過去察看究竟,應覺非小嘆了一聲,緊跟在后頭。
“發生什么事了……”林如是奔到廚房,話尚未問完,腳下一滑,差點跌個四腳朝天,幸好應覺非在后頭將她抱住。只見地上四處是水,濕成一片,工作臺上更是一片狼籍。林立天正抓著宋志惠的手,在冰冷的水龍頭下開大了水注拚命地沖洗;宋志惠則一直小聲地抱歉,自責自己笨手笨腳,羞紅著臉,直由臉頰一直傳到手掌心。
林如是回頭看看應覺非,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外的林維心;再由林維心視線的焦點,低頭看到了應覺非攬在她腰上的那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