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趙高好不容易替你尋來的活證。你想問什么就問他吧!壁A政威儀的聲音冷冷響起,一雙長目在暗處閃亮著強抑的不悅。
若不是剛才親耳聽到晏落與此人攀談,若非剛才眼見晏落對那聲“柔妃娘娘”受得理所當然,他一定會對這明知是趙高設下的局不聞不問?墒乾F在,他不能。晏落竟然是楚幽王的王妃!她竟然是別人的王妃!那些一往情深、那些此情不悔、那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她對自己的愛,還是隱隱中,把自己當作楚幽王替身而情不自禁的表現。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是楚幽王的妃子?”
“回公子的話,柔妃自幼便極得幽王寵愛,入住楚宮一年不到,便被幽王封為柔妃,伴于君側!背8Uf完,偷偷打量了趙高一眼,又連忙收回視線。
沒頂的絕望將扶蘇整個淹沒,沉默著連言語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他一直知道她心心念念著一個人,原來那個人真的是楚幽王悼。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什么?
“既然扶蘇公子……”
趙高剛開口,便被扶蘇冷冷打斷,一雙黑瞳凌厲地掃向常福,“告訴我,那個楚幽王長得什么模樣……”咬了咬牙,聲音自牙縫中擠出,“他和本公子,可有幾分肖似?”
跪在地上的人似是被這問題驚到了一般,慌亂地連連磕頭道:“幽王是無福之人,怎能與公子相提并論。公子……公子多慮了……”
望著眼前人如此反常的慌亂,扶蘇心中已是一片清澈。這就是晏落會對自己情深意切的真正原因所在吧;貞浧鹋c她在柴房的那纏綿一吻。當時她口中聲聲喚著的,分明是那個已逝的男子。
“你與那悼長得相似也并非什么怪事。要知你母妃雖是韓國公主,她的母后卻是楚國公主。論起血緣來,悼也算是你的表舅!壁A政注視著扶蘇臉上的復雜,緩緩開口。
“常福,我找你進來,可不是說這些的。別再在這里壞了皇上和公子的心情。撿重要的說!”趙高眼見扶蘇已是一臉凄然,棱目中隱隱有暢快之色。
常福一聽趙高之言,連忙跪著向贏政方向移去,“皇上,這晏柔萬萬不可留在秦王宮中!”
“哦?”贏政這一聲不輕不重,卻極具壓迫性。
“皇上,此女,此女是禍君滅國之命!”常福說時,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古怪。
“禍君滅國?此言怎講?”扶蘇愕然地走上前一步擋在常福面前,冷聲直問。
“這晏柔出生那日,一位云游道士曾為她推過命格。她雖有母儀天下之命,卻無母儀天下之福!這也就是說,她易招君寵,卻因福運太薄,根本受不起君寵!若是君王硬要將她留在身邊,必會被她克去性命,斷送江山!”幽王若非一意孤行,自己又怎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一派胡言!”扶蘇皺眉斥道。這是什么歹毒的詛咒。她一介女流,如何能有這樣的本事!照此說來,當初楚幽王只要將她送給別國國主,豈非不費一兵一卒,便可讓人國破家亡了!
“哼!壁A政一聲冷哼。
趙高立刻明白圣意,對著常福冷冷道:“你可退下了!
“可是,趙大人……”趙高還有承諾的事情未曾兌現。
“門口的李侍衛會替你打點周全的。還不退下!”趙高聲音微沉,常福只得嚅囁著告了退。
“趙高,你也退下吧。”贏政話一出口,趙高不由得一愣。
“陛下,臣……臣告退!毖垡娳A政長目微沉,連忙躬身而退。
屋內頓時靜謐無聲。父與子、兩個原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忽然間彼此陷入了沉默,只因那一層伴著父與子而在的君臣關系。
“你可知,朕近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能長生不老!壁A政開口打破沉默。
“父皇!笔蓟实鄢龄祥L生不老之術,這在黔首間早已傳開。為這虛無的神丹妙藥,耗費的又何止是千百童男童女,與千萬的金銀。
“扶蘇!你太讓朕失望了!”贏政忽然拍案而起,聲音中透滿了迫人的怒氣,“為何我贏政可以從一個趙國質子,走到今日統一天下、令三皇五帝都望塵莫及的千古一帝!而你們,我贏政的骨肉,卻一個不及一個!讓我如何敢從這皇位上下來!又如何能安享太平!”
“是兒臣無能!焙谕痛,對于贏政的指責,他無話可說。
“朕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怎么可能無能!連李斯那只老狐貍你都斗得有聲有色,蒙恬滿朝文武都未放在眼中,卻唯獨對你心悅誠服!”贏政一雙長目轉向扶蘇,“可是,你為何會被那么一個女人給迷了心竅!”
“兒臣從未被任何人迷了心竅,兒臣只是欠她太多!彼皇穷嵉贡娚呐,可但凡是男人,只要經歷過自己同晏落所經歷的這一切,就絕無可能不為她心動。
“未被迷了心竅?若是換作其他女人,你怎會明知是朕中意的人,還這樣不顧一切地同她糾纏?你又怎會如此輕易就放棄了對李幼娘這十多年的苦心經營?你更不會將阿房宮的進程一拖再拖!”若非眼見這個向來沉著理智的兒子已經為情而近乎癡狂,他又怎會放下國事,特地來走這一遭。
“她對兒臣情深義重。這輩子都不可能還清了。”她臉上的傷、身上的傷、心底的傷。這個為了自己而遍體鱗傷的女人,他放不下,也不愿放。
“一座阿房宮,還不夠替你償還嗎?她曾救過朕一命,朕不會虧待她。只要你放棄她,朕會為她建一座世上最華美的宮殿,讓她好就此安享余生。”或許是宿命使然,那股能不由自主吸引君王的魅力,使得贏政都對晏落起了一絲惻隱之心,而不忍壞了她的性命。
用一座華麗的宮殿綁住她一世的年華?她何罪之有?只因為那該死的命格?楚國是因為晏落而滅?那趙國呢?燕國呢?韓國呢?難道晏落還周游了列國不成?
“放棄她或是放棄你如今擁有的一切。你自己選吧。朕不可能眼見著你將整個大秦的未來賭在一個女人身上!”眼見著一向做事最是干凈利落的扶蘇竟然沉默猶豫起來,贏政長目一凜,不再有耐心繼續扮演慈父。
“我該怎么做?”扶蘇緩緩抬起眸,望著高高在上的始皇帝,用波動的聲音問道,“那我到底該怎么做?”
“將一切撥回這女人出現之前的樣子。將朕棋局上被你弄亂的棋子一一擺好!彼恍枥^續穩住李斯與蒙恬,繼續好好當他的皇長子即可。
見扶蘇不語,贏政冷笑道:“她只將你視作是悼的替身而已。你難道還要守著你表舅的王妃過一生不成!”
翻亂的心倏地一冷,“兒臣知道了。”
要擺好棋子很容易,只需向李幼娘提親,立刻便可化解李斯對自己的敵意。可是那顆早已不由自主傾向晏落的心要如何才能再擺正?
“還有,盡快建成阿房宮!壁A政冷著聲道。
扶蘇聞言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原來父皇當初委命自己去建阿房宮,就是為了讓自己一手去建起關押心愛之人的牢籠。
“朕給再給你三日,與她好好做個了斷吧。”
三日?日積月累的情感,區區三日竟然要說斷就斷?!不知斬斷這份感情時,她會不會也像自己現在一般的痛心。這份痛,可比得上她失去幽王時的痛?
眼見著常福、趙高、贏政一一自屋內出來,卻始終沒見到扶蘇的身影。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常福為何會被贏政召見?
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剛欲邁步上前,房門已被人自內打開。
扶蘇抬望著那個佇立在自己面前的人,“我要回去督造阿房宮了。你……好自為之吧!
“什么叫好自為之?”扶蘇注視自己的眼神為何有閃躲,“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你真的想知道嗎?柔妃娘娘!彼驹陂_門前,告訴自己不要再糾纏在這件事上的?墒,一見到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這件事,你聽我解釋。”他誤會自己與幽王伯伯了。也不知道那個常福到底胡說了什么。她與幽王,根本就是清白的。“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狈鎏K沉聲問道,“我與楚幽王,是否長相肖似?”
“這……雖是這樣說……可是……”他與自己印象中的幽王真的有幾分肖似。一樣的身形修長,一樣的俊逸挺拔,可那僅僅是自己第一眼見了他便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僅此而已罷了。
“晏落,扶蘇其實一直只是個影子吧。是你心中那個幽王的影子不是嗎?”她的心上始終只有一個人,而可惜,那個人卻不是他扶蘇。
“扶蘇,我想你真的是誤會了!彼恍杪犠约航忉專銜朗虑槠鋵嵅⒉皇撬氲哪菢。
“你原可以在我誤會之前將一切澄清的!彼械男耐炊茧[藏在冷漠的眼神背后。
“那公子好走!”側開頭,不愿再去面對他。為何這段感情自己永遠要處在澄清的一方?自己又做錯什么了?他每一次都如此忽左忽右。飄忽的心思從來未為自己確實地停留過。
“很好!彼舨皇沁@般決然,自己或許還不會下定決心,將一切調回原狀,調回到她未出現前的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