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雨珂忽然抽泣起來,雙手掩住面龐,全身激顫不已。
她在為他哭嗎?曾經,他十分期待這個畫面,希望她珍珠一般的淚水為他而流……但當這個愿望終于實現之際,他卻沒有一絲歡喜。
曾幾何時,他為了她輾轉反側、食不知味,然而,一切漸漸變了,他早已從深阱里悄悄爬了出來,卻不自知。
長年的對峙消耗了他對她所有的愛意,雖然并無恨意,但就是再也找不到當初噬心蝕骨的感覺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喬雨珂猛地抬頭追問,“什么時候?”
呵,若是他真能回答,或許,就不算真情了。
但凡真心,總是在不經意之間,仿佛蝴蝶無意中落入花蕊,風乍起,吹皺一池漣漪。
他真的不知道,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便是如此吧?
“現下你打算如何?”她啞聲道,“休了我嗎?”
“雨珂,你還是我的妻子,”蘇品墨回答她,“如果你愿意,可以一世待在蘇家,我亦會盡力照顧你,只是……”
她緊瞅著他,緊張地等待他尚未說出口的后半句話。
“只是……一切不會再像從前了!”他重重地吁了口氣,慶幸自己終于說了實話。
這句實話,就像壓在心口的大石,傾吐之后,土崩瓦解,匯成泥流沙河,涌向無邊無際的未來。雖然有些疼痛,但不得不如此,否則大石永遠壓在原處,綠草不得滋生,平原永遠荒蕪。
他慶幸,自己猶有勇氣,面對真實。
聽說蘇品墨帶著喬雨珂去了京中的宅院。
那宅院是特意為喬雨珂建的,如今兩人舉案齊眉,此刻定是一番甜蜜吧?周冬痕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接受喬雨珂的挑戰,雖然她覺得自己未必會輸,可輸贏倒不在于兩個女人的爭斗,而在于蘇品墨的心。
倘若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裸了又有何用?死皮賴臉留下來,夾在一對恩愛夫妻之間,豈不尷尬嗎?
她能感覺到,他待她已經有了一絲感情,只是,她不確定,這樣的感情比起他待喬雨珂來,到底有多少。若如螢火比日月,不比,也罷……
站在窗邊,她越發感到更深露重,寒氣沾衣襲人。
“還沒睡嗎?”忽然,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
周冬痕猛地回頭,臉上泛起剎那驚喜。
“見到我有這么吃驚嗎?”蘇品墨緩緩走向她,笑道。
“妾身只是以為……爺今晚不回來了!彼吐暣穑匝陲椬约哼^于欣悅的反應。
“你這丫頭,總是想太多。”他攏了攏她身上的披肩,眼神中帶著無限愛憐,“我只是帶雨珂去看宅子,又沒說從此以后要住在那里!
“不住?”周冬痕怔怔地望著他,“偌大的宅院一直擱在那兒,豈不可惜?”
“雨珂若喜歡,大可自己去住,”蘇品墨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輕,仿佛就在她耳邊絮語,“我寧愿留下來陪你。”
他說什么?寧愿……陪她?
她不確定,這是否是午夜夢回產生的幻覺?又或者,眼前這個男子根本不是蘇品墨,而是夜魅幻化出來戲弄她的虛像。
他會拋卻一生摯愛,前來陪伴她?他們,從來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爺又在說笑了。”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有些哽咽。
“你不信嗎?”蘇品墨斂了眉,“不錯,若是幾個月之前,我也不會信的?晌椰F在就是希望能與你多親近一些,奇怪吧?”
當然奇怪,她有什么好,怎么比得上喬雨珂?
回想他們相處的這些時日,好像也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但彼此的一顰一笑就是落入了對方的眼中,情愫悄悄蔓延,等到察覺之時,已經纏樹成藤,斬也斬不斷了。
“對了,有件東西要還給你。”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玉墜子,攤開她的掌心,放在其間。
“這是……”周冬痕這才想起,那日在碼頭臨別之時,他強奪走的羊脂玉墜。
他說,她回來以后,方才還她?伤貋砹诉@么久,他仿佛忘記了,而她,也不好意思索回,才會一直拖到現在。
凝望羊脂玉墜,她忽然咦了一聲。她記得,從前那只通體雪白,并無異色,而這只的墜心上竟有脂胭一抹的紅色,也不知是哪里滋生出來的。
“發現了?”蘇品墨忽笑,“這不是你從前那只呢。”
“怎么,爺把我的弄丟了,所以換了一個來賠我?”她倒也不大介意。
“丟是沒丟,只是不想還給你了!彼鋈粡念I中拉出了一條紅繩,上面系著的,竟是與她掌心中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墜子。
周冬痕呆了半晌,方才明白過來。
他是要跟她交換嗎?因為舍不得還給她原來的貼身之物,特意找了一只一模一樣的贈她,從此以后,玉墜子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有了成對的伴侶。
墜如此,人亦如此。
“今后我會把這個墜子一直戴著,”蘇品墨像在宣示般慎重,“你也會一直戴著的,對嗎?”
“奴婢……”周冬痕咬了咬唇,“奴婢也不知自己配不配……”
她一向自稱妾身,此刻卻忽然改了口,喚回奴婢,她也不知,這是怎樣的微妙心理轉變。
事到臨頭,她忽然感到害怕嗎?得到,是一種驚喜,卻也讓她忐忑不安。
“纖櫻,”蘇品墨忽然握住她的手,像在握著一條在水里游滑不定的魚,“我知道,我已經有了雨珂,不該再奢望得到你……”
奢望?他竟用了如此鄭重的詞,原來在他心中,她的存在如此重要。
“我也不能休離了雨珂,就算不是妻子,她也像我的妹妹,若她愿意,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他坦言道,“可我割舍不下你,不想讓你走……纖櫻,你懂嗎?”
她懂,仿佛他所有難以啟齒的話,她都懂得。
她該感謝這個世道可以納妾,讓她能名正言順地待在他身邊嗎?可是,世間之人,誰不希望能得到一心一意的愛侶呢?誰又希望只當一個侍妾?
“或許,將來雨珂愛上了別的男子,我盡了責任,大可送她離去,”他看出她的猶疑,蹙眉道,“只是當下……需要時間。”
是啊,那或許是最圓滿的結局,喬雨珂自行平靜地離開,兩下相安無事,但這可能嗎?
別說將來,就算當下,也難過這道坎吧?
可她愿意與他一試,聽他言詞如此懇切,看著他眉眼之中如此動容,她怎能拒絕?
在這世上,從未有哪個男子對她如此不舍,何況,她更對他不舍……
那就放手一搏吧,既然上蒼安排兩人當下如此靠近,就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緣分。
“品墨……”她微笑,輕輕喚他的名字,“我愿意!
她憶起了跟喬雨珂的約定,或許,那是個機會,可以圓滿解決這復雜的糾纏。
若說從前,她只是嘗試,可是這一刻,她決定奮力一試。
“纖櫻……”蘇品墨亦低聲喚她,攬過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而他的心比她跳得更兇猛。若說這不是相愛,她再也找不出別的解釋……
為了這一刻,她愿傾盡所有,就算萬劫不復,在所不惜。
第8章(1)
“嬤嬤,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周冬痕不解地問道。
自入京后,順嬤嬤便跟著蘇夫人住在肅太妃宮里,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大早派了太監悄悄將她接進宮門,還滿著蘇品墨。
“姨少奶奶,”順嬤嬤低聲耳語,“昨兒個夜里,出了件怪事……老身實在找不到人商量,想告訴爺嘛,又怕他太過擔心。想來想去,還是先得與姨少奶奶您商量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