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必言語,他似乎都懂得她在想什么,而她,亦懂得他要說些什么。
閑暇時,她與他對弈、賞花、聽曲,無非做些普通至極的事,可他卻覺得,這些做慣了的事,與她一起的時候,倒不會太無趣。
比如,賞花時,她會信手拈掉一片礙眼的花葉,聽曲時,她會平添一段悅耳的曲目,就算聽故事,他們也喜歡聽同一種類型的。
她不是天生與他脾氣相通,就是早已深知他的喜好,極力偽裝、逢迎討好。
若為前者,他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世上怎會有與他如此相近之人?若是后者,那么眼前的她,一定無比可怕……
蘇品墨很想弄清她是什么樣的人,但心下又忽然有些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件極好的禮物,卻害怕這禮物送錯了地方,本不是給他的。
他這一生,很少產生這樣的感覺,只有當年與喬雨珂初見時,曾有過……
蘇品墨忽然有些傷感,仿佛看見晚春的細雨灑在平原上,心中泛起細細密密的不快。
“少爺,王二來了!表構邒叩穆曇艉鋈粡纳砗髠鱽怼
蘇品墨收回心神,點點頭,王二便從門外進來,躬著身子給他連連打千。
“王二,少爺有話要問你,”順嬤嬤道,“姨少奶奶既是你引進府的,少爺想知道,你當初如何與姨少奶奶相識的?”
“少爺,有何不妥嗎?”王二慣會看臉色,發現此時氣氛詭異,回話時多了幾分謹慎,“可是姨少奶奶她……”
“呵,就隨便問問,”蘇品墨笑著吩咐,“你不必緊張,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即可!
“回少爺的話,”王二道,“說來與姨少奶奶相識也是巧合,那日我到酒樓點了兩個菜,姨少奶奶正巧在那兒被人扒了錢袋,她當時饑腸轆轆甚是可憐,我便贈給她一碟豆腐皮包子!
“你向來小氣,怎么會忽然這么大方?”順嬤嬤從旁揶揄他,“你這話顯然不實!
“其實……”王二不由得臉紅尷尬,“那豆腐皮包子不是我主動給的,是姨少奶奶向我要的!
“她向你要的?”蘇品墨一怔,“你是想說‘討’吧?”
“姨少奶奶當時穿著的確寒磣,但也不至于到乞丐的地步,”王二連忙解釋,“小的想,她也許是迫不得已,所以才向小的要碟包子充饑!
“這么多人,她怎么就挑中了你?”蘇品墨不是很相信地問。
“或許是看酒家對我特別熱情吧,猜度我是常客!蓖醵鸬,“姨少奶奶也真聰明,其實那碟包子我也沒白給,有個交換的條件!
“哦?”蘇品墨聽到此處頓時來了興趣,“什么條件?”
“那酒樓我的確常去,菜色點來點去也就那幾樣,吃得都膩了。”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當時對姨少奶奶說,若她能幫我點幾個新鮮的菜色,我就請她吃豆腐皮包子。”
“她點了什么菜呢?”蘇品墨好奇再問。
“她建議將熾牛肉改為熾羊肉,炒菜心改為炒瓜心,筍絲打湯改為菇絲打湯,如此一來,食材變了,但佐料不變,味道既對了我胃口,又有新鮮感。”王二道。
“她果然聰明!碧K品墨頷首,表示認同!吧贍斎⒌萌绱嘶坻彩窃蹅兲K府的福氣啊。”王二笑著奉承。
“行了,你下去吧。今天我問你的這些事,別告訴姨少奶奶,免得她以為我在背后打聽她什么,要不高興了!
“爺放心,小的哪里是多嘴的人啊。”王二說完,便彎腰退了出去。
待王二離去之后,順嬤嬤才低聲道:“少爺,怕不是懷疑姨少奶奶……”
“我倒沒懷疑什么,只不過她的來歷總要打聽清楚。”
“看樣子,姨少奶奶像是刻意接近王二的!表構邒咝⌒囊硪淼卣f。
“我也感覺到了……不過,每年蘇府選妾,沁州城中多少女子爭相巴結府中下人,只為打探一二,纖櫻此舉也不足為奇!
“姨少奶奶有多少心機不重要,關鍵只要她沒有壞心。”順嬤嬤答。
“嬤嬤放心好了,我會仔細的!碧K品墨悠然一笑。
順嬤嬤畢竟是府中老奴,深諳說話的時機,便不再多話,識相地退下。
第3章(2)
蘇品墨再度朝園中望去,瞧那丫頭還蹲在牡丹花叢前。她好像做事情十分有耐心,哪怕只是一件極其簡單無聊的小事,這倒讓他覺得難能可貴。
于是他步出書房,緩緩來到她身畔,低頭看著她,她的額間滿是細密的汗水,晶晶亮亮的像一顆顆的珍珠。
她算不得漂亮,但一雙眼睛如深紫色的葡萄,在日下透明發光,仿佛一眼就能洞悉人心。
她微笑,嘴唇如櫻桃,給人以親厚之感,仿佛面對她時什么都能傾訴,讓他想起某年春天在溪邊盛開的雛菊。
假如,他的心底沒有別人,應該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與她相處,像是沒有負擔,朝夕相對,日子可似涓水長流。
可是,這一切,會是假象嗎?她的清澈透明,會是裝出來的嗎?
他不由忐忑,生怕打破一盞漂亮的琉璃燈般,如果可以,他寧可這樣繼續糊涂下去,不追究她的過往。
有時候,糊涂一點是好的,當初若非他太過精明,現在也早已活在混混沌沌的幸福中了……可他有時候偏那么執拗。
她會如從前那個女子一般,傷得他透澈心骨嗎?
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眼前的她,應該不會那般。這種溫柔敦厚的感覺,像綿軟的云朵,讓他覺得舒坦。
“爺?”這時纖櫻正巧抬起眸來,發現他就近在咫尺,倒沒有嚇著,只靜靜地微笑,“你看,這花兒我護理得可好?”
“想不到你還有這等閑情,”蘇品墨拉回心神,不動聲色地說,“這園中的牡丹開得不太好,花匠都不太理會了。”
“我倒覺得奇怪,為何這牡丹無精打采的?”她疑道,“花匠也不太用心!
“本來以為可以培植出綠牡丹的,”他答覆她,“我想著也好,可以哄我娘開心,誰知道,這世上哪有什么綠牡丹啊,被那賣花種的人騙了!
纖櫻一怔,“老夫人喜歡綠牡丹嗎?”
“她年輕時聽人說起過,從此就念念不忘。可惜大半輩子過去了,一朵也沒見著!碧K品墨無奈搖頭笑,“跟她提及此花的人,大概也是個騙子吧!
她忽然不語,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你這小腦袋又在瞎轉了?”他好笑道。
“妾身曾跟人學會染花的技法。”纖櫻認真回答。
“染花?”蘇品墨聞所未聞。
“對,就是用調好的色汁染上新鮮的花朵,不論黑的、藍的、綠的,都能夠染成,煞是新奇!
“天底下還有此法?”他越聽越覺有趣,說:“改天你來試試,染一株綠牡丹出來!
“好啊,”纖櫻頷首,“如此便可博老夫人一笑了!
“雖然也是騙人的,但此舉值得嘉獎,”蘇品墨忽然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這個人,只看結果是否有害,若無害,亦可原諒當初的欺瞞。”
纖櫻抿唇,聽出他似乎話中有話。
“爺可真大度,”她亦順著他的話,意有所指問:“若是妾身欺瞞了你呢?”
“一樣的道理啊,”蘇品墨答覆,“若結果無害,我不會怪你。”
“爺這樣說,只是假設而已,”纖櫻搖搖頭,擺明不信,“只怕事到臨頭,會不自覺恨煞了妾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