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姑娘?”耳邊傳來輕柔而陌生的喚聲。
睜開沉重的眼,面前是一張青稚而秀氣的臉,“你是……”
“在下侯生!焙钌⑽⑶飞。
看這少年的打扮,倒像是秦王宮中的方士。
“可憐你這般年紀,也來了這里!标搪漕H為感慨。
“這里?姑娘所指的這里是?”侯生很是茫然。
“自然是這死后凈地!标搪鋰@息,甚至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只記得模糊間,扶蘇那樣焦急地抱著自己、那樣真切地不讓自己離開。
“呵!焙钌鷨∪皇。
晏落不解地望向他。
“姑娘想太多了,這里是始皇帝寢宮的別間!焙钌鷾匚牡,手中已取來了清水與藥石,“姑娘既已醒轉,便可用水送服藥石而無須再喂湯藥!
“我……沒死?”晏落仍不太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明明已經喝下了鴆酒,還中了舅父一掌,原以為這世所欠的都已經償清可以灑脫離去,卻未料轉來兜去仍留在塵世間。
“姑娘說笑呢。你可是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救回來的!焙钌f著,將手中的藥石遞到晏落面前。
晏落接過藥石和水吞下,“如此說來,你是我救命恩公?”如何也沒料到,竟是眼前這少年將自己從鬼門關拉回。
“姑娘的救命恩公,可不止一人!焙钌∽咚种械牟柰耄χ斐鋈齻手指。
難道還有其他方士?這些方士不是向來只聽始皇帝調遣的?秦始皇竟然會一下子出動三人來救治自己?
“姑娘要謝的第一人是中尉大人,若非他運功為姑娘封住經脈,姑娘可能早就毒火攻心了。”侯生將絹帕遞予晏落,繼續道,“姑娘要謝的第二人是醫館那些個醫官。若不是他們及時配出解毒之藥,姑娘毒不攻心也經脈不順而僵了。”
“第三人便是你了吧?”晏落用絹帕輕拭微笑的唇角。
侯生卻笑著搖首,“第三人亦是救姑娘的最大功臣,侯生可不敢貪功。姑娘該謝的是扶蘇公子。”
“扶蘇……公子?”
“若非公子抱著姑娘硬闖寢宮求得始皇帝陛下恩準,那所有人又豈會為了救姑娘一命而聚于一堂!焙钌f時,一雙黠眸悠然注視著晏落。
扶蘇他竟然為了救自己而闖宮?這又是何苦呢?既然自己之死對他有利無害,他又親自為自己斟滿了酒……輕嘆一聲,才剛醒轉的人,想得一多,頭便不由自主地抽痛起來。
“姑娘,毒雖解了,內傷還得調理,您還是躺下吧!焙钌婈搪渌朴胁贿m,連忙上前欲扶她躺下。
“那既然運功的、解毒的、出力的都不是你,你又做了些什么呢?”晏落饒有興趣地問,同時輕輕擺手,示意自己不累。
“正因為有了我,他們才會做了這些事!彼拇_什么也沒有做,又或者該說是他做了別人都未想到的——物盡其用。“姑娘歇息吧。我也該回方士館了!焙钌掌鹚幭鋪,的確是準備離開。
“你至少為我準備了這些藥石,還是要謝你!
“這藥石?”侯生望了眼自己的藥箱,笑得有些得意,“這些藥石的確是續命還魂的圣品,不過,都是我師叔辛苦煉的!标搪涫,好個古靈精怪的小方士。自己的人生竟然因為這么一個方士而被續寫,是否又是上天的另一暗示。而劫后余生,是否表示那糾纏著自己的可怕宿命已不復存在了?
兩抹素色從容游弋于宮內長廊內,直到被寢宮門外侍衛橫刀攔下。
“方士館侯生。”即使隔三叉五便要來一回,那些侍衛的臉已是看得極熟,但因為內侍會在每日清晨給出全新的準入名冊,所以每日在入寢宮前,不分尊卑,仍必須向這些侍衛報上名諱。
“那他呢?”侍衛微抬下頜,一雙眼嚴厲地望向侯生身后,握著刀的手未見半點松懈。
“他是我云游海外的師兄,今日特為小柔姑娘的病而來!焙钌ι鲜绦l狐疑的眸,秀逸的臉上尋不到半絲破綻!翱捎辛钆?”侍衛收回眸,公事公辦地問。
“皇上特許我自由出入之權。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侯生反問侍衛。
見侍衛不語,他悠悠自答:“皇上是怕延誤了小柔姑娘的病勢。如今她命在旦夕,我師兄為救命而來,你竟然還在跟我嘮叨什么令牌!里面那個人要是有些許差池,別說我項上人頭難保,連你也要跟著陪葬!”
“這……可是未得皇上口諭……沒有令牌……”侍衛一時沒了主張。
“這姑娘生死原與我無攸。我看也不要為難于他了!鄙砗蟊环矫闭谧“脒吤嫒莸哪凶泳従忛_口,聲音低沉悅耳。
這侍衛雖只伺這寢宮出入之職,但又如何不知眼前侯生的厲害。他如今可是始皇帝眼前最得寵之人,眼見他大老遠請來的師兄要走,萬一真因此耽擱了那個姑娘的傷勢,自己可真擔待不起。
侍衛趕忙道:“看候大人說的。我這不是一時糊涂嗎?大人請,大人請!
“師兄,請。”侯生回首為師兄引路時,已換上恭敬之色。
侍衛望著翩然而去的二人,心中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為何被侯生稱作師兄之人有著那樣懾人的一雙黑瞳?難道他的本事果然在侯生之上,所以侯生才會對他如此恭敬有嘉?
“我在門外替公子守著。”立在晏落所棲之屋門外,侯生止了步。
“有勞你了!眴问謱⒐谏戏矫焙笈,露出扶蘇那張俊美恬淡的容顏。
“去取泉水的宮女片刻便會返還,還望公子能盡快!睂媽m中各屋的宮女一日三班輪差。他特地遣早班宮女在近午時去宮南取泉水,宮女們貪圖安適,必會在換差房內將泉水交由午班宮女帶回。如此一來,便空出一段時間可供扶蘇與那小柔姑娘單獨見面。
扶蘇頷首,手在觸上門框時,一時間生出怯意來。父皇一直將她安置于寢宮內。就連身為皇子的自己,未得父皇準許,亦是半步不能僭越。他雖不知父皇為何做此安排,但不想兩人相見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而最為關鍵的是,自己該如何面對她?如何以一個曾經意圖取她性命的人的身份去面對她?
一咬牙,堅定了心念,必須要面對她。他要親口告訴她,自己后悔了。原本以為什么也擋不住自己要坐擁江山社稷的野心,可在她倒地的瞬間,他所有的野心和企圖都灰飛煙滅,所有的信仰,只剩一個,要她活著,要她永遠鮮活健康地活在這世上。
推門入室。由青銅爐內溢出的華香淡雅宜人,而她正安然地側臥于床榻上,放下的幔帳模糊了彼此的視線,讓他看不真切。
“侯生嗎?”
又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扶蘇只覺得心跳得異常熱烈。她能言能看了,她真的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是我。”
只這兩字,足以讓幔帳之后的人因意外而戰栗。
“扶蘇公子……”
“我來探你了!彼硕ㄐ纳,大步跨至她榻前。
掀起幃帳,見她又輕減了許多,心上微微泛起痛來。
越發蒼白而瘦弱的小臉上一雙水眸若天上星辰般閃爍著,“我以為公子進不來的!
扶蘇皺眉,為她生分的“公子”之稱。
她誤會他是不滿自己方才所言,露出歉意的笑,“公子想辦的事,有哪一件是辦不成的。是我病糊涂了!
她說這話是何用意?存心要自己難堪嗎?還是暗諷自己要她的命卻沒要成?
“晏落,你是否還在怨我?”他嘆息,那般深的無奈。
“我對公子并無抱怨!彼麨楹文菢由畹貒@息?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讓他無奈嗎?
“是嗎?”他垂眸,“即使知曉我為你斟的是有毒之酒,仍無抱怨嗎?”
“那酒我是心甘情愿喝下的。”自己為他連性命都可拋棄,他如此心細如發的人怎么可能不知自己對他的一片情意?不禁失意一笑,他不是不知,是不想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