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的時間,他到底去了哪里?
機場廣播響起,她等待的那個人已經到來,她撫住胸口,想平息那里的悸動,一如十年前,那個春日陽光燦爛的午后。
生命的蒼翠與蒼白,原來只在彈指一揮間。
飛機上,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正俯視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十年而已,他就已經認不出這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故鄉。藍天白云下,城市里高樓林立,路上車水馬龍,高架橋比比皆是。
他既興奮又惴惴不安,離開這么多年,父母兩邊的親戚都已沒了來往,唯一的牽掛就是他的死黨,那個陽光般耀眼的少年,還有那雙月牙般的笑眼。這些年他們不知道過得怎樣,聽許江浪爽朗的笑聲,他們一定都很如意吧。
他仍然記得,開學第一天他看出許江浪對柳輕碧有意思,本著先下手為強的原則,他故意昭示自己的愛意,讓許江浪知難而退。那段三人行的時光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記憶,可惜,天不從人愿,他不得不跟隨父母去到異國他鄉。
他想起這些年的生活,到澳洲后,他開始還寫過幾封信給許江浪,但經過了一系列的變故后,漸漸沒了興致。先是父親在到澳洲兩年后認識了一個留學生,拋妻棄子和她雙宿雙棲去了。母親本來就是傳統女性,眼看丈夫有了新歡,在澳洲又根本無法融入當地生活,苦悶之下跳樓自殺。
把母親的后事辦好,他含著淚邊打工邊在莫那什把大學讀完,又在墨爾本大學讀完工商管理碩士。從母親過世起,他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父親對他不管不問,他只好自己養活自己,天天在外面打工,有時候同時要做四份工作。
生活和課業的雙重壓力下,他連說話的熱情都沒有,更別提和原來的老同學聯系了。
在墨爾本大學畢業后,他被導師留下,幫助學校做一些瑣碎的事情,生活漸漸開始安定。他在網上和一個住在悉尼的中國移民女子談起戀愛,談得正熱烈時他忍受不住,跑到悉尼去找她,卻發現她竟然有二十多個男友,還在發生關系后拿他和別人比較,好似被人在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他二話不說當場就和她鬧翻。后來他陸續和幾個留學生談過戀愛,她們見他一副窮相,出去幾次就沒有了下文。
在大學工作兩年,他仍然形單影只,全身心的疲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辭去學校的工作,進了一家跨國公司當銷售代表。兩年后,因為公司要在中國設辦事機構,考慮到他是中國移民,熟悉這里的情況,便派他到中國管理分公司,他聽了這個消息,第一次覺得生活有了意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連忙聯系到許江浪,一會都不愿意耽擱。
許江浪聽到他的電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破口大罵:“你還記得我,你這個死家伙,這么久都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你真的泡洋妞泡到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又是后悔又是心酸,悠悠地把自己這些年的情況說了,許江浪唏噓不已,嘆了口氣說:“小樓,你還是回來吧,不要再到那鬼地方去了,這里畢竟還有我們這些同學朋友啊!”
站在行李輸送帶旁邊,他急切地朝出口張望,許江浪說要給他一個驚喜,他不知道他會安排什么樣的驚喜給他,對于他來說,長久以來的沉悶已經使生活變成一個負擔,一種不得不進行的儀式,除了吃喝拉撒睡再也沒有別種可能。
拖著行李走出來,一抹艷麗的身影狠狠撞到他的心里,他停住腳步,呆若木雞地看著她,仿佛,那是前世的記憶,它們以排山倒海之勢,一層層壓過他的心。
柳輕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俊朗的少年怎么會變得這樣憔悴?他的臉變得消瘦,顴骨高高突起,幽深的眼中是難以言說的傷痛。
原來,這十年,他也并不如意!
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輕松,走到他面前道:“老同學,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柳輕碧!”
她的聲音在他心中激起另一層漣漪,他鼻子酸酸的,長久以來的郁悶堆積在胸口,胸膛幾乎要爆裂般疼痛。他遙遙伸手,她愣了愣,也把手伸過來,讓他握在手心。
他把行李放下,兩只手同時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洶涌的情緒,“輕輕,沒想到你一點沒變,十年了……”他哽咽著,把剩下的感慨吞了回去。
她輕笑地看著他的眼睛,“小樓,真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你也真是,這么多年不跟我們聯系,把我們全拋到九霄云外,你說要怎么罰你?”
他含笑點頭,“該罰該罰,許江浪在哪,他怎么沒來?”當相握的手放開,他感覺著那殘留的溫度,心中悵然若失。
她眼中閃過一絲耀眼的光亮,聲音忽然變得嬌柔:“他呀,說自己昨天被別人灌倒起不來,非要我一個人來,真拿他沒辦法!”
他沒有忽視她說話時眼中的變化,心中一黯,仍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沒來就算了,我先安頓下來再去找他,咱們先去公司吧,我得去報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