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坐在一邊的甘蕾終于忍無可忍,悄悄抬腕看了看表。
“甘經理,你有事?”
在如此濃重的火藥味之下,指名道姓地具體點到一個人,而且聲音還是這么大,足以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瞬間,整個會議室靜下來,齊刷刷的眼光仿佛訓練有素一般,一致掃射過來。
猝不及防,甘蕾的手還維持半彎的姿勢,連粘在手表上的視線都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甘經理,我說,你有事?”
成功制止了異常煩悶的爭論,坐在上手的蘇新文蘇大總經理,舒服地調整了姿勢,不厭其煩地又問了她一遍,似乎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啊,沒什么事,我只是想確定一下現在的具體時間!备世倜娌桓纳胤畔率,優雅地以目光回視大家,微微一笑,非常得體。
靠,這么小的動作都被看到,電子眼啊——在心里面,她很是惡劣地嘀咕了一句。
蘇新文似乎存心與她作對,毫不顧忌還有數十人旁觀,就這么跟她閑聊起來,“具體時間?甘經理,你急著下班嗎?”半側過身,他曲起手指,敲了敲寬大的會議桌,“哦,對了,我倒忘了,甘經理是一年前結的婚吧?”
有必要在這么高層嚴肅的會議上將她的私人問題擺在臺面上講嗎?微微有些惱火,偏又不能得罪了衣食父母,甘蕾很委婉地開口提醒:“我不大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自己的隱私問題。”
“隱私?”蘇新文笑了起來——看在甘蕾眼中,很是欠扁的那種,“除了我,在座的各位基本都參加了你的婚禮,你認為這是秘密?”
風度、風度,千萬不能中招——甘蕾在心里默念臺詞N遍,而后瞅了周圍伸長耳朵的眾位,保持良好的大家風范,她很平靜地建議,“如果蘇總認為這件事比今天要討論的議案更有價值的話,我覺得不如散會,不必再浪費各位經理的寶貴時間!
話音剛落,有人在吸氣——她聳聳肩,無所謂。
“你是在責備我?”蘇新文的眉挑了起來。
“抱歉,這是職業病!备世俜裾J,合上面前的文件夾,雙手交握迎視蘇新文,一語雙關,“身為品牌經理,我總是喜歡估量產品的潛在價值!
既然鉚上了,就鉚到底好了,說不定大老板一氣之下解散了會議,倒正合了她的意。
正在想,手機振動了起來,大概料到這時候應該是誰打進來,她暫時忽略與蘇新文之間的小小矛盾,忙不迭地接通手機,壓低了身子,捂著嘴小聲開口:“喂——”
“我餓了!
第一句話,就跟料想中的一模一樣,只是語氣聽起來很疲憊。
“今天很累嗎?”聽了聲音就心疼,她放柔了語調,非常呵護地詢問。
“嗯,做了兩個手術!蹦沁叺穆曇纛D了頓,摻雜著不知名的聲響,“等了你兩個小時,什么時候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好生懺悔,她忙著抱歉,“就快下班了,你先看看冰箱,我記得里面還有沙拉的——還有,你瞧瞧櫥柜,最上面的那一格,昨天做的泡芙……”
“你很忙嗎?”那邊的語調再降低了幾度,隱隱有問話聲,“我記得,你們公司是在十六樓吧?”
“什么?”一時沒反應過來,甘蕾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不過只有短短幾秒,她聰明的大腦立即反應過來,而后,眼神迅速朝一邊掃去——
“哇!”面前的一張臉好大,駭著了她,一個激靈,手機沒拿住,鏗鏘掉在地上。
第一個動作,是蹲下身,從桌下撿起手機,一看,斷了線;第二個動作,是抬頭瞪那個不知什么時候立在她旁邊不聲不響嚇死人不償命的蘇新文。
“蘇總,你要召見我,完全可以請秘書代勞!备世倏蜌獾靥嵝选
蘇新文扶著椅背,也很合作地回答:“下一次我會注意的!
還有下一次?
當沒看見甘蕾不爽的表情,蘇新文摸摸自己的下巴,“你剛才接電話的語氣神態,還真跟你平時的雷厲風行完全不同!薄疤K總,你這是批評我吧?”她可沒傻帽到真以為他在夸獎自己兼具溫柔和果斷的兩種優良作風,說是公私不分還差不多。
“哪里的話,甘經理,你真是太敏感了。”
切,要不是獨具敏感,她能在前任挑剔老爺子的手下干得風升水起?
“蘇總……”眼見話題越扯越遠,一幫人在旁邊做木偶陪襯也著實不太雅觀,秘書輕輕咳了咳,提醒玩得正起勁的老總適可而止。
“那好吧!碧K新文拍了拍手,“既然時間耽誤得差不多了,那就散會吧——誰?”
會議室的門,從外敲了一下,聽見他的問話,又敲了兩下。
離門最近的人看了看蘇新文,后者點了點頭,于是順手拉開門。
“你好!遍T外,出現一位帥氣逼人的男人,對滿會議室的人熟視無睹,他的視線從門邊為他開門的人移到站立的蘇新文、再落到旁邊的甘蕾身上,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我來接你,可以走了嗎?”
對愛情,不是沒有過甜美的憧憬。十七八歲以前,欣賞陽光、開朗在球場上肆意揮灑青春的男孩;上了大學之后,容易被斯文儒雅的學長吸引;步入社會,精明的男子太多,天真不足,世故有余,便全然退去了年少的輕狂與瀟灑。
于是,她那個關于愛情的美夢,隨著年齡的漸長,慢慢地變得蒼白無力起來。
原以為就這么著吧,順其自然,說不定某一天,自然而然會遇見一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白馬王子?墒菦]想到,一場刻意安排的邂逅,遇到的那個男人,點燃了心中沉寂已久的火焰,令她心甘情愿地沉淪下去。
帥氣英俊,謙和有禮,成熟冷靜的外表下,卻有清澈如水的眼眸,天然純真得一如懵懂孩童……
“你不餓嗎?”
飄游的思緒被簡潔的問話打斷,甘蕾眨了眨眼睛,見對面坐著的男人奇怪地望著她面前根本沒動的食物。她笑了笑,隨手將盤子推了過去,柔聲說道:“不太餓,你連我這份也吃掉好了!
董亦輝,她的丈夫,一名外科大夫。他們因為相親而相識于一年前,結婚于相識的第二天后,速度快得驚人,到現在,他們的結合都還被彼此的親朋好友譽為一個傳奇。
其實,到現在她都還有漫步云端的感覺,輕飄飄的,覺得不太真實。
還記得那天,她因為好奇心而走進那間包間,初見董亦輝,因他出色的外表而稍微失態的時候——
“聽說你的家務做得很好?”
“聽說你不僅工作做得出色,持家理財也很有道?”
“還聽說,你是一個很傳統的女性?”
……
鬼知道這些“聽說”都是他從哪里聽來的,但通通說得都是事實,所以她點頭承認,理論上是沒有錯誤,但沒想到董亦輝拋出來的下一句話更加石破天驚——
“那么,請你嫁給我好嗎?”
人在瘋之前,會有瘋的預兆,所以,她有滿滿的震驚和短短的猶豫。不過,當目光再一次與他干凈的眼神碰撞,或許折服于他的氣質,又或許,是真被他的出色皮囊給迷住,反正最后,她是與他一起瘋掉了。
于是,當他們齊齊走出包間向在場眾人宣布婚訊的時候,麻將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足見這股沖擊波帶來的震撼有多么的強烈。
再后來,她陸續了解到,她的老公之所以這么快認定了她當妻子,是因為那時候他的父母意外身亡,而從小被過度保護的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所以才迫切地需要一位賢惠的妻子來打點他的一切。
聽了這些傳言后,她暗捏了一把冷汗,欣慰董亦輝當初第一個找上的相親對象是她,否則依他三句訂終身的問話,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哪里還輪得到她來插足?
“我飽了。”董亦輝吃完,抬眼看甘蕾,意外地發現她又在走神,舉起手張開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蕾蕾?”
“哦,吃好了嗎?”甘蕾握住他手,這才發現他的手背上貼著OK繃,她皺起眉頭,“怎么又受傷了?”
“嗯,手術的時候,手術刀不小心割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這樣的“不小心”通常是由那些職業操守不佳,尤其是在手術時候心不在焉迷戀他“美貌”的小護士造成,可是拜托,難道就不能二者兼顧,欣賞美麗事物的同時也干好手頭的工作嗎?
“蕾蕾,你生氣了嗎?”見她繃緊了嘴角,董亦輝立即敏感地察覺到她隱隱有所不快,反握住她的手,他低聲問她。
不明白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怎么能夠保持這么單純不摻雜質的目光,怕是,即使溺斃在他的眼神里,也有人會前赴后繼吧?
甘蕾輕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手,“結賬吧,我們回家!
董亦輝點點頭,起身,拿過外套,掏出皮夾的時候,有什么東西從衣兜里一同掉了出來。
甘蕾彎腰拾起,是兩張電影票,時間是今晚八點?纯幢,九點十八分,時間早就過了呢。
“請我的?”她笑笑,揚了揚手中的電影票。
“一個女病人,今天出院,我沒答應她,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又塞進來的!倍噍x好看的眉皺了起來,從甘蕾手中拿過票,看也不看就撕成了兩半,丟在桌上。
“新上映的大片,一張六十大鈔呢,亦輝,你好浪費!备世俸堋巴锵А钡爻蚰莾蓮堩暱涕g被他報廢的電影票。
董亦輝從皮夾里掏出錢付了賬,順勢摟過甘蕾的腰,攬著她一同往外走,推開門的時候,他的動作頓了頓,低頭看甘蕾,“蕾蕾,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做的菜。”
嗯,不錯,這句話,聽起來還蠻受用。
有一點點冷,然后,是有些冷,到最后,非常的冷。
意識還在混沌,可惜身體的自然抗拒無法避免,縱使不甘愿,甘蕾還是勉強地張開眼,迷迷糊糊地看去,先看見窗前拂動的紫紅色窗幔,而后,視線一路收回來,落在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的蜷曲身體上。
她愣了愣,而后習慣性地朝旁邊看過去,果不其然,整床被子又被某人卷成一團霸占了過去。
“啊——嚏!”
冷啊冷,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甘蕾吸吸鼻子半爬起來,拽住被子一角用力扯了扯,不滿地嘀咕:“有沒有搞錯,我上超市都買超大號碼,你居然還是全盤接收,很過分呢……”
無人回應,看來睡得很熟,或者,是不想理會她的騷擾。
靠,竟然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半點殘羹冷炙都不留給她,冷空氣爬上光裸的手臂,掉了一胳膊雞皮疙瘩。
“喂——”再爬近了些吆喝,還是不見反應,甘蕾的眼珠子轉了轉,壞壞地一笑,蹺起腳丫子慢慢地伸過去——
還沒得逞!不提防,一個驚天大逆轉,她眼前一花,整個人仰翻在床,身上壓了一個人以及把兩個人蓋住的大被子。
嗯,還好,這下子不太冷了。
不過,真的好重吶。
“亦輝,起來,你好重!蓖仆瓢颜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的董亦輝,甘蕾大聲抗議。
“蕾蕾,你又在做壞事了,我是在懲罰你!倍噍x將頭枕在甘蕾的頸窩,嗅著她的體香,滿足地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說,但他還是將腿自她身上移開,不過,依舊不打算還她自由。手指纏上她的卷發,捋了捋,然后又松開,抬起頭,細細的吻撒在她的臉頰,“說,剛才你想要干什么?”
甘蕾清楚地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眼前的人,凌亂的發、睡意的眼、無辜的表情,還有半裸的好身材;更糟糕的是,還是一名超級帥哥——上帝,甘蕾在心里默默地劃十字架N遍,祈禱自己稍微矜持,千萬不要把持不住地撲上前去鯨吞蠶食,會人神共憤的啊……
“蕾蕾,你在念叨什么?”見她緊閉雙眼,默念有詞,看上去有幾分搞笑,董亦輝不明所以,翻身下來側躺在她身邊,小心地拿被子遮住兩個人,探過手去親昵地摟住甘蕾的腰肢,視線越過她的肩頭,落在放置在床頭的婚照上,微微笑了笑。
至今,還記得她被他唐突求婚搞得下巴脫臼的模樣。有時候,生活真是奇怪,譬如甘蕾,當他正需要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她便真的出現了。
打了個哈欠,被甘蕾騷擾,還沒睡夠,潛意識里又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