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路上小心。”她說。
云景琛在長袍外頭套了件琵琶襟馬甲，腰上系著荷包，看似沒有表情的黑眸覷了下芝恩那雙泛紅的眼眶，很想叫她不要哭，又不是不回來了，偏偏這種肉麻話，他怎么也說不出口。
“祖母有八姑和三叔、三嬸他們在照顧，不必你操心，只要顧好謙兒和亭玉就成了。”
“是�！敝ザ髅忘c著頭。
待他轉身往門口走，被一雙小手從身后抱住。
“相公要早一點回來�！敝ザ鬟炻暤卣f。
云景琛覺得心頭最堅硬的部分，漸漸地軟化，將手掌輕覆住環在腰上的小手，再度出聲，口氣不再硬邦邦的，多了一絲鐵漢柔情。
“辦完事就回來。”
芝恩依依不舍地松開環抱。“是，相公�！�
“我走了�！痹凭拌∵~開大步地跨出寢房，否則真會不打算出門，有這種念頭還是頭一遭。
芝恩也跟著出去。“阿瑞，要好好照顧二爺。”
隨行的阿瑞連忙躬身，并回了一句“二奶奶放心”，然后趕忙跟上主子的腳步，踏出肅雍堂。
而等在院門外頭的還有云景初和云景容兩兄弟，他們跟芝恩見過了禮，便隨著云景琛往西邊角門走去。
她癡癡地凝望著相公離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人影，還是不肯把目光收回。
“二奶奶別再看了，二爺都已經走遠了�！陛婪既⌒Φ卣f。
聞言，芝恩臉蛋微紅�！耙膊恢喙@趟出門會去多久？”
堇芳遢以為主子知道�！岸棠虥]問二爺？”
“我不敢問，怕相公覺得煩。”芝恩尷尬地回道。
“其實二爺只是外表看來不好親近，也不是那么容易生氣的人，只要不是有關府里的禁忌……呃，總之不要提起過世的大太太，自然不會有事。”堇芳暗罵自己嘴快，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芝恩看著她，探詢地問�！鞍情g上鎖的小門，也是連提都不能提？我知道里頭有一口水井，和相公過世的娘有關對不對？”
聞言，堇芳倒抽一口涼氣。“二奶奶已經知道了？”
“有一天半夜，我偷偷跟著相公，看到他走進去了。”這件事一直讓芝恩耿耿于懷，又不知該問誰。
“既然二奶奶都知道了，奴婢也就不再隱瞞，確實跟過世的大太太有關，聽說她就是投進……那口水井自盡的�！彼唤麌@了口氣。
“那年大爺十二歲，二爺也才十歲，大姑娘更小，不過六歲，而兄弟倆也因為不想觸景傷情，便命工匠把原本的耳房拆了，連那口水井用道墻圍起來，并上了鎖，不讓任何人進去。”
“才十歲……”芝恩心都擰緊了。
堇芳不得不提醒主子。“二爺正式接管家里的生意之后，就鄭重囑咐過，不準任何人談起大太太的死，二奶奶沒事的話也別提�！�
“婆母她……真的是因為失節，才會投井自盡嗎？”她想要確定。
“奴婢也是聽那些簽了死契、在府里待了十幾二十年的仆役私底下偷偷聊起，都說是正好被人撞見奸情，然后跑到太夫人跟前告狀，當時大太太還矢口否認，不過看到的人言之鑿鑿，那名姓紀的帳房還因此被當場杖斃�！陛婪家娝南聼o人，才敢跟主子說起這樁不可告人的往事。
芝恩不免好奇。“是被誰撞見了？”
“這個奴婢就沒問了……”堇芳搖了搖頭�！疤蛉藥缀跏亓艘惠呑拥墓眩氉苑鲳B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大成人，才得到一塊御賜的貞節牌坊，想不到媳婦兒居然做出這等丑事來，原本就應該把她浸豬籠或是活活打死，而大太太也沒臉見人，才會走上絕路了�！�
那么就是千真萬確了，芝恩不禁遺憾又難過地忖道。
“……二叔！二叔！”
這時，謙兒著急的叫喊打斷了主仆倆的對話。
芝恩朝奔來的小小身影輕哂。“你二叔已經出門去了�！�
“已經出門了？”他滿臉失望地喃道�！耙郧岸宄鲩T之前，都會先把我叫來，當面叮嚀一些事，怎么這次沒有呢？害我等了好久……”雖然二叔很嚴格，但對自己來說，就像爹一樣，沒見到人，心情也跟著沮喪起來。
她有些不忍。“多半是你二叔急著出門的關系，下次會記得的�！�
“那我回去了�！敝t兒轉身要走。
“如果沒事，不妨跟二嬸去看你小姑姑……”芝恩不由得叫住他�！岸䦆疬�讓人買了一些秤管糖和麻酥糖，可以一塊吃。”
謙兒回頭瞪著她。“別以為用糖就能巴結我，我才不會上當�！�
“二嬸究竟做了什么，讓你這么討厭？”她不得不問。
他稚氣地哼道：“反正就是討厭�！边@個二嬸不僅搶走了二叔，連小姑姑的心都向著她，自己才不會喜歡她。
“就算討厭也無妨，要不要一起來？”芝恩又邀他。
覷了下芝恩，見她似乎真的很期待，而自己也很想吃糖，謙兒才勉為其難地回道：“好吧！就只待一會兒。”
芝恩笑盈盈地點頭。“那就走吧。”
“奴婢去泡茶。”堇芳也伶俐地說。
待芝恩和謙兒走進小跨院，就見亭玉坐在石椅上，兩眼盯著擺在桌上的糖，一臉嘴饞，卻沒有動手拿來吃。
“小姑姑。”謙兒跑上前喚道。
亭玉見到侄子，馬上護著桌上的糖�！安豢梢猿裕 �
“原來小姑姑想要一個人獨吞�！彼⒆託獾乜棺h。
她不理謙兒，看著芝恩�！巴び窈芄浴瓫]有偷吃……”
負責伺候的兩個丫鬟解釋�！按蠊媚镎f要等二奶奶來才要吃�！�
“奴婢要大姑娘先吃沒關系，她就是不肯，堅持要等二奶奶�！彼齻円呀浐芮宄蠊媚镉卸嘞矚g二奶奶了。
“要等二嫂一起吃……”她一臉傻笑，卻說得很認真。
芝恩摸了摸小姑的頭�！岸┲劳び褡罟粤耍卜忠恍┙o謙兒好不好？”
“你也要吃？”亭玉問著坐在對面的謙兒。
謙兒瞥了芝恩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承認�！斑@么多的糖，小姑母一個人吃，可是會吃壞肚子的，我就幫你吃一些好了�！�
“好，一些給你吃……”亭玉大方地說。
看著眼前這對姑侄像孩子似的吃得津津有味，芝恩不禁左右張望著，然后詢問丫鬟。
“張嬤嬤呢？怎么只有你們在這兒？”最近經常來小跨院，才注意到張嬤嬤經常不見人影。
“張嬤嬤她……她……”其中一個丫鬟支支吾吾地說。
“她、她上茅房去了。”要是說出偷懶的事，讓張嬤嬤知道，準會令她們往后的日子不好過，只好隨便編個理由。
“嗯�！笨此齻冃奶摰谋砬椋ザ饕膊碌贸鍪窃谡f謊，因為已經好幾次，不是說肚子痛，就是頭痛，也未免太巧了，不過她并沒有戳破，只是把張嬤嬤的事放在心上，等相公回來再請他定奪。
亭玉拿了一塊麻酥糖，跑到她面前，湊到芝恩嘴前。“二嫂也吃……”
“好�！彼龔堊煲ё∧菈K麻酥糖，頓時滿嘴的黑芝麻香。
“好不好吃？”亭玉歪著腦袋問道。
芝恩一面嚼著，一面點頭。“好吃。”
聞言，亭玉又笑嘻嘻地坐回石桌旁，抓起一根枰管糖，伸到謙兒面前。
“這個給你吃，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