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掐指,莊舟片刻答道:“一年三個月又八天!
“你倒是記得挺清楚!
“屬下的職責!
“罷了,收拾一下,我們出谷玩玩!
玩玩?莊舟一呆,收回趣味的目光,臉色乍灰乍白。
但凡出谷的殺手,哪個不是捧著大把的錢票回來,他的主子居然要出去玩玩?玩什么?玩殺人?才怪,淺葉組絕不做無本生意。
見他發呆,葉晨沙又道:“此番出谷,我們要裝成平常人家,不可張揚。”
莊舟一呆過后,又是一呆。
哪個殺手出谷敢四下張揚?難道要他們一邊敲鼓一邊大叫“殺手出巡啦,見者回避”?他的主子居然敢提“張揚”二字,到底有沒有身為殺手之主的自覺?何況,他的主人樣貌俊美是翩翩佳公子,本來就世間少有,就算不張揚也不成。他這主子絕對不會和自己的臉過不去,易容行不通,沒把別人的臉劃花就算幸運了。
“還有,稱呼要改!
“怎么改?”莊舟覺得問得很白癡。
“鄙,葉晨沙,字妄之,行五,你自己選!彼y得好心。
“……”莊舟無語。
不愧是他敬佩有加、愿追隨一生的主人,就連說話的含義也深刻得異乎常人。身為下屬,當然不能直呼姓氏名稱,谷內谷外均不可。字嘛,倒是第一次聽他提起,以往只聽葉驚天喚他葉五,竟不知他竟然有字。當然,主人的字可不能直呼,太僭越了。行五嘛,他知道,葉晨沙有四位兄長,下面有五個弟弟。葉驚天生了十子,死到現在,只剩葉晨沙及其兄葉朝。而這葉朝,似乎生性淡薄,小小年紀便受不了其父的兇殘,離家云游去了。
“五少可好?”看著男人無害的笑臉,莊舟試問,盡職盡責。
“隨你!比~晨沙擺擺手,“去收拾一下,明日辰時出谷!
“……主人,恕屬下直言。你……不擔心淺小姐嗎?”
“擔心。”葉晨沙盯著虛鏡之人,應著。
擔心?莊舟可感覺不到。
“屬下告退!
“嗯!秉c點頭,葉晨沙眼光鎖在虛影中的綠眸女子上,專注而執著。
輕輕邁出,莊舟習以為常,這種近乎癡狂的神情他見多了,F下讓他操心的,是離開的這段時日里谷中事務該如何處理?看來,勢必得請凡衣代勞;另一件讓他頭痛的是主人令他“收拾一下”。收拾什么?難道讓他整理一大包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隨身?與其如此,他寧可倒地裝暈。
在他以為,什么也不必收拾,帶上一堆錢莊號票最實用。
銀票雖實用,殺人最痛快。
虛鏡外,距淺葉谷南方千里之遠的唐州城鎮上,正上演著一出“兩小兒辯日”。
“再吵!我剁了你們做草肥!
兇狠的話語配上兇狠的表情,讓路人退避三舍,為男人腿上掛著的孩子擔憂。
“你才吵呢,多事。”左腿上的男孩擺明不買他的賬,回瞪一眼,繼續與右腿掛著的男孩爭吵,“我比你大,你要聽我的!
“聽你的?哼,我比你聰明,你沒聽過能者為大嗎?你得聽我的!庇彝饶泻⑤p視地瞪著自稱為哥哥的東西。
“你們……很想做草肥,是吧?”高大兇狠的男人已完全沒了耐性,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跳,蠢蠢欲動。
只要……只要用力捏住兩個死小子的脖子,所有令人心煩的聲音就會消失。只要……捏住脖子……嗜血的手滑上兩小兒的脖上,偏偏兩個小家伙無知無覺,猶自一人抱一粗腿在一邊喋喋不休,也不怕小命玩完。
哼哼,很好!他已經捏住細滑的脖子了,只要再用些力……心煩的聲音便會消失,世界將回復一片清靜……他可以感到掌中跳動的血液、感到小孩子柔軟的頸骨、感到嗜殺的快意……
“你要殺了他們嗎?”
身后輕柔的女聲喚回男人失控的血性,令他兩掌一松,讓兩孩童的小命在鬼門關繞了個彎。
“無響?你真的要殺他們?”見男人僵直著身子,女子只得走到他面前。
“不!”夏無響狼狽地垂下眼,乖乖放手,任兩個小家伙抱在腿上爭吵。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看看他此時的模樣便知了。欲學曹操挾淺葉以令葉晨沙,卻沒想到自己反倒成了被挾持的“天子”,被淺葉拉著云游四海起來。
世風日下呀!本該是他掐著淺葉的脖子在葉晨沙面前揚眉吐氣,一掃落敗之恥。可人沒掐住,倒是自己有了落入圈套之感。
這女人果然深藏不露!當日出谷他便知不妙。百丈高的崖壁,以他的修為尚要換氣一次,借崖石之力方能上升,這女人卻臉不紅氣不喘,無須任何借力就那么直直地躥了上去。隨后,便被她拉著往南行,將他想留書威脅葉晨沙的計劃完全打亂。每當他想打昏這女人時,四肢竟無法控制,猶如……被施了妖法,完全動彈不得。
她不是人!
憶及莊舟的話,夏無響終于明白淺葉苑為什么成為谷中人盡皆知的秘密。葉晨沙的女人,是妖!
如此看來,并非他挾持淺葉,而是淺葉挾持了他。
這妖女不知目的何在,只顧拉著他往南走,一路游玩,累了或住客;蛳⒘珠g,餓了則指使他張羅食物,葷素不忌,食量卻不大。兩天前經過無名小鎮,妖女居然大發善心收留村人欲燒死的兩個小子,偏偏兩個家伙喜歡吵架,成天在身邊嘰嘰喳喳,吵得他想殺人。
莊舟常說殺手不能做無本生意,他現在一點也不介意做無本生意。殺了這兩個小子……殺了……
“無響,今天就在這個鎮上落腳吧!
一聲輕音打斷他狂漲的殺氣,夏無響泄氣。他不怕鬼怪妖物,偏偏這妖女能他全身動彈不得。若一個人無法行動自如,就只能任人……不,任妖宰割了!這一路上,他沒見過她施妖法變幻術,也沒見她現原形,言行舉止與尋常女子沒兩樣,不像妖,倒像逃家游玩的千金小姐;而他,則是任勞任怨的仆從。
“無響!”妖女又叫了。
“知道知道!你讓這兩個家伙下去!毕臒o響指指腿上的懸掛物,兇狠的臉上陰晴不定。
“大黃小黃,快過來,讓無響去找客棧!毖崧暯兄鵂幊车哪泻。
“來了!眱尚∽育R聲應道,乖乖放手,順從得令夏無響咬牙。
“你們是狗呀,這么聽她的話?”夏無響居高而瞪,對他們如此聽話不滿。
棕黃色的頭發,根本不是漢人,被人……不,被妖像狗一樣叫喚,居然還應得這么大聲,真是不知死活的一對家伙。
“你才是狗!眲偛抛苑Q哥哥的男孩抬頭瞪他。
“對!钡艿茈y得與哥同仇敵愾。
“哼,大黃小黃,不是狗是什么!”夏無響厭惡地看他們一眼,不屑。
“大黃不是你叫的。”
“小黃不是你叫的!
兄弟倆鼓著臉,隨后互瞪一眼,同道:“不要學我說話!”
“滾開!”夏無響沒了耐性。
“兇人,你記好,小爺我叫木離花,大黃只能仙女姐姐叫!备绺缢α怂﹄s黃的小辮,不可一世。
“兇人,我叫溫不花花,你給我記住。”弟弟同樣不可一世。
本就耐性不多的夏無響在他們臭屁的模樣下,心火狂漲,殺心再起。
他干嗎那么好心?誤聽妖女的話救了這兩個家伙,可他們根本不領情,不聽他這個救命恩人的話,倒聽起妖女的話來,活該被人燒死!不僅樣貌是番人,就連名字也是。管他們是木花還是溫花,惹得他不高興,人皇來了也照殺不誤。殺了他們,再收了后面那個妖女去威脅葉晨沙……
“別吵了,快讓無響去買吃的!毕⑹聦幦说难哌^來,一手拉一個。
“他要是跑了怎么辦?”木離花任淺葉牽著,骨碌的大眼卻不懷好意地往夏無響身上瞟。
跑?他當然會跑,不知跑過多少次。每每不過半炷香,妖女鐵定出現在他面前。
“他不會跑的。就算跑了,我也能找到!毖疁厝岽鸬。
對,他完全被妖女吃得死死的,枉費一世殺手之名。
“姐姐,他這么兇,會不會在食物里下毒藥害我們。”溫不花花眨著眼落井下石。
毒?這小子的方法不錯,一時找不到奇門奇毒,買點砒霜試試也無妨。
“他不會,他們從來不會。”妖女依舊溫柔。
算這妖女上道,他的確不會。淺葉組以嗜殺譽滿世間,絕對不會用下三濫的卑鄙手段。
夏無響兇狠的表情慢慢平靜,看看淺葉,再低頭瞟瞟不知死活的兩個小子,認命地嘆氣,舉步去找客棧兼打理食物。
他是殺手,應該嗜血成性、心狠手辣才對,怎么落得像家仆一樣,不僅要照顧妖女的食宿,竟然還得照顧兩只黃毛小花狗?
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