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宴客樓雅座的落雁堂少主方曉天瞪著眼前這位高大的好友,仿佛要將他身上那身華貴的衣裳瞅出一個洞來。
身為臨安城第一的珠寶樓少爺,這位可從來都只能用不修邊幅來形容的。但今兒卻怪了,一看就知道是素絨坊首席師傅功力的青藍錦袍在這位身上可謂是相得益彰,而那腰間別著的蝴蝶形狀的翡翠玉玲瓏,精巧不顯浮夸,映射著陽光在青藍中有點睛之功。雍容大方的裝扮讓歐陽透更沉穩,更有貴氣。
“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备袊@的搖了搖頭,方曉天為歐陽透斟了杯酒,道,“我說歐陽兄,今天是開竅了?”
被看得不好意思的歐陽透習慣性的搔了搔腦袋,臉上的微笑更濃了:“還不是我家的小仆,非要我換過衣服才讓我出來。”
“哦?”讓這塊頑石點頭的人可真是太令人感興趣了。
“方曉天,你對別家的小仆很感興趣嗎?”坐在一旁一直不吭聲的美公子笑瞇瞇得看著他,但眼睛里卻一點都不柔和。
落雁堂少主那張帥氣的臉馬上扭曲了起來,若讓那些傾倒在他袍下的少婦閨女看到,芳心恐怕馬上要動搖別依。
“若風,我只是說說而已嘛!你想想看,我們認識歐陽那么多年,可從沒見過他穿過一件昂貴的衣服!藏寶閣的當家大公子,身上居然連小玉佩都沒有,還真可憐了打劫他的那些強盜了。想那年白家大公子的婚宴上,歐陽可只是穿了見沒有破的衣服而已”方曉天為了搏取心上人的歡心,毫ㄞd情的揭歐陽透的短。連蘇若風也快聽不下去,倒是那個呆呆的當事人只懂坐在一旁,傻笑聽著人家的揭短,好像在聽路邊說書那般。
“這位大叔未免太損了吧?”清脆的如同深山泉音,讓人不禁好奇到底是如何的人才能發出如此清音。
下一刻,雅座的門簾被掀起來,一個素衣打扮的少年捧著一件小東西走了進來。
“小司?”歐陽透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他不是拒絕了自己的力邀嗎?
“透少爺,您換衣服的時候把錢袋忘帶了!惫苄∷緹o視其他人的注視,徑直走到歐陽透面前,恭敬的遞上一個裝得滿滿的淺藍色錢袋。
“哦,謝謝你。麻煩你跑一趟”歐陽透有點過意不去的接過,放入口袋中。
那邊不甘寂寞的方曉天忍不住道:“歐陽,這位小弟是?”
“哦,我為你們介紹一下。小司,這位是落雁堂的少主方曉天,而這位是素絨坊的小公子蘇若風。各位,他是我的”第一次在人前介紹管小司,歐陽透一時間想不到如何稱呼他的身份,雖說他在眾人的眼中是自己新收的小仆,但他卻不想這么說,總覺得,若是這么一說的話,他們之間就會產生一條好深好寬的壕溝。
看著他口拙的樣子,管小司忍不住接道:“我叫管小司,是透少爺好心收留我在府上當個貼身小仆的!”然后,祭出一個必殺無敵的笑容。
方曉天在心中暗自贊嘆,這少年雖比不過若雪的柔美,也略遜于若風的清麗,但卻有一種超于兩人的靈秀。那雙閃礫著不同光彩的眼睛讓他像一只脫世而存的精怪。
“我說這位管小弟,你剛才說誰是大叔啊?”
管小司看了一眼,然后道:“我說的是那位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人咯!”
“呃——”這下到方曉天被塞住了,若是繼續追究下去的話便就是承認自己是吐不出象牙的狗了。
“哧”一旁的蘇若風難得看見平日老欺負自己的方曉天吃鱉的樣子,也顧不得儀態笑了出聲,想不到這浪蕩游子今兒遇到混世魔王了。
雖丟了面子卻能看到平常只一副嚴謹表情的心上人難得露出爽朗笑容,方曉天竟覺心甘情愿,只是嘴巴饒不得這兩主仆。瞧他瞇起鳳眼掃了管小司一眼,煞有介事地對歐陽透道:“我說歐陽啊,你可真是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家的小仆哦!我們如此熟捻自會當是說笑,但別人可會當你歐陽兄治家不嚴哦!”
歐陽透瞇著從一開始就沒怎么變過的彎月兒笑眼,拱手道:“不打緊,我本也沒當他是仆役!彼焓掷死苄∷久黠@營養不足而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絲極易察覺的心疼,道:“我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弟弟!
“弟弟?”管小司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瞇了起來,里面閃過無法讓人看到的危險。聽說斷袖之辟的人都喜歡喚身下的那人作“弟弟”的。原也以為這個一臉溫和的家伙興許是這世上最后一個好人,但看來還是繡花枕頭禾桿兒心,把自己帶回去的目的到最后還那個。
最后一個瞇起眼睛的旁觀者清的蘇若風,他可沒有那么笨來趟著混水。不過嘛,他到樂意看臺自己朋友唱的戲咯!
然后到了下午,宴客樓休業半日擦灰塵。據專門負責伺候雅座的小二哥說,這灰塵大得讓雅座的四位客人瞇了一上午的眼哩!可真邪乎
“小司,今兒難得出來,不若我們去逛一逛,可好?”遲鈍的沒有注意到牽著的小人兒那張臭臭的臉,他倒是似個出城的鄉巴佬般興奮。
“隨便!比斡蓺W陽透拉著自己的手,好似自己一生都因為這張臉的關系讓每一個接近自己的男人唾蜒,好羨慕那些相貌平平的孩子,可以在爹娘的懷里享受溫暖,對他來說,這已經是遙不可及的東西了。
忽然,一串紅艷艷的冰糖葫蘆伸到他面前,讓他著實嚇了一跳,直接從往事感傷中抽身。歐陽透將冰糖葫蘆塞到管小司手中,微笑道:“這個好好吃的哦!”
“才不好吃。酸死了!毖圆挥芍缘卣f著貶低的話語,也不管對方是否會因為好意被踐踏而生氣,管小司邊損人邊把冰糖葫蘆含入口中。
“會酸嗎?”歐陽透大大的啃了一顆紅紅的糖葫蘆,那雙本來就細細的眼睛被山楂的酸澀弄得更看不見了。他滑稽的臉,可讓管小司笑疼了肚子。真是個呆子!
兩人就是這樣毫無目的的逛了一個下午。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心想作弄歐陽透,管小司每每看到有趣的東西,雖然嘴巴不說想要,但眼睛卻巴巴地盯著,還有那躊躇不去的腳步,成功的在日落前讓歐陽透的本來就不太鼓漲的錢袋更加干扁。
“透少爺,我幫你拿吧!這該是我做的事。
歐陽透抱著一大堆戰利品,難得固執的搖了搖頭,眼睛都沒離開過那瘦弱得恐怕風大一丁點都恐怕會被吹泡的身體,不肯讓他負擔一點重量。
管小司過意不去地伸手用衣袖為他擦拭汗水。天底下恐怕真的找不到這樣憋憨的主子了,哪有主子會毫不猶豫地為仆人買東西,還要自己抱回去的。!都快搞不清誰才是主子了。
衣袖摩擦過歐陽透的臉,這時他才注意到這個只會笑的男人竟然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算不上英俊瀟灑,卻有著屬于陽性的剛毅。一顆小小的汗滴頑皮地從額際順著起伏的面型緩緩滑落,放肆的溜過歐陽透飽滿的唇,然后任性地掛在下巴不肯離開。
管小司有點發愣地看著這一副普通的畫面,喉嚨異常干燥,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
開什么玩笑?他竟然,覺得這個呆子會如此性感!?
“小司,小司?”
聲音有點沉,若是低吟起來的話恐怕更加誘人吧?
“小司!”
被歐陽透的大吼嚇回魂的管小司開始懊惱自己剛才莫名其妙的想入非非,更何況對象不是可愛的女子而是眼前這個壯得跟熊一樣的家伙。雖然他經常被人糾纏,可對分桃斷袖可以丁點興趣都沒有耶!
“干嗎啊”心情不好語氣更差了。
但歐陽透似乎習慣了他陰晴易變的性子,也不在意:“麻煩你幫我從錢袋里面拿五兩銀子嗎?”
“嗯!彪m然心中不快,但畢竟歐陽透還是他的主子,管小司從錢袋里面拿出五兩銀子,奇怪的問道:“你要買什么東西?”
“不是買東西啦!麻煩你幫我把這銀子給那位老爺爺好嗎?”
管小司順著他的眼神,看到了一個趴在地上骯臟不堪的老人。他以為自己看錯了,連忙回頭確定,卻見那彎彎的眼睛不再微笑,仿佛趴在地上的人是他那般充滿了悲哀。并不是假惺惺的同情,也不是虛偽的慈悲,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感。
沒有再問他任何問題,管小司將五兩紋銀悄悄地用粗布包好,然后放到那老人懷里,在他耳邊耳語數句,然后老人千恩萬謝的蹣跚離去。
他懂他的細心,若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將銀兩交到老人手中,不肖片刻便會被搶奪一空,甚至有性命之危。
他懂他的稱贊,雖然沒有說出口,也沒有實質的動作表示,但他從那雙在此顯出溫和微笑的眼睛中看出了。
兩人的視線在黃昏中糾纏,似乎忘記了身處為何。
“小司。”
“嗯?”
“麻煩你再拿五兩出來。那邊還有位婆婆!
“”
“小司,你在生氣嗎?”
看著飯桌上的小米粥加蘿卜絲,歐陽透少有的感覺到身邊彌漫的怒氣。
“沒有。我怎么會生氣呢?”管小司的笑容燦爛的晃眼。
不生氣,才怪。≌娌恢肋@個家伙怎么存活下來的。才不到半個時辰,他竟然可以將身上早已經所剩無幾的銀兩全部給送出去了。他知道歐陽透在家中并不得寵,能到他手上的銀兩少得可憐,恐怕連藏寶閣的一個下人的工錢也比他多。那也罷了,銀子是他的,怎么花他管不著,不過逛了一個下午的戰利品也都全送人了如果不是他硬拉著說肚子餓要回家的話,說不定這位歐陽大少爺還可能把身上的衣服也脫給人家。
若是確實貧困可憐人也就算了,連那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招搖撞騙的家伙他也給。受不了這種人,都告訴他那些人是騙子,他居然還笑瞇瞇的為他們解釋說什么若不是家貧誰會去當騙子。管小司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什么時候變得那么差,竟然跟了這么個主子,恐怕一世精明就要毀于一旦了。
不行!若我不幫忙盯緊點,說不定這家伙哪天被人騙去身家性命還會跟賊人道謝。這樣的話就直接影響到我這個貼身小仆的形象!
好,決定了!!
在一旁看著管小司變來變去的面孔,歐陽透趁著他神游之際拉他做到自己身邊,把綿綿的小米粥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看著他下意識的拿起碗吃完,然后又幫他舀了一晚。就是這樣一碗接一碗的,直到管小司感覺到肚子快要被撐破而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一大盤小米粥都到自己肚子里去了。而歐陽透卻完全沒有動過筷子。
“抱歉,我把你的粥吃光了”些許的愧疚讓管小司垂下了頭。
歐陽透微笑著搖搖頭:“你才是該多吃一點的人,瞧你瘦的”
那語氣中的痛惜,他怎會聽不出來?鼻子又酸了。這個呆子,為何如此簡單便能挑動我的情緒。
“我幫你重新張羅!”為了遮掩難堪,管小司慌忙站起身來往廚房方向奔去。
而燭光掩映的房間里,那張暖暖的臉笑得更加令人心醉了。
“真悠閑”管小司拿著掃帚立在小院子內。
院子栽種著的花草并非名貴的品種,甚至連野邊隨意可見的稚菊也被院子的主人小心翼翼地種植在向陽的地方。管小司近日來的工作,除了替歐陽透張羅餐點,剩下的工作就是擺弄一下這些小花小草了。
他也不是沒到大戶人家做過工,那些外表看上去闊綽的富人把人支使得像狗一樣,根本就是企圖榨回那么一丁點的工錢。但這幾天當歐陽透的小仆,真是悠閑的讓人發呆。身為少爺的歐陽透起床不用人喚,衣服不用伺候所有富人家應該有的陋習他絲毫不沾染。其實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貼身小仆嘛!
那么說,他的目的果然是
想到這里,管小司打了個大大的冷戰。那天拿衣服給歐陽透,不小心看到剛出浴的身體,那個東西也真是太大了吧?
還有厚實的胸脯,肌肉糾結成文理分明的七塊腹部,粗壯有力的四肢真不知道為什么居然都是均勻的古銅色。∵B那里
在小腹的小肚臍下那個曖昧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蝴蝶形狀的淺紅色胎記
而他竟然會為了這些留鼻血!實在太丟臉了。
可是,好想再看一次
“管小司,你再發什么呆。俊
院門外站著一個漂亮的中年婦女,花衣錦繡好不風光,但艷麗的眉宇間卻不帶絲毫溫柔。身后跟著的那幾個丫鬟亦非善類,幾雙眼睛上下打量著管小司。
“向夫人請安!”管小司向著這位現任當家夫人何芙蓉行了個大禮,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雖然自己是歐陽透的小仆但工錢還是這女人給的。
礙于歐陽透是長子,何芙蓉并不敢對他做什么,但對他的小仆可就不客氣了。
“阿透是怎么教下人的啊,怎么都只會偷懶。俊
管小司早就習慣了被人喝罵的生活,但不知為何看到這個女人在指桑罵槐就覺得火大。他一邊微笑一邊說道:“夫人莫要見怪,透少爺連日來都忙著替出遠門的老爺處理帳務,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對小人訓話!
“哦?”何芙蓉的臉色霎時青了一下。
“蓉姨,好久不見!”從書房推門而出的歐陽透正巧看到大眼瞪小眼的一幕。
“呵呵”歐陽透的無心而道出她故意疏遠的事實,何芙蓉只得尷尬的笑了笑不好在追究管小司的無狀。她身邊的那群丫鬟一見歐陽透,幾雙涂滿眼彩而顯得異常巨大的眼睛像抽筋一樣拼命地往這邊眨動,胖墩墩的身材不住的搔首弄姿。
好像一群肥鵝
管小司首次覺得忍笑是如此的辛苦。
“阿透,聽說你最近接手處理藏寶閣的事務是么?”
“是的!
何芙蓉笑容有些僵硬:“也對,往后老爺的生意也是要靠你們兩兄弟把持的。阿透你也要注意身體,不要累壞了哦!等阿亮回來你便不會那么辛苦了!
說完那些言不由衷外加笑里藏刀的話,何芙蓉帶著那群扭腰擺臀的丫鬟大搖大擺的離開。
“嘻嘻呵呵哈哈”待那群鴨子走遠了,管小司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怎么了,小司?”
“哈哈哈呃肚子好痛哦哈哈”管小司都笑得無力地蹲到地上了!惫䴖]事沒事只是剛剛想到好笑的東西而已!
“容姨好像有點怪怪的!睔W陽透有點困惑地說。
“會嗎?”不奇怪才怪呢!若是你接管了藏寶閣,那二少爺,她的親兒子的地位可就難保了。怎么說,二少爺只是庶出,若是哪天老爺仙游了那些財產還不是歸大少爺你的。
“嗯”
管小司注意到歐陽透眉宇間有著一絲困惑,更看到他徹夜未眠而稍微黑暈的眼圈,便問道:“是賬目有問題么?”
“咦?你怎么知道的?”歐陽透搔搔腦袋,無奈地道,“有好幾筆大買賣看上去似乎沒么問題,但總覺得那些銀兩進進出出到最后不知去向真奇怪。不過我想何掌柜是蓉姨的弟弟,應該沒有問題吧?”
才不會沒問題!看來那個女人手段還滿厲害的。不但將整個家都操縱在手中,更安插親信到店內,這根基非短期可能建立的。恐怕這個呆子是無法對付她的。
歐陽透見管小司滿臉煩惱的樣子,后悔告訴他這些不該讓他來煩惱的東西。這個可愛的少年,只需要笑著繼續悠閑下去就好。也許是因為之前流浪的生活,這幾日無事可做的管小司一副無聊的表情他是看在眼里。過早成熟的眼神讓他好心疼,這個年齡的孩子本該在爹娘的愛護下快樂的生活著。
“小司,肚子餓了嗎?”曾經答應過他不讓他餓肚子,所以希望能盡他所能。可是因為底子差的關系,不論如何讓管小司吃飽喝足,那纖細的身子還是胖不起來,依舊是風吹就跑的架勢。
“有一點!弊罱恢朗窃趺戳耍亲雍苋菀拙宛I了。要是以前的話,沒東西吃餓兩三天是閑事。大概是自己的胃口已經被慣壞了吧?誰叫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被歐陽透強迫著吃下比往常多一倍的食物啊雖然很好吃是沒錯啦,但也用不著每頓都雞鴨魚肉的吧?
“那吃飯吧!今天寶嫂做了飯焦酥。”
“嗯!”管小司笑得好歡。
并非因為可以吃到最喜歡的菜色,而是早就聽寶嫂說了,這種完全上不了臺面的食物可是歐陽透特意吩咐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