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帶來,我要見她!”
寒冷的午夜!拔逑商谩笨偣苠e愕地看著主人。從忽然被人自熱呼呼的被窩里喊醒,趕來見主人起,他就一直有點神情恍惚。
“沒聽見嗎?立刻派人把冷氏帶來,我要見她!”
穆懷遠提高了音量,對他的總管說。
這是個直接且不容置疑的命令,總管頓時清醒了。令人敬畏的主人本該在王宮享受歡宴,卻忽然為一個女人,不顧冰天雪地地趕回來,這個女人肯定不簡單!
“是,屬下這就親自去帶她來,請堂主稍候!彼B忙說。
總管離開了,穆懷遠坐在燈下,注視著手中的名冊,心頭燃著希望之火。
這上頭所列之人,是他再次花大錢買來的玉匠,然而此刻,他并不關心其他的人是否“物有所值”,唯獨在乎其中一人。
手指緩慢而有力地劃過那熟悉的兩個字──“冷氏”,他俊目微瞇,彷佛想揭開蒙在這兩個冰冷字眼上的神秘面紗,看清楚其后掩藏的真實面孔。
片刻,房門開啟,咳嗽聲伴隨著寒風由敞開的門縫灌入。
“堂主,冷氏來了!遍T口,總管輕推著一個正努力抑住咳嗽的女子進來。
她身穿破爛的長袍,彎腰垂首的站在陰影里,穆懷遠看不清她的年紀和相貌,卻驚訝地看到兩名女子擠過總管,站到她身邊,仰著臉盯著他看。
“這……”總管關上房門,遲疑地說:“她們是一起送來的盧兒(注:漢朝女奴的稱謂),說是冷氏的朋友,非要跟她一起來,屬下……”
“沒關系!蹦聭堰h頷首,轉向身側的仆從!鞍盐萁堑臒舳键c上!”
數盞油燈齊放光華,將屋內的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冷氏的頭垂得更低了。
“冷氏,這是你的原名嗎?”不理會那兩個年輕女人好奇而防衛的目光,他注視著屋內唯一低著腦袋的女子問。
“是!甭曇羲粏,不是記憶中的甜美;頭顱低垂,少了昔日的禮貌。
“跟人說話時,應該抬起頭來!
對方沉默,似在掙扎。
穆懷遠站起身,那低垂的頭顱猛然抬起,他當即一怔。
她面色憔悴、肌膚發暗,右頰上有道紅腫的傷疤,不合身的長袍讓她看起來毫無女性魅力……
但那挺直的鼻梁和臉部輪廓仍清楚地告訴他,她就是“她”!
“冷姑娘,果真是你!”心頭一悸,他大步走過去。
“不是,你認錯人了!”
見他走來,那女子慌張大喊,試圖躲到朋友身后。
穆懷遠倏然停步,因這充滿絕望和懇求的聲音而僵住。
看著那失去靈性的雙眼、不復美麗的嬌容和畏縮的身子,他感到心中的火焰熄滅了,起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震驚、惋惜和義憤,更有深深的迷惑、憐憫與同情。
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第1章(1)
半年前,漢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秋。
中山國重鎮望都。
松木的青翠與雜樹的枯黃,在陽光下交會重疊,給綿延起伏的丘陵染上了斑駁的色彩。清亮亮的河水,夾帶著太行山的氣勢和華北平原的清風,如絲帶般穿過山陵,環繞著城東南新近完工的“五仙堂”。
“淮南,你瘋了,大老遠跑來,就為了要我娶個也許是丑八怪的老女人?”
氣派典雅的正殿內,穆懷遠俊美的五官緊繃,瞪著他最好的朋友古淮南。
“我沒瘋,為了金縷玉衣,你應該娶她!”見一向溫文爾雅的好友動怒,古淮南很是吃驚,但仍堅持道:“冷秋霞不是丑八怪,她在京城很有名。我打聽過,她雖非絕色佳人,但清秀端莊,芳齡十七……”
“別說了,我無意娶妻!”穆懷遠決然的轉過身去。
看著他高傲的背影,古淮南又說:“‘金縷玉衣’事關重大,你不該意氣用事的。時間轉瞬即逝,得借助一切力量達成目標。”
穆懷遠猛然轉身,嚴厲地說:“就是為了按期完工,我才趕著擴建五仙堂,廣募石工玉匠,可你偏在這時跟我說什么提親娶妻,那不是瞎扯嗎?”
“絕非瞎扯!我勸你娶冷姑娘是有道理的,你該聽我把話說完。”
他的責備,讓穆懷遠意識到自己確實反應過度,不由神色微緩,歉疚地指指案幾邊的蒲團!笆俏也粚Γ抡f吧。最近征募工匠的事弄得我心煩意亂!
“我理解,所以給你這個建議!惫呕茨献吕^續說道:“這次去京城送貨,聽說橫門有家叫‘冷香玉’的作坊,生意極好,原因是坊主有個手藝精湛的女兒。據說那女子自小生就一雙慧眼,從色澤、氣味即可辨別玉石質地品相,并精通玉石的洗、磨、割、雕各種工藝,經她之手雕琢出來的玉器無不色相晶瑩,神韻橫生。不光玉賣得好,還常有人持玉上門求監!
穆懷遠目光微斂,沉思道:“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以前好像聽人說過,京城有個女子能聞氣識玉、鏤玉為絲……當時只當是虛言,聽過就忘了,你說的難道就是她?”
“肯定是她!惫呕茨吓d致高昂地說:“為了親眼見識,我去了‘冷香玉’。本想拜見冷姑娘,可人家有規矩,無論多大的買主,都只能與她隔簾談生意。我與她說了幾句話,還買了件她親手雕琢的玉器──你看,這手工多細。”
他從懷里取出一物遞上。
穆懷遠接過細看,是個一指長、二指來寬的鏤空白玉仙人。
身為玉石行家,他自然看出這的確是件精品。玉質瑩潤,雕工精巧,線條細如絲,人物氣韻生動,姿態自如,整件玉器的色澤和式樣都十分對稱和諧,從中可以看出雕琢者不僅對玉石有很深的了解,而且技藝精湛。
“看來我是該去趟京城!睋嶂衩,他盤算道。
“沒錯,迎娶此女為賢內助,你的‘五仙堂’何患事業不發?”
“別亂說!”穆懷遠將白玉仙人還給他,斥道:“如果她真是能工巧匠,征入五仙堂便是,說什么迎娶?難不成你要我將每個擅玉的女子都娶進門?荒唐!”
“你錯了!惫呕茨鲜掌鹩衿,不以為然地說:“此女非其他女子可比,我就是因為知道她身懷絕技,聰慧清高,絕不會應你之征,才替你出此良策!
“未必良策!蹦聭堰h淡淡一笑!叭绻嫦衲阏f的那么在行,我一定能說服她來‘五仙堂’。想想看,哪個好玉匠不為‘金縷玉衣’動心呢?”
“不要太自信!惫呕茨喜灰詾槿坏貒@道:“反正你早晚要成親,冷姑娘與你志趣相投,集聰慧、玉藝于一身,你為何不把她娶回家,永久收藏自用呢?”
穆懷遠大手一揮,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了!拔視ゾ┏菚䲡,但只論玉石,其他事──免談!”
見他答應去京城,古淮南看到了希望,便話題一轉,問道:“你可曾到奴市尋找?那里常有被官府作坊拍賣的好工匠!
“去過,可惜只買到幾個。我已委托奴販代尋,他們人脈廣,勢力大,應該能找到真正的好玉匠!毕氲秸髂既瞬诺睦щy,穆懷遠有許多感慨!啊鹂|玉衣’樹大招風,如今天下奇石、異人皆往望都而來,其間良莠不齊,要辨其真偽虛實,得花更多的時間精力,我耗不起哪!”
“所以我說你該娶冷秋霞,有她的慧眼相助,定能替你省不少心!
“停!”穆懷遠起身,無奈而氣惱地說:“干嘛又說回去了?告訴你吧,如果我真要娶妻,也不是為了這些理由,所以以后不要再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