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
用過早膳之后,云景琛來到小跨院探望小妹,亭玉見到他出現,還是像受驚的兔子,本能地躲到二嫂身后,芝恩連忙用眼神朝相公暗示,要他口氣不要太硬,表情能再柔和些,免得又嚇到小姑。
“他是亭玉的二哥,來看看亭玉過得好不好……”芝恩希望小姑能夠清楚地了解到在這個世上,自己還有一個兄長。
云景琛看著小妹,口氣轉輕。“二哥來看你了,亭玉乖不乖?”
“亭玉很乖,聽二嫂的話。”她認真地說。
他噙著笑意回道:“那真是太好了!
亭玉看著眼前的壞人,以前真的好兇,而且還會瞪著她,也都板著臉孔,笑都不笑,二嫂說他是二哥,要叫他二哥!岸纭
“你叫我什么?”云景琛略微激動地問。
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岸⒍?”
“你真的叫我二哥……”他眼眶倏地泛紅,不敢置信地喃道。
見他眼睛紅紅的,亭玉有些困惑地從二嫂身后走出來!澳憧蘖耍俊
“沒有,二哥沒哭……”十幾年沒聽到小妹這么叫自己,仿佛又回到兄妹倆小時候的情景。
“有,亭玉看到了……”她笑嘻嘻地說。
芝恩解釋給她聽!耙驗橥び窠兴,他聽了很高興才會哭!
“高興?”亭玉呆呆地看著云景琛,試著又叫一次。“二哥!”
云景琛摸了摸她的頭!昂霉。”
“嘻嘻……”她好開心地對二嫂說!八f亭玉好乖呢!
想到小妹自從得了瘋病,被云家的親友嘲笑、嫌棄,是自己堅持要留在身邊照顧,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請到名醫來治好她。
“二哥要跟你道歉……”云景琛喉頭一梗!耙郧翱傉J為把你關在小跨院,就是為你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不想再看到那些惡意嘲弄的眼神和言語,并不是真的替你著想,而是為了自己,二哥應該更耐心地陪伴你才對!
亭玉用袖口幫他擦紅紅的眼睛!安灰蕖
“好,二哥不哭。”看到小妹有著長足明顯的進步,真想讓其他人看到,以后有誰敢再取笑她?
“亭玉有糖可以吃……”說著,她便轉身跑進房里,端了一碟凍米糖又跑出來。“很好吃,給二哥吃……”
他唇角顫抖著,記起小時候,兄妹三人圍坐在桌旁,吃著爹娘買回來的糖,那時是多么的無憂無慮!岸缈梢猿詥?”
“快吃……”亭玉把碟子湊到他面前。
云景琛拿了一塊凍米糖,放進口中嚼了幾下!罢娴暮芎贸浴鐝膩頉]吃過這么好吃的糖……”
“再吃一塊……”她敞開心扉,接納這個叫二哥的男人。
他又拿了一塊來吃!笆O碌牧艚o亭玉,二哥得去看祖母了。”
芝恩問:“要我跟相公一起去嗎?”
“不用了,你在這兒陪亭玉就好……”云景琛微笑地看著她,對芝恩有著滿滿的感激,若沒有她的耐心和用心,以及循循善誘,小妹也不會有今天的進步!拔液芸炀突貋。”
當云景琛走出小跨院,亭玉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
“二哥不是壞人……”
“當然不是壞人,他是亭玉的二哥,會一輩子保護亭玉。”芝恩笑說。
亭玉口中喃著。“二哥……”
他是亭玉的二哥。
就在這當口,渾沌的腦子里突然蹦出好幾個清晰的畫面,很小很小的她到處在找人,口中不住地叫著「二哥、二哥”,然后“二哥”出現了,朝她快步走過來,接著摸了摸她的頭……
“咦?”亭玉想要伸手敲打頭,忘記還端著碟子,頓時摔得粉碎,凍米糖也全沾了灰塵。“啊……”
芝恩連忙把她拉開!靶⌒牟灰鹊健∮,快去拿掃帚過來……”
亭玉兩手抱頭,一臉疑惑,覺得腦袋里頭好像有東西。
“糖弄臟了沒關系,二嫂再叫人去買,咱們進屋里去吧!”芝恩并沒有發現小姑的異狀,牽著她就要回房。
二哥……
亭玉一直回頭看著云景琛離去的方向。
第6章(2)
六月底,氣候炎熱。
云景琛已經回來好幾天了,芝恩一直在找機會開口,明知相公可能大發雷霆,甚至還有可能破壞這段日子以來努力的成果,但仍下定決心要揭開那段屬于云家的“禁忌”——不這么做的話,夫妻之間永遠無法推誠相見。
她希望能走進相公的內心,撫慰他的傷痛。
如果什么都不去做,永遠都不會改變。
這天晚上,芝恩正要幫相公寬衣,伺候他就寢,已經準備多日的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在想什么?”云景琛將脫下的長袍遞給她,卻見芝恩正在發呆。
她把長袍披在衣架上,旁敲側擊地問:“相公說過小姑是在六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病,燒退之后,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沒錯!彼f。
芝恩沉吟一下。“相公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當然記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痹凭拌≡诖簿壸!澳悄晖び癫帕鶜q,有天下午,丫鬟見到她縮在被窩里,全身冒汗,又發著高燒,這才趕緊請大夫,大夫還很生氣地大罵,怎么沒有早一點發現,差點連命都沒了……”
“為何這么晚才發現她病了?”她問。
聞言,云景琛閉口不語。
“相公?”芝恩緊盯著他,就等他開口。
他抽緊下顎,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沙啞到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因為……就在那天一早,娘被人發現投井了,府里亂成一團,我跟大哥都無暇顧到亭玉,連伺候的丫鬟也以為她還在睡,沒去吵她,一直拖到下午才進房查看,大夫也說或許就是因為拖太久,傷到腦子,才會瘋了。”
芝恩見他愿意開口,再不抓緊機會,就要錯過了。“我現在要問的事,也許會讓相公不高興,但是身為云家的媳婦兒,我必須知道!
似乎猜到她想問什么,云景琛臉上透著濃濃的不豫。“沒什么好問的,也不需要知道,早點睡吧!”
“為什么不能問,也不需要知道?是因為相公依舊不把我當做妻子?”她握緊拳頭,好讓自己有勇氣去違抗相公的命令。
云景琛冷酷地回道:“我說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不必有任何理由!”
她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退縮,否則不會再有勇氣提第二次。
“但它還是深深困擾著相公,讓你感到痛苦和悲傷,否則也不會在三更半夜跑去對著那口水井……”仿佛想要對著它哭泣或吶喊。
云景琛瞠目怒瞪!澳阃低蹈谖液竺?”
“因為相公什么都不肯說,我只好這么做,就算再怎么逃避,那扇小門永遠上了鎖,它還是存在,不會平空消失……”說著說著,她的嗓音跟著哽咽了。
“住口!”他怒斥。
她搖了搖螓首!霸捯呀浾f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了,無論婆母生前做了什么,是對或是錯,她終究是相公的親娘,不可能一輩子不去談她……”
“我叫你住口!”云景琛目訾盡裂,怒不可遏地吼道。
芝恩盡管淚如雨下,也沒有停下。“相公若是真的恨她、怨她,就像這樣大吼出來,不要再憋在心里,否則那道傷口永遠好不了……”
“為什么非要提起它不可?”他只想忘了。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想要幫相公分擔痛苦,就算只是一點也好……”芝恩試著靠近他。
他后退一步,擺出拒絕的姿態!拔也恍枰魏稳朔謸
“相公!”她啜泣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