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推開門,柳秋沐聽到的是儲奉封的大叫兼手舞足蹈。
吃碗泡面而已,有必要這么興奮?
脫鞋,走到沙發邊,他有氣無力地將自己拋上去,下一刻,額上被某種軟中帶硬的東西敲擊到。敲一下不夠,還連敲三下。
儲奉封的嗓門在他頭頂上吼著:“怎么樣怎么樣怎么樣?你和又樂是不是久別勝新婚。不如借機說服又樂加入關氏,雖然部門不同,但總在一個集團里,這樣你們就可以雙宿雙飛。”
實在沒心情陪他瘋,柳秋沐一把奪過氣槌,對準友人的刺豚頭原數敲還,“ANK!ANK!ANK!你知不知道你像哆啦A夢!
“能干,百變?”
“只有胃袋沒有腦袋的笨蛋!”
“……”
“SHELL呢?”
“加班!北挥讶肆R笨蛋,怎么都要反唇相譏一番。不過,從他莫名的氣憤中覺察到約會的不對勁,儲大帥哥很俊杰地回到泡面桌前,氣槌也不要了。他知道DANO回國的時間提前了幾天,也知道他晚上出去是想給又樂一個驚喜。看,他的兩箱行李現在還原封不動,機場封條都沒來得及撕下來,可見他有多么迫不急待想見到又樂,哈哈哈哈……
咳!咳咳!
糟,嗆到了。
柳秋沐捏著氣槌走過來,見他嗆得可憐,舉手之勞地幫他捶后背。
手上輕一下重一下地敲著,心,卻有些不在焉……
又樂……見是見了,驚喜卻沒有,震驚就有。
他很想追上去問個明白,可腳卻不受控制往回走,就這么渾渾噩噩走了回來。
可惡,他們的交往沒有什么不開心啊,哪里出了問題?可惡,就算第一次他有事離開,可他已經提前為又樂打了預防針,把他的缺點毫不保留地告訴她了,事后道歉,她也沒怎么在意啊。
離開的這幾個月,就算沒有天天網上見面,隔三隔五也會見一見,聊一聊,說的也不是什么深奧話題,無非他說今天萃取試驗成功,在路上遇到什么趣人趣事,研究組里其他國家的人或奇怪風俗,她則說小牧哪天要去上課,山山今天煲了什么湯,什么菜不太受歡迎,開始看什么新漫畫。
不聊天的時候,他則期待看到又樂的留言,短則一行兩行,長則四行五行,每次都很精彩。因為,無論那些句子是長是短,都讓讀到這些字的他感到……她真的在想念他呢……
“我今天一出門時想到你,看到小牧新買了一本《幼稚朝代》,我也想到你!
“我今天一邊削土豆一邊想你,炒菜的時候不想,這樣會分心。”
“小牧今天有課,他請假,飯館比較忙,沒空想你。現在想。”
“小牧和叔南在講新的關氏詭異事件,我想到你了!
“今天生意很好,忙了一天,沒空想你。我敲這些字的時候就在想你!
……
瞧,明明沒什么不對勁,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到底哪里?到底是哪里?
莫非……莫非因為以前的女友全是交往一半就分手,所以他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可惡!可惡!可惡!
“喂——”儲奉封一聲大叫,驚回飄浮的思緒,“DANO,我已經不嗆了!笨刹豢梢圆灰俅匪谋沉?雖然不痛,但輕一下重一下的,他怎么吃東西?
“呃?哦……抱歉……”他扔下氣槌,走到廚房門邊,停了停,轉身走到不倒翁棋盤前,推了幾顆棋子后,又回到沙發,坐下。
擔心地盯著他晃來晃去的無神舉止,儲奉封聰明地選擇閉嘴,并決定,只要DANO不開口,他絕對不先開口,大不了吃完泡面看恐怖片,哼!
誠如儲大帥哥所想,沉默了幾分鐘,先開口的是柳秋沐:“ANK,你說什么叫‘以分手為前提’的交往?”
“分手?”準備吸泡面的人從碗里抬頭,想了想,一跳而起,推開椅子沖到他面前,“你……又樂和你分手了?”
“沒有!绷镢鍥]好氣地拍開點在鼻尖上的手,“只是以此為前提。”
“前提?”儲奉封似懂非懂地點頭,托腮想了想,彈指一笑,“這說明你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安全感?
安全感要怎么給?柳秋沐低低一嘆,他已經將自己最真實的部分展現給她了,難道讓他去練一身肌肉?
捏捏自己的腿,再捏捏自己的胳膊,還好啦,有幾塊小青蛙,離健美先生卻差很多。
偷偷嗤笑友人幼稚的舉動,儲奉封掛著嘴角向上120度鈍角的詭異笑臉,端來泡面坐到他身邊,“DANO,安全感不是用體積來衡量的。它由很多因素組成。你要讓又樂覺得,你是可以信賴的,你是可以依賴的,你是忠誠的,你是真誠的,你是……”
“你有女朋友嗎?”
“目前……沒有。”
“那我怎么知道你的信賴依賴忠誠真誠有多少可信度?”心煩意亂,一句話丟出去,停頓都免了。
閉嘴,儲奉封端著泡面注視他好久好久,最后,瞇著眼睛吐出一句:“難道你是氧原子?”
柳秋沐微微一笑,“ANK!
“What?”
“你給我滾到神話時代去!”
儲奉封反唇一句:“我去了一定會帶上你的!
“謝謝!
“不客氣。”
“……”柳秋沐沒話說了。
三個大男人住在一起,彼此說話偶爾兇一點也沒什么所謂,這樣比較容易交流。他們也習慣了。
儲奉封見他摸著腦袋垂下頭,悶悶不樂,郁郁寡歡,不由開始猜測:“又樂真的要和你分手?”
“沒有!睈瀽灥穆曇麸h出來。
“可能你應該再透明一點。”目前沒有女友的儲帥哥開始出主意。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理論。正所謂紙上談兵,信手拈來。
“什么意思?”
“你了解又樂嗎?”
“當然了解……”頓了一下,他遲疑,“不……可能有些小細節沒注意到!
“又樂了解你嗎?比如你的童年,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工作,你的愛好,你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她知道嗎?”
“這些平常都有提過啊。”
“你確定你都提到過?你確定她知道?你確定你隨口提一下的時候,她有用心在聽?”
三個“確定問”,實實在在打擊了柳秋沐。細細回想,這些他好像……真的沒注意到耶。是哦,他應該做點什么來增加他的……嗯,安全感和透明度——就像ANK說的那樣。
“咻”地跳起來,他捧著儲氏友人的臉大叫:“ANK,你是DNA異變中的奇葩!”說完,直沖臥室。撕封條,收拾行李。
儲奉封呆了呆,不太明白他為什么想通得這么快。放下泡面碗,他踩著拖鞋慢悠悠走到掛滿沙子瓶的門邊,抱臂靠著門框,盯著忙碌的友人,撇嘴一笑,“你那句是贊美嗎?”
“是的。”柳秋沐頭也不回,手一抬,將某件東西拋給他,“你的禮物!
“哦?”儲奉封迎面接下,“謝了。”回到沙發上,他一邊拆禮物,一邊看恐怖片。時不時,他的眼睛會從電視移向掛滿沙子的房間。
DANO就是太熱心了點,太樂于助人了點,對兄弟來說是夠朋友夠義氣,可對一個愛他的女人來說,卻是不可原諒的缺點。以前和女友分手,他從沒見他發過脾氣,這一次,似乎聽到又樂說以分手為前提,他就六神無主,魂不守舍,情緒還有點起起落落,大喜大悲。
又樂對DANO而言是不同的嗎?
聳聳肩,他實在不知該怎么幫,只能衷心希望,又樂是不同的……
對,又樂一定是不同的,她是他看中并且要獵進關氏餐飲部的中廚呀,嘿嘿!
數日后——
提著一箱外賣的女子接過關氏守門人遞上的入場牌,并在老人慈祥的目光中坐上關氏環園電瓶車,送飯。
接到關氏員工的訂餐電話,小飯館也不是第一次。開始的時候,她有點好奇關氏大門邊為什么只有一名守門老人,不過,看到光滑的圍墻和墻邊一些奇奇怪怪、長長短短的機械,以及隱在樹林帶里的綠色小樓,她沒什么好奇了。這種隨時都有詭異事件發生的地方,還是少點好奇心為妙。
據她所知,電瓶車是關氏內部用來載人和送文件的。沒辦法,財大地大。正午時間,車上坐的都是出來用餐的關氏員工,也有幾位與她一樣提著外賣的小弟小妹。
繞了幾個彎后,她的目的地終于到了。司機在路口將她放下,還不忘提醒等一下她出來后也有電瓶車送到大門,只在這個路口等一等就行了。
謝過司機,她轉身。
老實說,送外賣送到這兒來,她是第一次。環顧打量,一塊外形不規則的大石頭豎在路口左邊,上面刻著“重顆粒”三個字,她知道那是古體字,不過分不清是什么體。古字下面還有一排楷體小字:“關氏生物研究所能源研發部”。兩排粗壯的大葉榕伸展著繁密多姿的肢體,在半空中枝葉交錯,為那條不是很長的過道擋出涼涼綠蔭。樹與樹之間設有坐凳,再仔細些看,會發現那些坐凳的形狀很奇異,有豎的,有橫的,還有兩背相倚相靠的,像國際象棋的棋子。
如果不是提著外賣,她真想去坐一坐。
四份外賣,是DANO點的。說來有點奇怪,自從他外研回來后,人有點變。就算她先小人后君子吧,總覺得他變得……話多了。
好像……還有點健忘。
他三歲干過什么壞事,五歲和什么人打過架,小學欺負班上成績好的女同學,中學看《花花公子》兼熱血仗義,并確定了學業目標,大學一本正經,成績過得去,不過離獎學金還差幾個學分……這些明明已經過說的內容,他會反復提三四遍。她提醒他“你剛才說過啦”,他竟然說“是嗎,我不太記得,你說給我聽聽”。
聽,聽,這是什么話。他前一刻才說過的事,后一刻就不記得啦?
直到她簡單地將他所提過的內容回述一遍,他才帶了那么一點確定的表情點頭,相信自己的確說過這些事。
有時她在炒菜,他在一邊碎碎念,說他的父母生活在鄉下,他們不喜歡城市的空氣,他們不喜歡封閉的高樓,他們喜歡有院子的房屋,喜歡清新的空氣,喜歡在院子里裁花種草種辣椒,他們還種地,吃自己種的無污染蔬菜,院子里結出來的辣椒又大又黃……
等等,辣椒不是綠的和紅的嗎?提問后,才知道他家父母種的居然是燈籠椒。真是羨慕啊……
神游物外地來到“重顆粒”大門前,將守門人給的牌子貼上感應屏,透明的玻璃門立即開啟。門開后,墻邊立即有道甜美的女聲詢問她到幾樓、什么事、找誰。
她報上柳秋沐和送外賣,甜美聲音立即說:“柳先生剛才已經預約了,請您從西字標的白色電梯直接上6樓。出電梯后直走,左拐,您會看到一間休息室,將外賣放在里面,上面注明您的店名就可以了。”
“謝謝!彼亲樱杏X像走在MIB的辦公大樓里。
出了電梯,寬闊潔凈的走道出現在眼前。走道兩側均是半片玻璃墻,可以看到各個室內忙碌奔走的工作人員,有人拿著兩只試管,試管里的液體居然在燃燒,還是不同顏色。他們穿著統一的半長白衣,像醫生穿的那種,走路都是用飛奔的。這些忙碌工作狀態下的動作有一種強烈的節奏感,讓人無端感到緊張,感到……
唉,送外賣的就是送外賣的,面對忙碌的專業人士,她的自信受到毀滅性打擊。
依言而行,左拐,果然看到一間休息室,里面沙發、飯桌、沖飲機、冰箱一應俱全。她打開食盒,將外賣放在桌上,特別附送三張小飯館的卡片,宣傳一下。
走進來的時候,她只注意到緊張的工作氣氛,提著空食盒走出休息室,她透過玻璃墻向室內多看了幾眼,其中一間,原本圍成一團的人像發現新大陸般爆炸開,聲音她聽不到,只看到他們高舉雙手,又蹦又跳,滿臉喜悅,互相擁抱。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里有個念頭——能不能看到他?
慢慢梭巡,越過一張張笑臉,當視線回轉時,似乎,真的看到自己熟悉的那張臉。
是他呢……
他也穿著白色長褂,從剛才歡跳的人群里走出來,身邊站著一名女子,相同的白衣,長發松松辮在背后。他們彼此微笑,交談,擁抱,分開。兩兩凝視,欲語還休之際,一群殺風景的家伙插入他們中間,有的對他勾肩搭背,有的作勢要“吻襲”長發女子。
從她這個位置看過去,那群白衣人中,他并不顯眼。然而,因為是她熟悉的人,所以,他也特別顯眼。
他的個子算高吧,不記得是178還是179,也許是180,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總要昂著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身材算斯文型吧,均勻,也有肌肉,至少穿衣服不會難看。他的臉算俊氣的吧,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子,說不出什么形狀但是長在他臉上就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長,唇形也很漂亮,仁中穴下有一點微微的尖,下巴……不是尖尖的那種,弦度很漂亮。小牧的下巴就比較尖,看上去像女孩子,和他的大嗓門成反比。
這一刻,怪怪的念頭從腦子里冒出來。她突然覺得,她只看到騎士生活的一面,卻沒看到騎士工作的一面。他與姚水洛輕談時,兩人的視線同時轉向試驗器方向,那么認真,那么專注,當兩人相擁一笑時,又那么愜意,那么滿足……
這些人興奮地笑著,鬧著,僅是站在玻璃墻外,她也能感到他們成功的喜悅。坦白說,她還有點莫名的激動,大概是被他們感染了,也大概……
里面有他,她也覺得驕傲了吧。
不過,驕傲歸驕傲,她心里還是有一小角泛起酸意。長發女子是很知性很氣質的美女,她認識,姚水洛嘛,他的前任女友,他這幾天間歇性健忘時常常掛在嘴邊的,好像是為了研究特別從澳洲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