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妃的清養之地。”扶蘇淡淡答道。
扶蘇的母親?身為皇妃,她不是應該在皇宮深院才對嗎?為何會置身在這咸陽城不起眼的一隅?
引路之人將兩人漸漸帶到光亮下,晏落這才看清,原來是個面容清冷的端莊中年婦人。
“公子,可要命人整理書房?”宅院雖然不小,但卻未設接待外客的客房。
扶蘇微微頷首,“蓉姑,母妃可就寢了?”
“韓妃娘娘……還不是老樣子!比毓媚柯秱瘛D莻可憐人不是整夜整夜立在窗邊望月囈語,便是蜷縮在椅中直到天明。
“嗯。”頷首的同時,咽下喉頭的嘆息,“我進去看看她!
“可是……”
扶蘇看出了蓉姑的擔憂,“放心吧。我沒事的。”
晏落立在一旁聽著蓉姑與扶蘇的對話,扶蘇的母妃怎么了?為何兩人提起她起的神情都是那般郁郁而無奈。
“晏落,還不走?”扶蘇回首喚著失神的人。
“我?”
“他?”
顯然除了晏落之外,蓉姑也對扶蘇要帶一個宦官進屋探人而感到異常詫異。
“我今日特地帶她來見母妃的。”扶蘇緩聲道,一雙黑瞳已望向晏落。
晏落抬頭,正對上那雙溫和平靜的瞳。原來他要帶自己見的人,是他的母妃。
“那奴婢這就吩咐人去整理書房!比毓米钍橇私夥鎏K的脾氣,他要帶人見娘娘,誰能攔得了。
“母妃,扶蘇看您來了。”扶蘇對著未燃燈火的屋內低柔喚了聲。
“你來了!蹦峭褶D繞梁的空靈聲音仿佛天上仙樂一般。
晏落只覺心神為之一蕩。未料到扶蘇的母后竟然會有著一把這么動人的嗓音。
“母妃,你近來可好?”扶蘇邊說邊已點燃了桌上的油燈。
“我很好!彪S著房間的亮起,晏落這才看到倚窗而立的那個玲瓏身姿。好美。難怪扶蘇會長得如此英挺俊美,原來扶蘇的母親就是一絕色佳人。
含笑走來的佳人,被燈光照亮的那張容顏更是讓晏落驚嘆不已。她真的是扶蘇的母親韓妃嗎?怎么看上去,年紀與自己相仿呢?
眼見那雙水盈盈的美目顧盼而來,晏落連忙行禮道:“晏落見過娘娘。”
“平身吧!睖睾偷穆曇舭朦c沒有皇妃的架勢。晏落想到小時候在楚王宮接觸的那些個貴妃娘娘,心中對扶蘇母妃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你看你,都瘦了!卑橹撬茋@似嗔的妙音,柔荑攀上扶蘇輪廓分明的臉頰。
晏落心道,難怪韓妃要不舍,扶蘇這幾日的確是憔悴清減了許多。
“皇上,國事再繁忙。你也該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表n妃仍是那樣溫柔而心痛的聲調,可扶蘇原本平靜的瞳仁卻已倏地陰暗下來。
晏落則是錯愕到難以合上雙唇。韓妃叫扶蘇為皇上!她竟然將自己的兒子錯認作是始皇帝?這怎么可能呢?莫非是口誤?
“趙高,你也要多留心照看著。怎么讓皇上瘦成這樣?”
晏落愣愣望著那個立在扶蘇身旁正望著自己的人,那張原本讓她覺得美若天仙的臉,此時卻引得她背上陣陣犯涼。
“母妃,你累了。坐下歇歇吧!狈鎏K不動聲色移開韓妃輕撫著他面頰的手,扶她至竹榻前坐下。
“皇上,臣妾不累!表n妃抬頭仰視著扶蘇,眸中漸漸有水霧在凝結,“臣妾累的是心。皇兄捎信前來,說皇上要攻打韓國……”韓妃強忍下眼淚,一把握起扶蘇的右手,“皇上,真的不能放過韓國嗎?即使那是臣妾生長的地方。”
眼見韓妃所訴的那些無奈與傷痛,晏落不禁回憶起楚國被秦軍攻破的那一日。
國破家亡,而親手毀了一切的竟然是自己最心愛的人。相信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承受這樣的事實。
“母妃,那些不開心的事,不要再去想它了!狈鎏K溫和地抽回右手,勸慰的聲音是那樣舒柔,若非眼中寫滿了傷痛,晏落真以為他絲毫不在意韓妃的失常呢。
“不想?不想。”韓妃倏地露出一抹笑來,“嗯。不想了。只要我皇兒當了皇上,就不會再有戰爭了。這世上便不會再有殺戮了!
“是。不會再有戰爭。我發誓!狈鎏K垂下雙眸,卻無法隱去眸底閃溢的水亮。
“趙高。你可要記牢了。皇上說不會再有戰爭了。”韓妃忽然沖著晏落道。
晏落怔怔地望著扶蘇。這就是他那么迫切想繼承大統的真正原因嗎?因為他的父皇滅了他母妃的家國?因為戰爭逼瘋眼前這個溫婉動人的女人?
“母妃,我宮內有些要事必須處理。所以,我想將晏落在你這里安置幾日。”扶蘇明知自己所說的韓妃根本不可能聽得進,可他卻還是執意要獲得韓妃的應允。
“你一向都貼身帶著他的!表n妃眨眼望著晏落,似乎很不解為何要將這個“趙高”留在自己這里。
“可這回,不能帶著她。因為……太危險了!痹倩貙m,自己將面對的會是一場真正的斗爭。若是失敗了,他將輸掉的不僅僅是這場較量,更是整個江山。
“那就讓蓉娘去安排一下吧!表n妃用中指輕揉額頭,顯然真是有些累了。
“謝謝母妃!
扶蘇回首注視著一臉茫然的晏落。心中暗暗發誓,這一次,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她,自己一定不會輸。
“你要將我留在這里?”晏落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
“是!边@場戰爭,他不需要她的參與。
“因為我沒了武功嗎?因為我根本幫不上你嗎?”失去武功后,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自己變成了廢人。
“晏落。”她明知她失去武功的這件事可以勾起他心上最深的歉疚,卻為何還要這樣一而再地提醒自己曾經對她的傷害?
“除非你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彼皇撬S意安插就會聽之任之的性格。
“皇上,你和趙高在說什么?”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響,吵到了一旁的韓妃。
“沒什么事。母妃,你好好歇息吧!狈鎏K柔聲說的同時,一把牽起晏落,將她帶出房。
“既然你想知道……”黑瞳幽幽望向晏落,“我和胡亥之間,不可避免地要斗上一場了。”
“你和胡亥?怎么可能?”胡亥與扶蘇之間,根本就是天與地的懸殊。向來眼中除了贏政便再無他人的扶蘇怎么可能將胡亥視作敵手。
“世事難料!狈鎏K微微仰頭,望著那庭院外的一輪皓月,黑瞳微虛道,“明日……該是個好天!
那個虛眼的表情,晏落再熟悉不過。每當扶蘇下定決心去做一件明知不可為的事時,便會如此。
“扶蘇,你是認真的?你要和你最幼小的弟弟斗?”晏落拉住扶蘇那長長的袖管,胡亥怎么斗得過扶蘇?他根本就還是個意氣用事的孩子。
扶蘇瞄了眼晏落握著自己衣袖的手,“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胡亥?”
“胡亥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長子,用得著自己來擔心嗎?
扶蘇揚唇扯出一個淡笑來,“晏落,你可知幼娘一直是我想娶的女人?”
“我知道!彼鋈坏。那始終是自己心上的一道傷。扶蘇的心中,有著另一個女人。即使知道他這一生絕不可能只有一兩個女人這么簡單。可每當回憶起他為了幼娘的種種冷心絕情,她仍忍不住神傷。
曲指叩起她小巧的下頜,黑瞳直視入她眼底,低沉的聲音平靜響起:“你再也不必為她而郁郁寡歡了。她很快就要嫁給胡亥了!
“所以你要滅胡亥以奪回李幼娘的心?”指間的下頜微微一顫,顯然是被自己的念頭所嚇到。
扶蘇注意到晏落眼中泛起的痛楚,皺眉嘆道:“你如此聰慧的人,怎么這件事上就是看不透呢?”
“我……我沒有。我知你心中有她,她的心也在你身上……”她不要做善妒的女人,幽王伯伯后宮那些妃嬪讓她自幼便明白一件事,世上最丑陋最可怕的就是女人的妒忌。
“李幼娘的心是在胡亥身上,還是在我身上,這根本無關緊要!狈鎏K淡淡道,凝視著眼前人的雙瞳透滿了專注。
“你不在乎?”晏落苦笑,是求之不得的氣話吧,“你苦等了她十幾載,怎么可能不在乎?”
“我在乎的不是那個叫李幼娘的女人,我只在乎李斯最在乎的人!睆念^到尾,都是爭權奪利的算計罷了。若非晏落的突然出現,一切都會按計劃正常地進行下去。可是他卻很慶幸,慶幸自己遇到了晏落,哪怕所有的苦心經營都面臨落空的危險,卻一點都不后悔。
“可胡亥與李幼娘年齡相仿又都是一等一的容貌出身,他們很相配。李斯沒有遷怒于你的道理。”從某種意義來說,胡亥與李幼娘,比扶蘇與李幼娘更為相配。
“李斯不會遷怒我,但他更不會眼睜睜放過女兒成為皇后的機會!狈鎏K冷聲道。
“胡亥?做皇帝?”這未免太過荒唐。說出來都讓人覺得啼笑皆非。最胡鬧、最任性的小皇子,做個安分王爺都是為難他,更何況是做統理天下的君王。
“沒人在這宮中是獨自一人的。”扶蘇眼中倏起的光亮比月色更顯滄涼。誰都不過是線控的木人,胡亥也不例外。再獨斷專行、再胡鬧任性,背后也會有出謀劃策、居心叵測之人。
沉默了良久,晏落忽然嘆氣,“扶蘇,如果你勸李幼娘回心轉意,或許你和胡亥之間的一切都可以避免!
“她不可能會回心轉意的!敝灰搪浯嬖谝蝗,李幼娘便不會罷休。
“是因為我?”晏落苦笑,自扶蘇的眼中已然找出答案。
“你好好在母妃這里安心歇息就是。天塌下來,有我扶蘇在!
這世上,沒人攔得了他。無論是成帝,還是成為晏落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