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敵人軍艦船櫓高十余丈,綿亙數十里,旌旅戈盾,望之如山,而且火力十足。而他們都是小船,炮火又遠不及對方厲害,所以,情勢對他們非常不利。
惟一較有利的條件是,敵人的軍糧和火藥有一定的額數,無法源源不斷補充,但他們可以,畢竟這是他們的地盤,后方的補給是不會有問題的。
而實際的作戰計劃,則是希望借著小船行動方便,以牽制對方的大軍艦,并且運用快速的小船進行火攻,這些也是當前所能想出的權宜之計。
邵無擇一邊想是否有更好的計策,一邊慢慢踱回宋子堅的房間。當他推門而入時,瞧見子安低頭坐在床邊,倚著床柱入眠,好像快滑下椅子了,他走近床頭扶好她。
宋子堅的臉色仍然非常蒼白,這幾天是他的危險期,若度不過,可就回天乏術了。而他的身子如此虛弱,不禁讓人擔心。如今,宋子堅的部隊全數歸到邵無擇旗下,他明天得下一些指令給宋子堅的左右副將。不過,這些都得暫緩,因為他必須先帶子安回家拿些隨身的衣物。
邵無擇傾身輕拍子安的肩膀,她卻沒有一絲動靜,他只得蹲下來拍拍她,但仍然無反應。他覺得很荒謬,怎么會有人睡得如此沉?像他從來不會這么遲鈍過。
她的頭發覆蓋在她的臉上,他看不清她的臉,遂伸手將她的頭發撥至肩后,露出清麗的容顏,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他不由自主地輕撫她的臉頰,喚她的名。
子安眨眨雙眸,又閉上。她好累,才會產生幻覺,她似乎瞧見邵無擇在她眼前,感覺好逼真。
邵無擇好笑地嘆口氣,輕搖她的肩膀。她又眨眨眼,困惑地道:“我怎么老是夢到你?”說完后又闔上眼。
邵無擇真是哭笑不得,只得加重力道。
她再次眨眨眼,抬手摸摸他的臉。是真的!她急忙放下手。
“大人。”她驚喘一聲。
“我先帶你回家!鄙蹮o擇沙啞地道,她剛睡醒的樣子真可愛。
他起身后,她才掙扎著從椅子上起來,她的意識雖已清醒,可是身體仍處于睡眠狀態,無法配合。
他不解地看著她搖搖晃晃地起身,連忙扶住她,怕她摔倒。子安順勢倒進他的懷里,打個呵欠,睡眼惺忪地道:“好舒服,再一會兒就好!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清醒還是在睡覺?他摟著她說:“我先送你回房歇著!彼雌饋砗芷v,只好明早再送她回去了。
她搖頭:“我不累!彼哪樎裨谒男靥爬,聲音顯得有些模糊。
邵無擇納悶地皺著眉頭,很難想象她累的時候,要怎么叫醒她。
他擁著她,耐心地等她醒來,但卻不見任何動靜,他喊一聲她的名字,卻仍得不到回應,她真的已酣然入夢。
他在心里嘆口氣,連站著她都能睡著。他抱起她走回隔壁房間,她的臥房安排在他和宋子堅的之間。
他輕放她上床鋪,卸下她的鞋子,細心地替她蓋好被褥,站著看她一會兒。她蜷縮在被里的模樣,像一只心滿意足的小貓,他不由得咧嘴而笑。
片刻后,他才轉身離去,納悶自己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他不解地皺著眉頭,離開臥房。
※※※
五更天一過,子安已清醒,不知自己怎么睡在床上,她明明在椅上打盹!可是,她好像有見到邵大人同她說話,那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算了,見到大人時再問他吧!或許還是他抱她回房,而這種可能性,讓她嫣紅了雙頰。
她坐在床邊,努力讓自己清醒,從小到大,她都會賴床,所以必須得花些時間從渾噩中恢復,她也曾想改掉這個習慣,可總是力不從心。
她輕拍自己的雙頰,努力振作。盥洗后,急忙走到隔壁房間,不曉得大哥怎樣了。
一開門,她就看見邵無擇倚著床柱入睡,他一定整晚都在照顧大哥,真是辛苦他了。她輕輕走到他身側,拍拍他的左肩,想叫他回房歇著。
接下來,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發現自己的左手已被他扣住,身體往前栽去,更可怕的是,邵無擇的左手正往她的面門劈來,她大叫一聲。
邵無擇感覺肩上有異,立即反射性地扣住來人手腕,左手已攻向敵人,當尖叫聲一響起,他心知不妙,右手急忙使勁一拉,子安便面朝下地趴在他腿上,而他的左手就撲了個空。
他立即張開眼,只見她趴在他腿上。她的小命差點不保!他深吸口氣,試著鎮定。
子安被撞得頭昏眼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為何攻擊她?她撐起身子想站好,無奈雙手就是沒力氣,所以她只得又倒回他腿上。
他轉過她的身子,讓她坐在他腿上。
她喘息道:“你怎么了?”或許他突然喪心病狂了,這個可能性讓她惴惴不安。
他扣住她的雙肩,吼道:“以后別再這么做。”他搞不懂這個女人的大腦到底是如何運作的。
“做什么?”她一臉迷糊。
“別人在睡夢中,不要隨便拍他的肩!彼蛔忠痪涞卣f清楚,語帶命令,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為什么?”就只因為她吵醒他,所以得命喪九泉?他早上的心情可真壞。
“難道剛才發生的事還不夠清楚?我以為你是敵人,所以才反射性地出拳。別再這么做了,聽見沒?”他抬起她的下巴命令道。
“聽見了。”她賭氣地道,“我怎么曉得自己會被當成壞人。”她開始懷疑她長得像兇神惡煞了。
“剛才沒傷著你吧?”他擔憂地問。
她搖頭:“只是被嚇著了。”
坐在他腿上同他聊天的感覺很愜意,坐在他腿上……坐在他腿上……天呀!她坐在他腿上?!她用從未有過的敏捷從他大腿上飛躍而起。
他被她的行為嚇了一跳,她原本安穩地坐在他腿上,倏地,卻像受驚的兔子般從他身上跳開,而且,她又開始臉紅了。他真是搞不懂這女人的行為!
“你怎么了?”他揚眉道。
她的臉更紅了:“我不該放縱自己!
“放縱?’他不懂她的話。
她搖頭不語,和他談這種事真難啟口,男女授受不親他不懂嗎?
“大人,你可以先回房歇著,大哥有我就行了。”她一邊換個話題,一邊替宋子堅換冷毛巾。
“不用了,我也該醒了!彼ǔN甯爝^后,就會自動醒來。
她驚訝地睜大雙眼。他每天都這么早起嗎?她好生佩服。
“昨天晚上我好像有同大人說話,是嗎?”她不確定地說。
他無法置信地挑高雙眉,難道昨夜她都以為她在做夢?
“你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以為我在做夢。我有說什么嗎?”她靦腆地道,希望她沒做出不合宜的舉動,不合宜的舉動……天呀!她沒靠在他身上吧?一定是她在做夢,一定是……一定……
邵無擇放棄地搖搖頭,他從沒遇過這種人,真是令他“嘆為觀止”,而此刻,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臉紅得像是快著火了。
“昨晚我記得睡在椅子上,怎么會……”
“是我抱你回房的!彼f,她真是一點警覺心都沒有。
真的是他!她羞得遮住臉,或許她該躲在棉被里不出來。
“怎么了?”他關心地問。她又哭了嗎?怎么用雙手掩臉?
驚覺失禮,她急忙放下雙手,“沒事!彼卮穑幻娓嬲]自己要維持良好的淑女風范。
“大哥昨晚可有蘇醒?”她換個話題。
“沒有。”他回答。宋子堅仍在昏迷,頂多是在睡夢中吃語,但都含糊不清。
她沮喪地低下頭:“我真沒用!
“這和你沒關系。”他道。她怎么老喜歡將事情往身上攬!
“我無法阻止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對已發生的事實,懊悔也無濟于事,而對于未發生的,那就更不值得了。想想怎么挽救,才是解決之道!彼f。他從不浪費時間在“后悔”這件事上。
她點點頭。雖然說起來很容易,但卻很難做到,不過,她會嘗試去做做看,總不能老是自憐,她得好好振作。
他見她抬頭挺胸,眼中露著堅定,就知道她已擺脫憂愁的情緒。子安是個喜怒哀樂皆形于色的人,所以要了解她的心思并不難,她就像溪水般清澈可見。
“午后,我先送你回去拿些衣物!鄙蹮o擇說。
“好!彼窃摶丶夷眯┍匾挠闷,“可否請你先捎個口訊給顧大夫。我竟忘了這件事,他一定很著急!弊影舶脨赖嘏呐念^,她可真糊涂。
“我會差人去辦的。”
“謝謝。”她走到床邊,探探宋子堅額上的溫度。唉!還是如此燙人。這令她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換條冷毛巾重新敷在宋子堅的額上。
子安坐在床沿替宋子堅重新換藥,順便拿著毛巾擦拭他的胸膛,以便降低溫度。
“大人和大哥是好朋友,對嗎?”她不經意地問。
“嗯!鄙蹮o擇回答。在眾將領中,他、子堅、蘇昊和羅應淮是患難與共的朋友,四人的觀念及價值觀較接近。
“那么……”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又道,“大哥可曾向你提過我?”她將毛巾放在一旁,開始上藥。
“有。”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著他:“大哥說了什么?”
她看起來有些焦急和期待。其實,宋子堅很少提及家中的事,他只知道宋子堅還有個妹妹,這還是宋子堅無意中提及的,而后他就很少再提起家中之事。所以,他對宋子堅府上之事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再加上他不喜歡探人隱私,因此,也很少過問。
“他說他有個很可愛的妹妹!鄙蹮o擇溫柔地說道。
這突如其來的贊美,染紅了子安的雙頰:“大哥言過其實了,我一點都不可愛!彼拖骂^,輕扯她的裙子。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她的羞怯,他覺得很有趣,不由自主地扯開一抹微笑:“噢,你是很可愛!
子安的臉已紅得似火,雖然她也曾聽過魯大嬸、魯成泰贊美過她,但她從沒像此刻如此窩心。她總覺得外表的稱贊是不實際的,所以她并不在意這些,但她發現邵無擇小小的恭維卻讓她覺得很欣喜。
“謝謝。”她害羞道。
重新幫宋子堅換過藥,包扎好后,子安起身面對邵天擇。
“大哥還有提過什么嗎?”
他搖頭道:“很少。”
“噢!”子安覺得很失望,“那……他為何不回來看我?”她絞緊雙手,心里很難過,原來大哥根本不想見她。
她的模樣像是被人遺棄的孤兒般,他這才明白,她昨天為何問他會不會回來。她是怕他拋下她嗎?看來,這種不安全感是宋子堅的離開所造成的。
“子安?”
“嗯!彼痛怪^。
“你在哭嗎?”他關心地問,他看見有水珠滴在她的手上。
“沒有!彼D身想避開他。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他扳過她的身子,而子安低頭不看他,肩膀微微顫動著。
“子安,看著我。”他柔聲道。
子安搖搖頭,討厭自己的怯懦。為何她總在他面前落淚?她平常不是這樣的,更何況,現在也沒任何傷心的事值得她哭泣。
邵無擇抬起她的下顎,她想退開,他卻不允許,反而扣得更緊。她粉嫩的小臉蛋,還掛著兩行淚水。
“怎么了?”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感覺像被呵護著,這是她好久不曾有過的感覺。
“我只是……我也不知道!彼槠。
他接住她滑下的淚水,輕輕為她拭去:“沒關系!
子安點點頭:“我……只是想……我一直在等……等大哥,可是……”她一邊哭泣一邊說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串串落下。
邵無擇將她攬入懷中,她不停地道歉,為自己的失控感到難為情。
“沒關系!彼参康溃p手抱緊她。
從她的話中,他可以猜出她是為何事傷心。子安等著宋子堅回來,可是如今卻感覺宋子堅似乎一點都不關心她,難怪她會情緒化。
“子安,你聽我說,這幾年我們和主公南征北討,為軍事而忙,就算子堅想回來看你,也抽不出時間!彼碇堑胤治龅。
“我知道!弊影踩栽卩ㄆ。她這兩天實在是太情緒化了,連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雖然她已拼命地控制,可是有時實在是無能為力。
邵無擇擁著她,等她漸漸止住淚水。她在他懷中,他感覺很溫暖,而且她有股暖暖香香的味道,很溫馨,像家的感覺。
他不由得皺起眉。奇怪!他怎么曉得“家”是什么?該有什么?他從來就不曾知道過,這真是令人費解。
過了片刻,子安才止住淚水,她把他的衣裳哭濕了一大片,而且還發出難聽的打嗝聲。最可怕的是,她竟像麥芽糖一樣黏在他身上。
老天!她的教養跑哪兒去了?
“對不起!彼ь^看著他,他的眼睛像金子一樣,里面有漂亮的火花,“你的衣服……”她離開他的懷抱。
“不礙事!彼嫠萌I水。她的鼻子紅紅的,很可愛,睫毛上仍沾著些許淚珠,襯得她的眼睛更迷人。
他專注的眼神和動作讓她羞紅了雙頰:“謝謝,我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有些失常,以后不會這樣了!
他知道她難為情,遂也不再說什么。
子安抹去頰邊的淚水,這時,正好有人推門進房,邵無擇回頭看向來人。
“主公!鄙蹮o擇頷首看著朱元璋及其身后的元配馬氏。
“子堅怎么樣了?”朱元璋問道。自昨天下午后,因為一直忙著商議軍事,所以沒空過來,方才醒來,遂和妻子一同來探望宋子堅。
子安欠身行禮后,才回話:“大哥仍在高燒中。”她的語氣透露著擔憂。
朱元璋走近床頭,注視仍舊蒼白、毫無血色的宋子堅,聽見子安憂心忡忡的話,因而看向她。
他凝視的眼神讓子安覺得很奇怪,她自然地靠向身旁的邵無擇。
朱元璋年約三十五歲,不會特別高壯,也無任何不尋常之處,但他卻是雄踞一方的將帥,這點讓子安感到很納悶。
不過,聽說他很能禮賢下士,結納知識分子,而且多行“仁德”,這倒是讓子安對他大有好感?墒,他現在注視她的模樣,卻讓子安有些害怕,他的眼神看起來太凌厲,近乎殘酷。
對于子安奇怪的舉動,邵無擇不曉得她是怎么了,于是俯身看著她。
“宋姑娘方才哭過?”朱夫人問道。她由衷覺得子安真的很美麗,像一朵出水芙蓉,讓人忍不住想憐愛。
子安點點頭,沒有回話。
“可是擔心子堅?”朱夫人又問。
“嗯!弊影矐艘宦暋
“宋姑娘可還有其他親人?”朱夫人再次詢問。
“沒有!弊影不卮稹
朱夫人真的就如同外界所說的,有張稍長的臉,但子安卻不覺得有馬臉這么長,外界的謠傳著實過分了點。不過,朱夫人看起來很仁慈,和朱元璋的感覺不相同。
朱夫人喃道:“真可憐!弊影步o她的印象滿不錯的,而且,她覺得子安很討人喜歡,可能是和她甜美的氣質有關。
朱夫人也為子安擔憂,除了宋子堅外,她已無半個親人,若宋將軍有個不幸,那這可憐的姑娘不就舉目無親了。
“官人,我想讓宋姑娘待在我身邊可好?”朱夫人望向丈夫,反正她滿喜歡子安的,有子安做伴也不錯。
“也好——”
“不。”子安搖頭截斷朱元璋的話,她偎緊邵無擇。
邵無擇占有性地環著子安的肩,他的舉動就像個保護者,“我已經答應子堅要照顧子安!彼恼Z氣很強硬。
對于邵無擇的行為,朱元璋及其夫人盡收眼底,也為他不容置疑的話語挑起雙眉。朱夫人看著他們兩人良久,而后露出一抹笑容?磥,子安已有了很好的依靠,倒是她自操心了。
朱元璋訝異道:“子堅何時說的?”
“昨兒個!鄙蹮o擇淡淡地應道。
原來如此。朱元璋因宋子堅代他受了一箭,所以心中過意不去,自覺有責任照料子安,畢竟,若不是他分神,宋子堅也不會挨那一箭。
不過,既然宋子堅已交代邵無擇照顧她,那他也不能再說什么,心中倒是有些微的遺憾,畢竟子安是個漂亮的女子。
“如此甚好!敝旆蛉宋⑿Φ溃澳銈儌z看起來就像一對璧人。”
璧人?子安納悶地想。這話聽起來怎么好像她和邵將軍是情人?朱夫人想必是誤會了。
“夫人誤解了,我和邵大人不是——”
馬氏以為子安是害羞,遂插話道:“這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這誤會嚴重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和邵大人沒有要成親!弊影步忉尩馈
“沒有嗎?”朱夫人蹙眉道,“可是……”她看向朱元璋。
“子堅不是把你交給無擇嗎?”朱元璋問。
“是的,但是——”
“那這就對了!敝旆蛉伺呐淖影驳氖。
“不是的。”老天!這該怎么說?她看向一直不發一言的邵無擇,“大人,麻煩你同夫人解釋!逼婀至,怎么會扯到成親這件事?他們不是來探病的嗎?
“說什么?”邵無擇聳聳肩。既然他答應照顧她,不就等于她屬于他,這和成親相差無幾,不過是少了項儀式。
若是子安知道邵天擇的邏輯推論如此奇特,她一定非常不能茍同,照顧和定親可是相差十萬八千里,至少她是這么認為。
“當然是你不會娶我!弊影灿悬c生氣,“我又不是廢棄的骨頭,讓人丟來丟去。”先是大哥把她托給邵無擇,再來又是朱夫人想留下她,大哥還未確知生死,他們就在這兒討論她該歸誰。
對于子安的比喻,三人都露齒而笑。
“你當然不是骨頭。”邵無擇莞爾道。
子安松了口氣:“所以你不會娶我的,對嗎?”
朱元璋和朱夫人看向邵無擇。
“不。”
“不?”子安也望向邵無擇,他到底在說什么?
“我會娶你的!
如果子堅真的喪命的話。邵無擇在心里加上這句話,但他沒說出來。
“?”
子安的嘴巴張得可以撐下一個饅頭,眼睛睜得像銅鈴。他的話讓她震驚不已,她懷疑她的耳朵出了毛病。
朱元璋夫婦對子安的反應,笑得開懷,朱夫人拉拉丈夫的袖子,示意他們該走了,接下來就讓他們自個兒解決吧!今天早起的收獲真是豐富!
“我們過些時候再來看子堅!敝煸靶χ头蛉艘煌x開,留下他們兩人。
“你瘋了?”子安這才從震驚中恢復,她懷疑邵無擇已喪失心神,她離開他的身側,轉身面對他,而他看來很認真。
“我不喜歡有人懷疑我的心智!彼櫭嫉,“我說過我會照顧你!
“照顧不等于成親。”她一字一句道,“而且,我也說過我有能力照顧自己!
“你沒有。”他搖頭。
這話侮辱了她的人格,她揚起下巴,憤怒地道:“我不喜歡有人懷疑我的能力!
“別引用我的話!彼裘嫉。這女人的脾氣真是不小,她的眼睛看起來要噴火了,不過生氣的她仍然很迷人,“你信任我嗎?子安!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錯愕,“我當然信任你。”她直覺地回話,“這和我們討論的話題有什么關系?”
她迅速的回答讓他很高興,這對他而言很重要。
“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對嗎?”
她點頭:“我不懂這和成親有啥關聯?”
“既然你信任我,而且相信我會保護你,那么嫁給我!彼p撫她的臉龐。
“不是……這和我嫁給你……不對,唉!你不用為了大哥的話而娶我!彼恢撛趺凑f,事情為何會變得如此怪異。
他答應的事,是不可能反悔的,不過,他不覺得有同她說的必要。
“為何你不想嫁我?”他必須先弄清楚原因。
“因為成親的理由不對,你是為了履行承諾罷了,不是……”她突然臉紅低語道,“喜歡我。”
這話讓邵無擇揚起雙眉:“子安,成親幾乎都是因長輩的媒妁而定,有些甚至在婚前都不曾見過,又何談喜歡呢?”
子安知道他說的都沒錯,可是,她就是不希望他因大哥的話而被迫和她成婚,她害怕他將來會后悔。
“你討厭我?”邵無擇不喜歡這種可能性。以前他從不在意別人喜歡抑或討厭他,如今又為何在乎呢?
“當然不是。”她立刻回答,她怎么會討厭他。
他這才安心,但看她一臉遲疑的模樣,他心里卻不大高興:“你不用如此猶豫,如果子堅復元了,這協議就無效!
“噢!”子安看著他,不知該說什么。
“你不是相信子堅會痊愈嗎?”
“當然。”她用力地點頭。
“那你就不用擔心這些事,我們只是可能會成親,不是絕對的。但在子堅康復之前,婚姻是存在的!彼昝鞯。
“但是——”
“不用再但是了,這件事不重要!彼麚u搖頭,再扯下去也沒有定論,關鍵在于宋子堅的生死,如今說這些都太早。
子安皺眉頭,“這事怎么會不重要?”她有些氣憤地說。他的口氣就好像臨時想到今天吃什么菜,隨口提出來討論,但又覺得這事不值得他花太多心思在上頭,和他說話真會讓她怒火中燒。
“你在生氣?”他不知道她在氣什么。
“沒有!彼馈
他微笑:“別想了,好好照顧子堅才是!彼凉q紅的臉頰。
他親昵的舉動讓她不知所措,無法思考,“你在混淆我的視聽!彼袜馈
他露齒一笑。她真的很坦白、很可愛!
“你讓我很歡喜!
她的臉更紅了:“我想不出原因,大人!
“如果我必須和某人成親,我會很高興那人是你!彼吐暤。
“是嗎?”她抬頭望著他。
“當然!彼l現他說的全是肺腑之言,這事實讓他有些不解,不過,稍后他會想個清楚。
“我也是!彼龥_口而出,隨即低頭羞紅了臉,“雖然我寧可不要。”
她害羞的模樣,讓他再次微笑,但隨即收斂心神:“既然我們有婚約在,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彼哪橆D時覆了層寒霜。
子安正想反駁他所說的婚約時,卻見他突然變得冷酷,于是好奇他想說什么,等會兒再申明他們沒婚約好了,先聽聽他要講的話。
“我有元人血統!彼蛔忠痪涞溃凵褡兊煤苓b遠。
她驚訝地睜大雙眸:“哦!難怪——”她突然住口。
“什么?”他冷冷道。
在這個時代里,元人和漢人通婚雖不普遍,但還是有的,若在太平盛世,這些混血兒就和一般人沒有兩樣。但若這時代動蕩不安、階級不平等,則仇恨與輕視就會伴隨而來。而元人苛待漢人所積下的民怨,日積月累,但他們無法對元人發泄,只好找元漢混血的人出氣。
因此,這些混血兒不被漢人認同,也不會被自認為“高貴”血統的蒙古人所接受,這令他們無所適從,但他們也無力改變這既成的事實。
邵無擇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更糟糕的是,他的母親是被一名胡人強暴而生下他的,他根本就不是婚生子,從他的名字就可知他注定的命運。
“無”所選“擇”的不只是他娘,連他也是。不同的是,他娘選擇了逃避,生下他后即懸梁自盡,只為他留下這一姓名,而他是被外祖父撫養長大的。
但他在七歲時即離開邵家,因為每個人看到他,就好像看見那不光榮的過去。他們帶給他痛苦,而他的存在也讓邵家痛苦,所以他離開了,至今不曾回去過。
“你怎么了?”子安下意識地碰碰他的手臂,他的表情好冷漠。
邵無擇收回心神,看著她的手,沒有任何表示,“你沒有話說嗎?”他的語氣仍是冷冷的。
“說什么?”她仍摸不著頭緒,“你的臉色好難看,病了嗎?”基于大夫的習慣,她撫上他的額頭。
他拉下她的手:“你方才說難怪——”他等著她接話,他的身心都繃得很緊,他發現他很在乎她的看法。
“哦!”子安又開始害羞了,“我是說,難怪你的眼睛很漂亮。”
這不是他預期的答案,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心中一陣揪緊,“你不在乎?”他低啞道。
“我當然不在乎。你怕我會嫉妒你的眼睛嗎?”
“不是。”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卻開始微笑。
“那你到底在說什么?”她皺眉道。
“我有元人的血統!彼硢〉。
“我知道,你說過了。”他到底怎么了?子安納悶地想。
他沖動地拉她入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她果然很特別,她根本不在乎,這是第一次他覺得他和別人是同樣平等的。
“你怎么了?”她的聲音因臉埋在他的胸膛,而顯得含糊不清。
“沒有!彼_她,幫她拂開頰邊的頭發,“午后我再來找你。”
“你要去哪?”
“我先回房換件衣裳!彼纳弦逻沾著她的淚水,因此濕濕的,他等會兒還得和蘇昊、應淮商議軍隊分配的事。
“嗯!彼铧c忘了自己弄濕了他的衣服。
“下午我再來。”
“好!
她看著他離去后,又幫宋子堅換了條冷毛巾,然后坐在床沿邊的椅上打呵欠。
今天實在太早起床了,她邊想邊打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