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山谷之中已有數日,席曼奴極喜愛這優閑的山間生活,林間的景色是豐富而瑰麗的,她喜愛沿著小徑散步,欣賞路旁搖曳生姿的柔媚花卉,聆聽樹梢上的啁啾鳥語,以往在她的小閣樓中,她總是神往書中所描繪出的美景,但現在一切景色就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令她迷醉不已。
啾啾……啾啾!
兩聲鳥鳴引起席曼奴的注意,她抬頭望向樹梢,并沒有鳥兒停在上頭。
啾啾……啾啾!
她又往兩旁探了探,依然不見任何鳥兒的蹤跡。
啾啾……啾啾!
一聲聲鳥鳴教她疑惑地往山崖下探去——可不就是一只白頭翁被樹枝給割傷,卡在枝啞上。
她著急地想拯救那只鳥兒,探了探崖壁的深度,大約有一手臂兒長,她心想只要小心點,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才是。
于是她俯臥在地,一只手往崖壁探去。
“別怕、別怕,我就來救你了!彼龢O力安撫著鳥兒,也順道安撫自己。
這片山崖可真陡峭,看來頗令人心驚。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一寸一寸地往下摸索,她實在是怕極了,手更是顫得厲害,卻還是勾不著掛著鳥兒的枝椏。
看來目測與實際高度仍是有段距離的,可她又不忍放棄,那白頭翁的鳴叫聲,揪得她心疼,咬著唇她索性閉上眼,這樣她就看不見深不可測的山谷,也就不覺得怕了。
“危險!”一道低喝聲陡地由后響起。
席曼奴因陡來的聲響顫了一下,身子更往前傾去,眼看就要落下崖……
一道黑影驀地自她身后往她柳腰一攬,就這么將她騰空抱起,迅速地將她帶離十數尺遠。
“大哥?”
“你這是做什么?這樣是很危險的,難道你不知道嗎?”姜伯蓋怒吼著。他一想起剛才驚見的畫面,就不由得冷汗涔涔,這丫頭不要命了嗎?
席曼奴委屈地細聲解釋:“那崖下有只白頭翁受傷了!彼涤U他一眼,原來他生氣起來,竟是這般駭人。
聽到她的解釋他蹙蹙眉,躍身往崖下救起那只受了傷的鳥兒,然后交到她的手上。
“以后別再做這種傻事,你的安危遠比它來得重要許多!”
這話如蜜糖般甜在她的心口,這般被人關懷的感覺真好,望著手中的白頭翁,她忽地心有所感的想到一闕詞,喃喃自語道:“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比绻兆涌梢赃@般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姜伯蓋疑惑地看著她問:“什么?”
她笑說:“突然想到一闕詞,大哥可有興趣?”
不等他回話,她徑自吟著:“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
這意思是說,同樣歲歲年年、時光茬苒,花不會因而更改,它可以每年都一樣的盛開;可人卻不同了,少女芳華易逝,青春不堪虛擲,若再這么等下去,青發娥眉終也會成為鶴發老摳,就算擁有再美麗的容顏,仍是躲不過歲月襲人,終也會如白頭翁般白了頂上發絲。
姜伯蓋不明白這詩與眼前這只白頭翁有啥關系?他實在是弄不懂她復雜的心思。
瞧著他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她輕嘆了聲。這楞二呆!
真不知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讓他開竅,唉!
兩人身后突然有人吟著:“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是嗎?”劉允揚背著一個竹簍來到他倆面前,意味深長地笑問席曼奴。
席曼奴因被人看穿心思而感羞赧,她低下頭去閃躲劉允揚的注視。
姜伯蓋見他倆神情怪異,卻不明白事出何因。
此時,白頭翁適時地“啾啾”叫兩聲。
“怎么了?”劉允揚不再為難地避開剛才的問話,有些事外人是不便插手的。
“有只鳥兒受傷了!毕矒嶂种械陌最^翁。
“是嗎?我看看!
劉允揚接過鳥兒看一下,“翅膀是給樹枝刮傷的,不礙事!我這兒正好有采一些藥草,你拿去用!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先幫它清理干凈后,再上藥!彼舆^劉允揚交給她的藥草后,急急地往茅廬走去。
“她真美。”瞧著小徑上的人影,劉允揚笑說。
姜伯蓋震了一下,不悅地看向劉允揚。他仍不習慣這種與好友分享“心情”的感覺。
“除了美,她更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劉允揚不知死活地又補充。
姜伯蓋這回轉而怒瞪著他,他才想開口,劉允揚不給機會地笑說:“這么難得的女子,賢弟若再不展開行動,那么為兄可就不再客氣了!
活像被人打一棒悶棍,他氣惱地怒視著劉允揚開懷大笑而去的背影。
他沒有行動嗎?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表現得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真是可惡!
幾顆微明的星光點綴著夜空,大部分的光華全被那輪彎彎的弦月給吸了去,席曼奴就這么坐在石階上凝視著它,讓自己的思緒隨著陣陣晚風輕拂著這迷蒙的夜空。
身后沉穩的腳步在離她一步遠時停了下來。
“夜深了!钡统炼叽判缘穆曇繇懫。
“是!大哥沒睡?”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姜郎,是幾日來相處的默契吧!更或許他的身影以及一舉一動早已烙印進她的心中。
“我在里頭見你出來,不放心!彼谒砼宰。
她輕笑,慵懶地倚在他的身上!半y得好夜色,不忍睡!
“那么聊聊天吧!”他輕撫她及腰的發,嗅聞她的發香以及淡淡的墨香味兒。
“也好!彼]上眼,極喜愛他大掌下的溫柔觸感。
“那聊什么好呢?”他不經意地問著。即便不說話,就這么倚偎地坐著也好。
她的表情看似慵懶恬適,然藏于內的那顆少女芳心卻欲奪躍而出,她明白自己的心在他身上是一點一滴流失了,隨著與他相處的日子遞增,她再也控制不住的情感正逐漸凝聚而終至泛濫成災。
明知眼前的良辰美景乃屬虛幻,終會隨著離別的到來而煙消云散;明知多情總被無情惱,可憐人生自是有情癡!
她幽幽地嘆了聲,仰望微明的群星,突地一個念頭興起,她問:“大哥,瞧見那顆最為耀眼的星子了嗎?”她的美眸晶亮地注視著他,極力克制那胡亂猛烈的心跳。
“哪顆?”他不明白地問著。
看著她仍穿著他的衣衫,一股極曖昧的想法竄入腦中,令他氣血一下凝聚起來,下腹的不適感再次困擾著他;雖知她之所以會穿著他的衣衫,乃因在這山野之間的不便所致,但他仍愿將它想成,那是因她眷戀他的味兒。他嘴角輕揚地想著,甘之如飴地忍受著下腹蝕人的痛苦。
“北極星!彼Z氣有些兒高昂,雙眸閃動著晶燦的光亮。
姜伯蓋望了望星子,再望望她,仍不懂她的語意。
“北極星怎么了嗎?”
她此刻看來好美,那欲語還休的模樣,讓他好生騷動,極想……極想……一親芳澤!
她閃著充滿期待的眼眸,望著他那半俯的俊顏以及錯綜復雜的表情,吶吶地開口:“大哥,我在想席家小姐就好比北極星般,那么癡情地守在那兒,從未有過移轉,而大哥你就像是旭日般東升西落,情感一直沒個定處,這兩極化的對比,讓人不禁對席家小姐生憐!边@話可真委屈了她,想她何時曾將自己如此矮化?
又來了,姜伯蓋皺眉。
她總是不適時地潑他一桶冷水,冰凍他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勇氣。有些怪怨、慍色的他抿嘴道:“無事提這些,作啥?”
他冷淡的口氣令她心灰意冷,她怒道:“為啥不能提?大哥,可知少女芳華哪堪虛度?原是你負了人家,難道不該上門給人家一個交代?”
“婚約都已經退了,這不是已經有交代嗎?真不知你今晚是怎么啦!”
姜伯蓋嘴快地出口后才發現席曼奴臉上奇怪的表情,他迷惑地望著她一臉的哀怨以及……不舍?!
他揉揉眼、甩甩頭,不會是看錯了吧?他發現她的眸子里浮上一層水霧,是淚!
他的心猛然狂跳起來……
席曼奴急急起身欲轉身離去,眼眸凈是藏不住的淚意,一向心高氣傲的她,說什么也不想讓他瞧見她的脆弱。
人家都說了,婚約退了便是已給交代,她究竟還在寄望些啥?這不是自作賤又是什么?
“奴兒!”
他急急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仿佛不這么做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般,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懼。
時間就在那一刻定住,仿佛有某種難言的電流于瞬間穿透兩人,他們彼此都知道有什么不一樣了,他們和諧的關系在這一刻產生變化,只是一方清楚緣由,而另一方卻茫無頭緒。
她以另一只手覆蓋上拉住她的大掌,胸口疼得難過,淚水在她眼中凝結,在勉強地咽下一口口水后,她微抬頭,輕輕撇開他的手,抿著下唇輕喃:
“我累極,想睡了,夜安!闭Z畢,便頭也不回地旋身離去。
姜伯蓋觸地一蹴,躍身擋于她的身前,再急急地拉住她的手。
“究竟發生什么事嗎?能否對大哥說個明白?”
他惶恐地注視著她,不明白她眼底的恨意是為何因。
“大哥,我真累了。”她牙根一咬,將手自他的溫暖厚實的大掌中抽出,忍著淚意,怨戀地看著黑漆的林子。
“奴兒?!”他更加驚惶,整顆心都揪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奴兒是怎么了?他哪里惹她不高興?
“夜安!
席曼奴別具深意地看他一眼后,漾起一絲苦笑,越過他身旁離去。
喉頭的苦澀令她疼痛難當,從不知道愛人是這么的苦,如果當初她沒有因一時興起,向爹提出這一個月之限,那么她也就永遠不識得姜郎,頂多,在她的記憶中,姜郎只是那個無緣相會的負心人,那么她是不是就不會這么的苦?
甩個頭,她輕吟道:“把我身心,為伊煩惱,怎堪一個‘傻’字?”
嘆一口氣,又道:“為一回相見,百方做計,怎堪一個‘癡’字?”
抬頭望一眼那明亮的北極星,唇瓣凈是無奈地笑!扮R里拈花,水中捉月,覷著無由得近伊,總括也是一個‘呆’字!”
眼角的那顆懸了許久的淚珠終于滾落,她輕輕拭去,“眼前常見,心猶未定,怎生禁得真個分離?最終落得一個‘笨’字!”
罷了、罷了!是傻也好、是癡也行、是呆也罷、是笨也無妨,終究還能多待在他身旁,一日便算一日吧!何苦愁了自己?
在進入茅廬時,她停下腳步,再吟:“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
頓時悟出她內心最終的企盼,她笑了。
就算是再苦,她仍然欣慰自己曾努力過,勇敢地去追求愛情,總比一生任人擺布來得好多吧!
打個呵欠,她給自己一個鼓舞的笑容,這時,她可真是累極、倦極了!
明日、明日醒來,她還有許多事要繼續努力呢!
深吸一口氣,她再度嘉勉自己。
姜伯蓋見席曼奴進屋后,反而沒了睡意。他呆坐于樹下,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奴兒是為哪樁事與他嘔氣,他剛剛又疏忽什么嗎?
沒有啊!
難道是為了席家小姐?
這也說不通吧?
他與席家的事,何須她氣惱?
難道她仍看不出他的愛意,亦或是她根本無情于他,否則她何苦一直要將他逼向席家小姐身旁,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誰能來為他解惑?
瞧他苦惱的模樣,今晚,怕他是一夜無眠了吧!
這可算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