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藥膏笑裂了。要見我二皇兄,竟然高興成這般模樣!
被胡亥這一提醒,晏落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竟然在笑。曾幾何時,踏上喬松這方寸之間,竟然生出了安然、寧靜的歸屬感來。
“我還是不進去了!边@樣丑陋的自己如何去面對完美無瑕的喬松。
“走吧。二皇兄等著你呢!焙ゲ挥煞终f,在晏落肩上輕推了一把。
許久未見的人就那樣含笑坐在藤椅內,仍是比月光更為皎瑩的美麗,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晏落,許久未見了!
這聲喚像石子般輕輕落入晏落的心湖,引起漣漪陣陣。真的是太久了,上回相見時她還是一身戎裝的晏落,如今卻是宮女樣的小柔了。
“喬松公子……”一觸到他那溫和的笑,心上不禁一酸,竟然一時哽咽起來。這樣溫暖而真摯的笑,她有多久未曾看到過了。
“晏落,”喬松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聽胡亥說你受了傷,我有些放心不下?捎植槐闾酵灾缓脛谀氵^來了!
晏落胡亂用衣袖拭了拭濕潤的眼角,擠著笑走上前去,“不礙事。皮肉傷罷了,已敷了藥了!
“皮肉傷?你真當自己是男子不成?我……我二皇兄怎會讓你臉上留下創痕。”
喬松聞言,淡淡頷首,“喬松粗通醫術,可替你看一下醫師用藥是否恰當。”
應該只是胡亂止了血并涂了些藥膏吧。她知道李幼娘扎得很深,痊愈根本就是癡心妄想,因此根本未在意醫師的衣術和用藥的恰當與否。不過,喬松既是一片好心,她又焉有辜負之理?于是乖乖將臉探至喬松面前,仰起頭時,觸到鳳眸中那個丑陋的自己,連忙回避地閉上雙眼。
清楚感覺到喬松那幽若麝蘭的氣息漸漸靠近、停滯、右頰似乎被什么東西輕劃了一下,然后那氣息就漸漸淡了。
待晏落睜開眼,只見喬松正將小指送至鼻下,輕嗅了嗅指甲上的黑色藥膏。倏地,喬松抬起眸來,鳳眸中滿是意外與疑惑。
“二皇兄,怎么了?是不是那庸醫用錯了藥?”胡亥問出的正是晏落心中所想。
喬松看了看胡亥,眼神停在了晏落身上,“這藥膏中配入的皆是療傷圣品。想來為你治傷的該是皇上的御醫才是!
“什么?怎么可能?”胡亥怪叫著。
喬松揚唇溫和一笑,“晏落姑娘,看來扶蘇待你還是上了心的。”
“是啊;蛟S是有其不得損毀之必要吧!痹趺匆餐涣擞啄镌履且凰,他眼中的若無其事。
御醫?是因為自己這張臉還毀不得,還要用來替他拉攏公子高吧。
在喬松那里逗留得太久了。晏落忐忑地回到府中。慶幸府內人手原就不多,而今日又大多隨侍扶蘇與幼娘泛舟去了。落落寡歡地推開房門,被屋內那倏然站起的高大黑影給嚇了一跳。
“是誰?”這里是宮女的寢居之處,就連宦官都不得私入,怎么會有男人闖入?
“小柔姑娘,我等你好久了!蹦撬手甭实穆曇舫斯痈哌能是誰。
“公子怎么會在此處?”堂堂五皇子,為何要窩在這下人出入的地方?
“自然是為卿而來!惫痈哒f時,已自屋內探出身來,一雙眼直直落在晏落的右頰,“都是我連累了你!
說時,伸手欲碰那涂了藥的肌膚,卻被晏落生硬地閃身避開了。
“是做奴婢的笨手笨腳,不干公子的事!睕]料到宮內竟然無半點秘密,自己一個小小宮女受了傷,胡亥和公子高竟然都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莫非他們皆在扶蘇的府內安插了內應?一得到這樣的認知,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不舒服嗎?”公子高見晏落似站立不穩,立刻上前攙扶。
再次避開他的觸碰,“公子,還是勞您回府吧。小柔如今容貌已毀,再不值得公子如此惦記!
公子高對她的回避有些惱了,“扶蘇縱容幼娘傷了你,顯然未將你放在心上,你竟還不能忘情于他?”
“小柔不懂公子在說什么!弊约翰贿^是他手中的一枚棋,他如何會將自己放在心上。
“小柔,扶蘇等李幼娘長大成人等了整整十三載,除了幼娘,任何女人都不可能駐留他心上!
就是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姐?他的至今未婚全是為了等待她?十三載的青春年華竟然都無悔用來等待一個女子?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深意重?
“這些是扶蘇公子私事。與小柔似乎并無相干。”她阻止自己想探知更多的心,從李幼娘刺上自己的那一瞬,她已經發誓要將他從心上抹去了。
“忘了他吧。隨我回府去。我會好好待你的。”
“五弟,恐怕要讓你失望了。目前尚不能將小柔給你!钡途徲茡P的聲音忽然自晏落身后傳出。
“大皇兄?你不是和……不是答應將小柔給我的!狈鎏K的出現打亂了公子高所有的思緒。
“小柔容貌可能已盡毀,你要了有甚用處?”
原來在他心中,毀了容貌的自己已是一無是處?杉热蝗绱耍譃楹我層t用珍貴藥材為自己療傷?
“大皇兄!惫痈哌想說什么,卻被扶蘇伸手止住。
“我不想幼娘不開心。待幼娘回丞相府,我再為你物色才色雙全的女子便是。”給出定論。原本他出爾反爾竟然只為博李幼娘一笑。
公子高戀戀不舍地望了眼晏落,轉而收起眼中的依戀,望向扶蘇時,已目含悅色,“那就有勞大皇兄了!
待公子高走后,扶蘇才幽幽開口:“你也不必太傷心。待你傷好了,我自會為你另覓良人!
“我容貌可能已盡毀,你留著還有甚用處!辈桓一厥酌鎸λ,怕自己如今的樣子會嚇到他。原來心上最在乎的仍然是他。
“我不會讓你容貌被毀的。”扶蘇那淡然的聲音中有著慣有的自信。
“恢復了好再讓別人來毀嗎?”那個李幼娘厭惡自己得很。難說這次治好了,她下次不會再恃著扶蘇的寵愛對自己行兇。
“若我沒記錯,你是習武之人吧!
她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來,錯愕的神情落在那雙湛亮的黑瞳間,“你是指……”
“身為奴才,你最好學會護己。我雖是你主上,但是亦有心愛之人要嬌縱!焙谕谒呛谄崞岬挠翌a上滯了滯,垂眸隱下內含的情緒。
自己沒聽錯吧?他所要暗示的是,他愛幼娘,所以會無條件地嬌縱她?墒亲约簠s無須讓著那個李幼娘,更不必毫不招架地由她傷害。可是,他這不是在讓自己對他心愛的人動手嗎?怎么可能?
“府內的事就不用忙了。你給我安心養傷就好。”扶蘇抬眸,眼中有鄭重的警告,“還有,給我離胡亥那些人遠些!
那些人是指喬松嗎?難道自己私會喬松的事被他知曉了?原本還感嘆胡亥和公子高的消息靈通。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扶蘇技高一籌。即使是無人侍從的喬松,他都能清楚掌握一切。
仰首去望頭頂那穹碧空,一種被吸入明爭暗斗的無力感不知不覺已襲入全身。
國家將興,禎祥自現;國家將亡,妖孽頻出。
始皇帝修筑長城,為的是抵御外敵,苦的是無辜黔首。每日巨石砸傷壓垮的民夫不計其數。而這其中,有一文弱書生,便是活生生被這苦役斷送了年輕性命。此人姓范名喜良。而他那個拜了堂不及圓房的妻子千里尋夫,誰料只尋到一具白骨。一場聞者傷心的哭喊,伴著驚天動地的風雨,竟化作無形戾氣將損毀了長城一角。
長城坍塌,絕非禎祥呈現,那自然就是妖孽橫出。這哭塌長城的婦人便是那危害社稷的妖婦。
宮中人人都在私下談論那妖婦。有的說是她是頭上長角、雙目噴火;有的說她是天生魔嗓,一嚎驚天地,再嚎泣鬼神!靶∪,你覺得呢?”春桃眨著眼問。
“覺得什么?”剛敷了藥的臉不便有任何表情。
“那個孟姜女呀。定是妖孽吧!
“亦是個苦命之人罷了!毙禄橹H便失去了夫君,千里迢迢只尋到一副白骨。那個孟姜的悲痛一定是徹骨的。
“為何要用‘亦’?還有誰人苦命?”
“許多為長城送了命的……”
“你不要命啦!”春桃嚇得趕緊打斷她,“我看你是乏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嗯;蛟S是真的乏了!
孟姜,那個女子若是被抓,恐怕難逃一死吧。望著窗外漸起的風,心緒突然繁亂起來。這女子是無辜的,為何要將城墻的倒坍歸咎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身上?
風越來越大了。隱隱還有零星的雨點打在臉上。
晏落舉目望了望燈火稀薄的咸陽街。她還是止不住沖動,翻墻出了宮。若是自己不出手,孟姜必死無疑了。她不能眼見著這種悲劇發生。雖然沒辦法弄到馬匹,但她的輕功不弱,連夜出了咸陽,明日再想辦法購置馬匹……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無論如何,一定要試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