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翱翔蒼天的雄鷹,或許可見到草叢中行走飛快的一道黑色身影。黑影在生機盎然的草叢中縱越如飛,手中提著一尺見方的黑色包袱,隱隱散著血腥味。
蒼鷹被血腥吸引,尖嘯一聲俯沖而下,堅硬的喙意圖叼走男子手中的包袱,一飛沖天,劃出完美的弧度……包袱,依舊在男子手中。
殘忍的笑剛剛掛起,男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鷹頭。鷹身拔高三丈后頹然落下,血濺草叢,沒了蹤影。舔拭手上的鷹血,男子收起笑,絲毫不受這段小插曲的影響,繼續在一望無際的草中趕路。
不,不能說是一望無際的草,在層層綠波后,突然閃出一道萬壑深淵,附首下看,一片蒙蒙霧氣,深不見底。
急忙煞住身形,男子仰頭,似在深吸濃郁的青草氣息。他有一副粗獷的面容,端正的臉上帶著霸氣和兇狠,一雙灰色的眼滿是冷漠,古井不波。
突然,他一躍而起跳入深淵。無聲無息。
萬丈深淵下,別有洞天。
“夏統領,恭候榮成歸來!蔽绰涞兀聣嫷哪凶颖懵牭降氐讉鱽砉猜。
“該死的!又是這只鸚鵡。”男子冷漠的臉上突然升起怒意。下墜的身形臨空轉向,飛腳踢向崖壁古松上大叫的五彩鸚鵡。
“夏統領,恭候榮成歸來!
鸚鵡似乎知他心情欠佳,未等腳到便飛離古松,躍到男子身后突然出現的人肩上。
“我的鸚鵡得罪你啦?”一個穿著非常隨意的俊儒男子皺眉道。隨意是抬舉的形容,用凌亂才最為合適。撫著肩上的鸚鵡,他搖搖頭,嘆氣。
“已經正午了,你剛睡醒。”不是疑問,是肯定。
“對!蹦凶訐荛_散亂的頭發,轉身。
以五行手法拍打凹凸不平的崖壁,便聽得轟然巨響,百米高的山崖竟自行左移五丈,打開一個巨大的洞口。
“主人昨夜三更才歇,你晚些時辰再去見主人!弊哌M洞,待男子貼立身后,散發男子啟動洞口邊的機關,巨石自行移回原處,了無痕跡,“對了,把手洗干凈!被仡^淡掃,見到他指間干涸的血跡,他叮囑。
“莊舟,如果我殺了你的鸚鵡煮湯喝,你會不會生氣?”跟在他身后,男子突問。
“不會。”走在前方的男子輕聲答道,聽不出一絲火氣,完全聽不出。
穿過數丈巖洞,兩人來到一方晴天之下。這是個美麗的山谷,夾在萬壑叢山之間,鳥語花……不,沒有花,全是綠油油的草。
“真的不會?”殘忍地盯著五彩斑斕的鳥,男子嘴角有了淡笑,開始幻想拔了毛的鳥是何模樣——鸚鵡山藥蟒蛇湯,大補。
“不會!但我會剁了你拔毛的手!蓖蝗晦D身,喚做莊舟的男子微笑,輕撫肩上的鳥兒,答得好輕好輕。
縹緲的語氣引來男子全身的雞皮,但,鸚鵡瞇眼舒暢的神情讓他刺眼,那雙輕撫鸚鵡的手更讓他刺眼?傊萄!抖抖身,男子冷不防曲指彈向鸚鵡,引來火雞般的鳥叫,人已飛快消失。
“記得洗干凈你的手!卑矒嶂艿襟@嚇的愛鳥,莊舟沖已無人影的方向輕聲叮嚀。
無人應他,連哼都沒有。
“夏無響,聽到了嗎?”這一句,帶著威脅。
片刻,百米外傳來一道輕哼,極不耐煩也極輕的哼。
“要喝鸚鵡湯,也沒見你進過廚房。”勾起唇角,莊舟拉拉散開的領口,飄然離開。
“夏統領,主人沒起身,您不能進去!蹦G衣衫的守衛抬壁攔住急沖的人影,臉上是盡忠職守的嚴謹。
“滾開!睂⑹种械暮诓及鼇G給守衛,夏無響濃眉一挑。
“夏統領……”接住勁道十足的包袱,守衛上前一步,死死攔住不讓他魯莽。
“無妨,進來吧!钡统零紤械哪幸敉蝗豁懧,飄蕩著充斥在兩人耳邊,震得兩人心頭一麻。
“主人!”守衛驚異低頭,為自己的失職不安。
“沒你的事,退下!钡统恋哪幸羧匀粠е┰S慵懶,卻聽得出清醒不少。
“是。”將手中包袱放在門邊,守衛退下。
“無響嗎?還不進來。”屋內的男子催促著。
“我進來了。”挑眉一哂,推開緊閉的丈高朱門,夏無響依言踏入,心頭竟涌起莫名的緊張。他也會緊張?是的,在面對他的主人,即便是嗜殺成性、冷血無情的他,仍是忐忑不安。
“咿——呀!”隨著朱門的慢慢開啟,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綠色。
在踏入門檻時,他不忘抬頭看一眼門上的大字——淺葉苑。這片山谷是世人聞之變色的殺手組織,淺葉組的隱身之所——淺葉草谷。這兒,是他的主人特別修筑的居所——淺葉苑。
一個很寬闊的院子,除了背靠山崖修筑了一幢二層高的居所,整個院子里全是草,而且,是特意讓人挑選上好的草種,一顆一顆種出來的草。
兩層高的居所全是石塊堆砌而成,頂部朱紅的巖石上,刻著三個淡淡的大字——淺葉樓。石樓內,寬廣的石廳中掛著墨黑的“淺葉居”三字,蒼勁有力。而……石樓之上,住著一位……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女子,莊舟是這么告訴他的。
想必女子是主人的禁臠。好在他素來對女人沒多少興趣,也不想多問。
作為淺葉組的主子,殺手的主人,必定是個兇殘成性,嗜血嗜殺的男人。但……夏無響自問清醒,卻始終摸不準這個主人的真性情。
“想什么?”
突來的叫喚驚醒他飛游的神思,夏無響心中微驚。立在石樓外,他仰首叫道:“無響任務完成,請主人驗收!
他是不能進去的。而他,也從未踏進過。山谷里,未經允許,任何人不能踏進淺葉苑;未得召喚,任何人不能踏進淺葉樓半步。否則,殺無赦!
“呵,早就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剛回來嗎?”石樓內飄出輕輕的笑聲。
“對!背领o心神,夏無響狂傲一笑,沖石樓大叫,“別忘了,我入你門下,是為殺你而來。”
“我記得。”樓內男子依舊輕笑,“只要你能殺得了我,淺葉谷主人的位置,由你來坐!
“我一定會。”撂下決心,夏無響捏緊五指,消去莫名的緊張。
他入淺葉組不過一個寒暑,但他的目標,是成為人人聞之變色的淺葉谷主人。只要……他殺得了石樓內的男人——葉晨沙。
葉晨沙是個……讓他佩服,也能挑動他殺心的男人。
無可否認,淺葉組是個不像殺手的殺手組織。整個山頭,方圓千里全是淺葉組的苑地。在世人眼中連綿不絕的群山深森,淵壑奇珍,不過是葉晨沙家中的后院。一個財力雄厚的人,做什么不好,卻偏偏要做殺手。這個男人的心思太深沉了!
淺葉組十年前不過一個聲寂無名的小型暗殺組織,是大元朝廷設于政外的影性質組織,故葉晨沙之父葉驚天能有如此寬廣的山頭。葉驚天兇狠殘忍,對親生兒子也不例外。在他眼中,只有殺手,沒有親情;不殺人,就要被人殺。在紛亂的格局中,這是血的生存法則。
不知何因,十年前,葉晨沙弒父,以十八歲的年紀坐上殺手組首領的位置,盡收其父家業,將組織遷于深淵之下。若非有人引領,沒人知道深崖絕壁下,竟有如此精美的景致。
從此,朝廷的暗殺組織消失,淺葉組響徹江湖,人人聞之變色。
這個組織夠恨,夠絕——淺葉令出,無一活口。全是葉晨沙的功勞。
因為他夠恨,所以組下不夠恨的人,不是任務失敗丟了性命,就因膽小懼怕,被人剁了做草肥,滅口手段之高明、之殘忍、之無情,到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地步。但這樣一個男人,居然愛草如命,愛到……近乎癡狂。
草呢,不值錢的東西,遍地皆是,一種十分輕賤的植物,有必要如此癡狂嗎?
葉晨沙愛草,谷中盡人皆知。即便是不懂事的臭鳥,也只敢停在樹上亂叫亂跳,而不敢胡亂咬壞地上的綠草,特別是淺葉苑內,那株一人來高的蘭草。
蘭草長到人高,倒也算是稀奇之物,但,值得如此珍藏嗎?
谷中,是人皆知,葉晨沙愛那珠蘭草,愛到……唉,愛到讓世間眾人聽草變色,特別是“淺葉”兩字,如魑魅降世,閻羅索命。
淺葉,是樓中女人的名字。
夏無響非常好奇,什么樣的女人能讓冷血無情的葉晨沙如癡如狂?
“行了,快出去,你身上的血腥味太濃了,她不喜歡。”樓內又傳來輕忽的低沉男音,隱約可以聽到疲憊的哈欠聲。
“屬下告退。”突然變冷的氣息讓他的掌心沁出一層細汗,低頭斂眉,夏無響看到手掌上干枯的鷹血。
“對了,若是沒事,你去幫幫莊舟,他一人調教一群人,也挺吃力的!眲倓傃诤煤裰氐闹扉T,空曠的院內又飄出輕輕的嘆息。
“我會的!甭牭健扒f舟”兩字,夏無響面色一僵,想起那條……鳥的量詞似乎為“只”……那只令他殺而后快的該死鸚鵡。
待他走后,淺葉苑回復素有的寧靜,非常非常之靜,靜得只能聽到風吹草舞的沙沙聲。
這兒,是谷中最安靜的苑子,安靜得……近乎詭異。
“你在睡覺嗎?”溫柔的話語來自一位俊美男子。
斯文的樣子,白色錦袍以玉帶隨意束緊于腰間,襟口微敞,袍角繡著一棵青悠悠的蘭草,任人看到都不會將其聯想成聞之變色的殺手組首領,但他是。
當朝統治者對他又恨又懼,他們會出天價買淺葉組除去政見不和派,也怕敵派以同樣手段取自家性命;貴族富商對他既懼又怕,只要葉晨沙出現的地方,不論好壞,無一活口;平民百姓則將他作為嚇唬頑皮孩子的魔頭壞蛋。
這個人人畏懼的男人,此刻卻趴在遍地綠草中,輕輕對著曬太陽的綠衫女子低語,眼中的溫柔恐怕自己也不知。
見日頭漸炎,葉晨沙隨手撈起精雕細刻的龍骨油紙傘,撐開形成一方陰影,為女子掩去刺目陽光,讓她睡得安穩。
女子斜臥的身子動了動,慢慢抬起頭,枕上他的腿,調成舒服的姿勢,無聲無語。
“不想和我說話嗎?”任女子枕著他的腿,葉晨沙再度開口。
“不想!钡穆曇魪乃冗厒鱽怼
“我又哪里惹你生氣了?”
“……我要出去玩!迸淤氣似的說,軟軟的嗓音不是撒嬌,音質天成。
“好,想去哪兒,我陪你!彼豢诖饝,非常之通容。
“不要你陪!迸勇D身體,仰臥的瞳與他對視。
她明明有能力出去,為什么遇到他后,她引以為傲的能力全化為軟綿綿的慵懶,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是妖啊,一株活了六百年的草妖啊,竟然被一個凡人束了自由,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