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柜臺百般無聊地翻閱設計書,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她轉身望著侯歇。
“嗨,你今天過的好嗎?”純粹禮貌性的問候,就像臺灣人一見面問吃飯了沒。
“還不錯,你呢?”瀏覽室內極簡的裝潢,架上放置琳瑯滿目的巧克力,整個空間充滿濃郁的可可豆味。侯歇不知道經過這間店有多少次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大膽走進店里。
“很好呀!鳖佋伹嗷卮穑瑔柫艘宦暎骸澳阈枰彝扑]嗎?還是要自己選?”
“你介紹好了。”他不喜歡甜食,他純粹只是想來找她。
“要送人,還是自己吃?”顏詠青把書合起放在一旁,然后把試吃巧克力盤端到他眼前!跋矚g的話,可以每樣都試吃看看!
侯歇濃眉微蹙起,似乎很為難的模樣。
“你不喜歡吃甜食?”顏詠青浮現明了的笑意,非常熱心想幫助他!澳銣蕚渌腿藛?我幫你挑,想給對方帶來驚喜,還是想請她品嘗巧克力?”
“想給她驚喜!焙钚喍陶f完,顏詠青立刻幫他挑選起來。
他勾起微笑安靜站在店內;而她輕快哼起歌,像一個忙碌的精靈滿場飛舞。她今天穿了一件短裙洋裝,剪裁合身的布料將她完美的身材展露無遺,長發綁著緞帶,黑絲絨的緞帶隨著她輕快的動作在空中飄舞。
她的模樣很像一個熱情的吉普賽女郎。
然后,她驀然發現侯歇的目光,原本正低頭數盒中的巧克力,抬頭覦了他一眼,疑惑地問:“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
他又用一種怪異深情的目光直盯著她,上次在周書葳家的聚會,他也是這樣莫名其妙的。
“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顏詠青問。
“我只是在想,像你這樣的女人會喜歡什么樣的巧克力!
她愣了一下,整個動作停頓了下來,凝視他正色說:“先生,你女人緣很好吧!
“?”以前剛認識,她曾對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當時,他想把她從網球場帶到電影院看電影,單獨去,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不是一群人。
“你女人緣很好吧!
“?”
“應該不缺一起看電影的對象。”
“不能是你嗎?”
十九歲的顏詠青深邃的眼眸中浮現陽光般的笑意,有些局促不安,很快速點一下頭,好像怕被其他朋友發現。
“好!碑敃r,她說好。
“我是說你女人緣很好吧,應該不缺送巧克力的對象!鳖佋伹喟亚煽肆Φ暮凶由w好,遞到他的眼前。
“不能是你嗎?”侯歇接下巧克力,問。
現在,侯歇正猜想她會怎么說。她看著他,眼眸浮現陽光般的笑意,卻完全沒有局促不安的表情,很自信的說:“你很狡猾。”
侯歇的心跳似漏了一拍,他以為自己拙劣的演技終于被顏詠青看穿。半響,只見她慧黠地望著他,然后取笑:“你有一個火爆熱情的女人,又有一個柔情似水的女人,現在是怎樣,你本身有收集不同女人的嗜好嗎?”
侯歇松了一口氣,掏錢買巧克力,談談微笑!八齻儾皇俏业呐恕!背蛑芭谋砬,補上一句:“但你是不是還很難說!
不等顏詠青反應,侯歇推門走出巧克力店,中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半瞇起來。他回頭望著玻璃門內的顏詠青,只見她發愣站在原地,然后,察覺他的視線,她霍然轉身不在再理會他。
***
第二天,侯歇又去了。
這次顏詠青對他就沒這么禮貌了。店里剛好有五個嘰嘰喳喳的日本觀光客,她忙著招呼他們,讓他獨自一個人待在店里。
等日本人都走光,時間也接近中午休息,顏詠青直率問他:“想好要買什么了嗎?”
昨天那盒被畫廊的朋友們迅速分光,侯歇一塊也沒吃到。他閑散笑道:“我的朋友建議我買一點不一樣的。”從口袋掏出紙條!澳憧矗麄冞特地寫了下來。”
丁香、肉桂、咖啡、菸草和酒精口味的夾心巧克力,還有濃度百分之七十的純黑巧克力。顏詠青依照紙條寫的,沉默不語地把巧克力放進紙盒里,動作迅速地遞給侯歇。
“含稅22。7歐元,要刷卡還是付現?”打開收銀機,她問。
侯歇付現。他瞅著她敏捷找零錢的動作,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遞給他零錢之后,語氣平靜地說:“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币馑家退鲩T。
然后,侯歇語氣溫柔且堅定地問:“可以一起吃中餐嗎?”
顏詠青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不慍不火地道:“我知道很多女人無法抵擋藝術家憂郁委靡的氣質,更不要提你畫作能如此輕易進入她們內心深處。但我喜歡的是陽光型的男人,肌肉結實、樂觀開朗的!
“我知道!彼郧安痪褪撬稳莸哪莻樣子。
“?”看著侯歇很能理解的模樣,顏詠青微蹙眉,不太高興!皠e說得你好像跟我很熟似的,你怎么可能會知道?”
他剛不假思索的,回答得實在太快了。侯歇輕嘆氣,不改溫和的說:“只是吃飯,你有必要想這么多嗎?”
“在巴黎接受陌生男人的邀約,同意吃飯、喝咖啡就等于同意上床的意思,你不知道旅游書上會特別提醒女人嗎?”顏詠青冷淡道。
“我們是亞洲人,又不是歐洲人!焙钚髀躲紤械奈⑿!案螞r,我沒有無賴到這咱程度!
“我今天沒心情!鳖佋伹嘀苯亓水斁芙^。
“好吧!焙钚膊幌朊銖娝,語氣平和說:“祝你有美好的一天。”他轉身離開巧克力店。
第三天,侯歇又去了。
都是在快正午的時間。買完一盒巧克力,他照例隨口問顏詠青要不要一起吃午餐。這次顏詠青已經有所準備,指著收銀臺前盤子上的巧克力,深邃的眼浮現頑皮的笑意。
“你把我做的巧克力全部吃掉,我就和你一起吃午餐。”
這有什么困難的?侯歇雖不吃甜食,但勉強吃一下又不會怎樣,他完全沒考慮就答應?粗P中四個黑色的夾心巧克力,他好奇地問:“它們是什么口味的?”
顏詠青明眸深處充滿不懷好意的微笑。“苦茶、黃蓮、芥末和毒藥!
侯歇正要拿起一顆,忽然停下動作,抬眼瞅著她,無法置信。“我沒聽錯吧?”
“你也可以選擇不吃!碧羝鸺氈碌拿济,她無所謂聳肩。
侯歇淡淡微笑,拿了第一個放進嘴中,整張臉瞬間皺了起來。濃醇的巧克力在口中化開成詭異的中藥味道,既甜又涼又有一種怪異的土味,他蹙著濃眉硬把它吞下去。
第二顆,更糟。
侯歇眼中浮現痛苦,嘴里的氣味更是苦不堪言。顏詠青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眼眸深處的笑意反而擴大,無辜地望著他!澳悴恍枰銖娔阕约海抑皇窍胱屇阒y而退,轉身走開。回去吧。”
侯歇凝視著她,細長的眼睛澄澈且平靜,他拿起第三顆放進嘴里,頓時,芥末的氣味直沖腦門,逼得他臉色大變,眼眶意涌現,那股嗆味最后在嘴中胡亂竄燒,終究咳嗽起來。
顏詠青趕緊繞出收銀臺,拿起礦泉水遞給他,輕拍他的背,忍住笑問:“你還好吧?”
侯歇立刻喝了幾口礦泉水,沖淡口中刺激的嗆味,拿起第四顆直接放進嘴里,卻立刻被顏詠青扯著手阻止。
“別吃了,好不好?”以為他會在第一顆吃下去之后就放棄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固執,弄得她惶惑不安起來。
“你怕我被你毒死?”他平靜微笑,眼神是那么直接地穿透她的心底,然后他悠閑地把最后一顆巧克力放進口中。
第四顆好多了,沒有奇怪的氣味干擾,純粹的黑濃可可豆在口腔散發質樸、微苦的味道,更好的是沒有甜膩的感覺。
“等一下想去哪里吃中餐?”全部吃完,侯歇不無得意。
“等一下最好先去藥房買解藥。”顏詠青的表情卻很怪異,含著愧疚偷覷他一眼。
“什么解藥?”侯歇濃眉微擰,困惑起來。
“止瀉藥!鳖佋伹鄮е敢庑α诵!皬娏χ篂a藥!
‘你怎么都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頑皮!钚铧c沖口說出,但硬是所話咽回去。
侯歇假意挖起自己的喉嚨,裝出一副很想吐的樣子,表情恨夸張像卡通人物?此@么痛苦,顏詠青只能站在一旁尷尬微笑。突然間,像是睛空劃過閃電——她感覺這件事好像曾經發生過,是在夢中嗎?不,那年在網球場,她曾經在七夕情人節請球場上的男生吃巧克力,把最特別的一顆留給他。
不是侯歇,是關楠星。而他們做了同樣的表情——一副夸張想吐的表情。
還真是怪異的相像。顏詠青困惑起來。明明是兩個不同長相的人,連氣質也不相似,為何有著一模一樣的小動作呢?
這一刻,顏詠青并不知道她對侯歇這種怪異的感覺將會一再發生,不停地擾亂困惑著她,直到她終于發現真相為止。
吃下的巧克力要吐也吐不出來,侯歇不無遣責的意味望著發怔的顏詠青。
“怎么了?”他問。
“嗯?”顏詠青回過神,輕輕搖頭!皼]什么。走吧,我帶你去買解藥。”
***
顏詠青覺得她被侯歇制約了。
自從顏詠青和侯歇一起吃過午餐,他連續一周都在接近中午的時間到巧克力店找她。他有一輛復古的偉士牌,可以載著她在塞納河的左岸到處兜風。
星期一,他們用完中餐,去詩人阿波里奈兒的墓地參觀。他曾是畫家羅蘭珊的戀人,他們曾住在米拉保橋附近,那座橋就是顏詠青乘坐巴士經常路過的一座橋。
星期二,他們去圓頂咖啡屋用餐。在二次大戰前,這里是巴黎主義畫派畫家的聚焦地。室內深處有一張隱密地桌子,侯歇說這張桌子是他的,他每次來都坐這里,如果先被別人坐了,他會很不高興。
星期三,他們去雙叟咖啡屋附近閑晃。自我流放的王爾德曾說過的話:我們全都一無所有,但有些人仰望天上的星星。
星期四,他們去力普咖啡館喝啤酒,想像很窮的海明威在這里寫作的模樣。海明威曾說:我寫作的時候就像一頭在灌木里沖撞的豬。
侯歇不再只是一個二十一歲的男生,他閱歷豐富,對巴黎這座城市非常熟悉,而且他擁有一顆纖細敏銳的心,加上天生的溫柔,女人很難會不喜歡有他相伴的感覺。
他們兩人真正擁有藝術才華的人是侯歇,至于顏詠青,她非常清楚自己擁有的是鬼點子及小聰明,還有一雙靈巧的手。
她很輕易就愛上了二十一歲的關楠星,怎么可能不對眼前才華洋溢的侯歇感到動心?
如果說,她對關楠星的愛戀是青春無法自制的狂戀,那么她對侯歇的心動倒是多少帶點成熟理智的成分。在午餐愉悅的談話中,她很快發現兩人之間擁有更多無須言語說明卻能心靈相通的部分,仿佛她已經認識他很久了。不只一次,她這么侯歇:“你有那種感覺嗎?”
“什么?”
“已經認識我很久的感覺?”
“沒有!焙钚踔翛]避開她直視的雙眼,臉色不改的說謊!拔覜]有這種感覺!
“那么是我的錯覺嘍!币驗檎也坏酱鸢,顏詠青只好歸為自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