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覺得四弟跟以前也不太一樣了。以前我總覺得他的心把自己鎖在一個角落里,別人都是進不去的,連笑一笑都是那么的難得!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我也覺得啊,有時候我回家來,他招呼我也比以前殷勤了。有時候,還問我夫君待我好不好,靜靜的,聽著我道家長里短,很是耐心,有時候也會笑一笑,笑得特溫柔,就像好羨慕我似的!”
“大姐,你一說,我倒也覺得了。那回我穿了一套新裙子,梳了一個新發式,他就看出來了,還稱贊我漂亮呢!兩只眼睛一直盯著我看,眼神怪著,似乎自己也想穿上一穿似的!呵呵……他是什么時候開始留意起我們姑娘家的玩意兒了?倒稀奇!他以前可是連正眼也不屑看的,心中就只有劍——手中的青月水劍,仿佛這一輩子要陪著這柄劍老去一樣!”
“是啊,他平素也不喜歡和我們親近,父親又嚴厲,自從娘仙去以后,他就更沉默寡言,更寂寞孤僻了!”
“他似乎是在與血魔之戰后,變了性子的!哎,你們說,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或是什么人了?”
“比喻說,姑娘家,他是不是心上有人了?”
“可是怎么就沒聽他說起過!”
“他怎么會跟我們說呢?如果是那樣倒好,有人陪陪他,只要是家世清白,人品好的姑娘,相信父親也不會攔著的!”
“他現在才二十二歲,父親可能會怕他婚后分心,也許還不會應允的!萬一那個姑娘要不是正道中人呢?怎么辦?唉……”
“我告訴你們一件更稀奇的事……”
“什么?”
“他院子里的桃兒說,有一次她半夜里急了,起來如廁。哪知就瞧見四弟他自個兒待在院子里,梨花樹下漫天飛著流螢,他總是不讓它們飛走,似乎十分留戀似的,還自問自答的:‘你說,這樣像是在下雪嗎?’而且,那天夜里桃兒還聽見四弟在哭泣了!”
“四弟在哭泣?啊……”
“你能相信嗎?”
“他那樣的人,那樣清高的人,是為什么?”
后五紋那天蹲在橋旁的柳蔭里,就是聽到了這些。
如果是別人聽著,也許是有些好奇,但絕不會聯想得到更多,也許無法聯想到更多,偏偏他是后五紋,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家伙!
他的腦袋轉了幾轉后,竟然隱隱地猜到了白玉溪的心思!只是欠缺了求證,但是今天是否就會有他想要的結果呢?
他心中有預感——
雪希言心中也有預感,他預感到白玉溪——白玉溪——想死在他的劍下——
為什么!
雖然他們的比試是拋棄了生死的追求,即便是為劍而殞身殉道,也是無怨無悔,那是對劍的尊重,那是對自己生命的尊重,那是對自己的執著的尊重!但是他感覺到,白玉溪并不是與他一樣,并不是為了這些,而是為了一些莫名的,他不能夠了解的隱秘的東西,在刻意地潛藏地毀滅自己!
他感覺到,那是一股私念!
強烈的私念,偉大而執著,怨恨而無悔!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陌生的感覺潮水般涌來,幾乎將他擊倒——這種柔韌的劍氣與氣息,十分的危險,讓人迷惑,讓人情迷意亂!
但二十年的練劍,二十年的正氣,使雪希言堅忍不拔,無堅不摧,他的劍氣如同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勢如破竹地挑破了白玉溪的劍團,直擊其破綻——
白玉溪不閃不避,反而迎向了他。
唇邊帶著蒼涼而絕美的笑靨。
他所期待的幸福,即將來臨——
他的一生何其地痛苦,死,反倒是解脫,是美好,也許是這一生的渴求!
而死在他的劍下,那是這一生再也無憾!
完美無缺了!
白玉溪的白衣青衫,在浩瀚如潮水的劍氣中綻放、飛揚,如同他的人,他的生命之最絢爛,最光彩的一瞬間,震撼了天地,人神無聲!
一片靜謐之中!
人們忘記了他是白玉溪,忘記了他是白玉山莊的少莊主,眼中似乎只看見了一個為自己的自由,為自己的追求,為自己的生命,付出了最大代價的清高的少年!
多少年后,還有人在回憶那一刻的所見——
宛如一朵開到了極盛之處的潔白如雪梨花,在這暮春時節,在這生命最輝煌的時刻,在光輝之中毅然選擇凋謝!
不管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一生都要肩負的白玉山莊,他都即將是一個偉大的傳奇!
如果白玉溪在這一刻死去,那就沒有了以后的故事。
也沒有了解開種種謎團的以后!
如果白玉溪在這一刻死去,他必定被人安送回白玉山莊。
經過祭奠、法事,入棺下葬,埋下土里,把一切秘密都隨他埋在黃土里,從此無人知曉?
無人知曉,他當時求死的心情。
無人知曉,他當時求死的原因。
一切皆隨時間塵封,塵埃落定!
江湖多了一個傳奇故事,一個帶著不解謎團的傳奇故事——
但是,白玉溪并沒有死,沒有死在雪希言的那一劍下,卻是從此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
與白玉山莊的智者樂文山帶來的那位少年,一起失去了蹤影……
其中的種種因由,江湖人人議論紛紛。
卻不得其解!
有人問,白玉溪去了哪里?
第十一章猜心
燕洲的南方。
偏遠之地,有兩座無名山。
兩座無名山之間有一條十幾戶人家的山村——蓬雞村。
天色尚早,四合未明。兩條人影悄然潛行,神色匆匆地走入村子,兩旁有桑榆夾道,初夏時節,晨風習習。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轉進了小路,在路旁的一堵土墻外,翻身入內。
甚是寬敞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水井后面模糊瞧見圍著一些欄桿,不知道是養著什么。
兩人躡手躡腳地挨近窗戶,無聲地穿進漆黑的屋子里。
一盞油燈頃刻被燃起,昏黃的火光,照著后五紋瞇眼帶笑的俊臉,壓低聲音對白玉溪說道:“這是我住的屋子,你在這里休息吧!我去瞧瞧我的老朋友小黃……還有別要吵醒了隔壁的盧大娘,她每天很晚才睡,又很早就起來!”
白玉溪困頓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聽著,默然點頭。
后五紋把油燈放在了木桌子,看著他一臉的落寞,不由說道:“你身上這女裝以后就別改了吧!反正這里沒有人認識你小白!
白玉溪聞言一驚,抬起頭來看著他。一雙失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驚疑與不解!他再一次聽后五紋的建議,穿上這女裝,只是為了逃避江湖上的耳目,他不愿意以現在這樣的心情回到白玉山莊!
在指天閣上發生的事,他不知道要以何總面目去面對自己的父親!
他輸得并不光榮,并不值得白玉山莊引以為傲!
他并沒有死在雪希言的劍下,沒有如自己的所愿。
這樣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該如何活下去!
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執著,一切皆陷入迷惘與不安之中,只想逃避,逃避江湖,逃避白玉山莊,逃避青月水劍,甚至逃避自己——白玉溪!
他情愿,世上再也沒有自己,再也沒有白玉溪。
他不愿再做那個御劍而生的少年!
那個背負沉重的少年!
白玉溪眼中充滿了迷惘,竟然對后五紋的這兩句話也要充滿了懷疑,無力地呢喃道:“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