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人來到后院時,只看見一名佝僂著身子的婦人,她的右腳似乎有些不索利,正吃力的鋪曬著攬在懷中的麥子。
“秦嫂子!”云初夏低聲喚道。
婦人聞言轉身,眾人這才看清她的臉。
那是一張猙獰的臉,左臉有著被祝融燒燙過的痕跡,像是一大塊疙瘩沾黏在上頭,約莫一個嬰孩巴掌大小,讓人乍看之下很是可怖。
“小姐,你來了呀!”秦嫂子有些訝異她帶了這么多人來,卻沒多問,只是笑著喚。
沈家莊所有人都是這么喚云初夏,畢竟她公主的身分是秘密,至少這些后來被收容來的人并不知曉。
看著眼前婦人的面容,楚離歌雙眸閃過一抹了然,而楚豫則是一臉怔然的看著眼前的婦人。
她的臉很是可怖不錯,但另外半邊臉卻是完美無瑕,十分的柔美,最重要的是,那半邊無損的臉,竟是與他的母后一模一樣……
云初夏朝她點了點頭,這才轉向楚豫,“小包子,人你見到了,現在能說了吧?”
楚豫一早便急召楚離歌進宮,卻不說何事,只說昨夜余太后讓人喚他過去,與他說了些事情,為了確認這事,他得親眼去瞧瞧,于是就給了楚離歌一處地址。
誰知楚離歌不答應,身為天子,如何能說離宮就離宮,這會兒文武百官正等著上朝呢!
只說楚豫有何事要確認,他親自代他跑一趟便是。
楚豫早知楚離歌不會應,立馬轉向云初夏,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凝視著她。
云初夏最見不得他那模樣了,只好跟著勸說楚離歌。
楚離歌拿這一大一小沒轍,只能應了。
如今見到人了,他還不說?
楚豫看著眼前的婦人,想著昨夜所聞之事,啞著聲輕述,“昨夜,我母……不!該稱她為姨母。姨母身旁的江嬤嬤來見我,她告訴我一件往事……”
第十章 意料外的完美結果(2)
這些日子,余悅蓉被流言折磨得不成人樣,那些流言在外人耳中僅僅是流言,畢竟沒得到證實,傷害不了她什么,偏偏她心里清楚,這件事是真的。
她本就自責,這些年來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如今因為流言的事,她的精神狀況益發不好,可以說是每況愈下,到了后來竟開始瘋言瘋語,有時是端莊優雅的余太后,下一刻卻又成了嬌憨天真的少女,一見到人便喊著“姊姊,是我對不住你”……
待她清醒后,得知自己竟做出這樣的事,立馬發狠將被她誤認的人拉下去杖斃,長春宮因此死了好幾名宮娥,一時間人心惶惶。
江嬤嬤見再這么下去定會出事,不得已,只能趁著余悅蓉服下安神藥熟睡之際求見楚豫,并將事情的經過全數告訴了他。
楚豫早已從楚離歌口中得知此事,但那畢竟只是猜測,如今從江嬤嬤口中聽聞,卻是完全不同了。
江嬤嬤在將一切坦白后,便知自己活不了了。她當年曾育有一子,誰知不到滿月便因高熱而亡,丈夫因為此事棄她而去,她才會到余家當奶娘。
當時她與另一個乳母方嬤嬤一塊哺育余紫蓉與余悅蓉姊妹二人,最后她被派到余悅蓉身旁,成了她的貼身嬤嬤,而另一個方嬤嬤則成了余紫蓉的管事嬤嬤。
可以說余家兩姊妹都是她看著長大,她看著她們自幼相好,姊妹和氣,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誰知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她孑然一生,這輩子除了余悅蓉之外,再沒有其余親人,當初她沒能阻止余悅蓉犯下錯事,如今又豈能看她一錯再錯?
江嬤嬤告訴楚豫,當年余紫蓉產子后,余悅蓉深怕她會與自己搶孩子,于是派人毒殺余紫蓉,是她讓人換了藥,并安排假死的余紫蓉出宮,就是余為清也是她讓人救下的,宮中的傳言更是她放出去的。
江嬤嬤一一將事情道出,最后只說:“老奴賤命一條,但小姐只是病了,早在她放火的那一刻她便病了,可她自己卻不知道。當年小姐病發,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才會做出毒殺親姊之事。她沒辦法原諒自己,老奴也不敢告訴她實話,小姐的病反反覆覆,若是再一次……老奴不敢保證能再次救下大小姐……”
江嬤嬤斷斷繼繼將這幾年的事全數告訴楚豫,她知道這事一出,余家便完了,她不求能活命,只求楚豫放余悅蓉一條生命,她只是一時犯了錯事,卻因這滔天大禍,讓她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這才會生生將自己給逼瘋。
最后她將余紫蓉所在之處告訴他,等著他確認之后來取她這一條命。
楚豫說完一切,眼前的婦人再看男孩的眼神已是不一樣,不可置信、驚喜、害怕、自卑……種種情緒盈滿那一雙溢著水光的眸子,她張著口,想喊又不敢喊。
那模樣看得云初夏胸口一疼,忍不住說:“秦嫂子來到沈家莊時,身子很是不好……”
她老說自己窮,可不是說假的,因為沈家莊收容之人,大多身上帶有病痛,養起來可不容易。
余紫蓉是昏倒在沈家莊門外的,那時的她剛產下孩子,氣血虛弱,不知怎地倒在地上,身旁也沒有孩子。
秦嫂子自稱是寡婦,孩子生下便沒了,至于為何會流落街頭,卻是怎么都不肯說。
沈家莊多的是可憐之人,人人都有故事,她不愿說,自然也沒人逼問,她這一留便留到如今。
這期間,有名姓秦的男子找來,求著她與他走,可秦嫂子不肯,那男子也不敢強求,卻是隔三差五便來一趟,這么多年來從未間斷。
楚豫聽著生母這段日子的遭遇,眼淚早已落個不停,又見她遲遲不敢說話,再也忍不住朝她大喊,“為什么不來找我?”
他那時還小就罷了,可如今的他早已知事,她若是早些日子來找他,又如何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秦嫂子,不,該說是余紫蓉,被他這一喊,淚水再忍不住潰堤,“我、我不能……我這模樣怎么能……”
她一個殘缺之人,如何能去找他?她的兒子是當今天子,若是讓人知曉他有個殘缺的母親,會如何對他指指點點?還有余家……
縱使父母再不堪也是生她養她的家人,若是她出面,豈不是坐實了他們的罪?除了躲,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上哪去,余家回不去,皇宮也不是她的家,她不愿接受江嬤嬤的安排,于是逃了出來,若不是遇見了云初夏他們,她恐怕早已魂歸西天了。
當時的她只覺得天大地大,卻沒有一處她能容身之處,又如何會想到去找他?
“所以你就這么委屈自己?”楚豫心痛難當。
與其說他在怪罪她,不如說是心疼,母子天性,雖說余紫蓉在生下他之后便不曾陪伴在他身旁一日,可看著她那慈愛的雙眸以及里頭對他深深的虧欠,他一眼便能看出她當初是如何的不舍與悲痛,再想到她悲慘的一生,他如何怪罪得了?
余紫蓉默默流淚,什么話也不說。
楚豫看著眼前只是一逕的哭,卻始終不敢朝他踏出一步的婦人,抿著唇,邁開步子主動朝她走去。
看著那精致的小人兒一步一步走近,余紫蓉卻是慌了,想后退,后頭卻是高墻,讓她無處可退。
就在這時,楚豫已來到她跟前,顫著聲低喚,“母后,與我回宮可好?”
一聲母后讓余紫蓉淚如雨下,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將眼前的男孩擁入懷中,“豫兒!我的豫兒呀——”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云初夏也不禁落下淚,最后被楚離歌給拉出后院,將空間留給那對剛剛相認的母子。
“傻瓜,哭什么?”看著哭得如同一只小花貓的少女,楚離歌失笑。
云初夏吸了吸鼻子,哽咽的說:“我這是感動你懂不懂……”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稱不上鐵石心腸,卻也不是感情豐沛之人,這都得怪身旁的男子,要不是他將她給慣得無憂無慮,她如何有那閑功夫多愁善感?
楚離歌聞言,笑得直搖頭,正要說話時,卻聽見外頭傳來胡小妮的驚叫。
“不要打了——”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朝門外奔去。
云初夏曾想過胡俊回來時,自己該如何向他解釋,卻沒想到是這種刀刃相見、最是糟糕的場面。
兩人見外頭打成一團,卻都沒出聲喝止,原因很簡單,楚豫的繡衣衛可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且繡衣衛幾乎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胡俊單單只有一人,如何打得過?
當兩人來到沈家莊大門時,胡俊已被繡衣衛給制住了。
“有種殺了我!”胡俊殺紅了眼,手臂還汩汩的流著血。
一旁的沈雁菱目露哀傷、神情絕望,怎么也沒想到夫妻二人不過離開數月,沈家莊便遭此大難。
云初夏見狀,哪還顧得了讓楚豫母子溫情,一個轉身便將人給拎出來了,“趕緊叫你的人把胡叔給放了!”
楚豫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突然被拎過來,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直到看見繡衣衛手中的血人。
雖搞不清那血人是誰,可見未來皇嬪一臉著急,便知是她極為重要之人,于是也顧不得臉面了,忙喚,“把人放了!”
楚豫一聲令下,繡衣衛立馬俐落收刀,再次守著自己的崗位,彷佛方才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死,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胡俊頓時有些懵,看著朝自己飛奔而來的云初夏。
“公……小姐,是屬下無用!焙】粗瞥跸,一雙虎目倏地紅了。
他護了云初夏多年,怎么也想不透自己不過才離開幾個月,沈家莊怎么就讓人給發現了?不僅如此,來的人還是繡衣衛,沈家莊遭逢大難,云初夏如何能夠逃得了?
他辜負了太子,也辜負了先帝,沒能保住云家最后一根獨苗。
云初夏知道如今不是解釋的時候,胡俊身上的血流個不停,再這么下去,他不死也難,可沈家莊又沒大夫,這該怎么辦?
“阿初,先讓人把胡叔搬進屋里,我略懂一些岐黃之術,僅是止血應是沒有大礙!背x歌溫聲道。
云初夏早慌了,聽他這么說,只能連連點頭,還未來得及喚人,楚豫已讓幾個繡衣衛將胡俊給扛進了屋內。
這情況讓胡俊很是懵然,就是在一旁哭得不成人樣的沈雁菱也是一臉錯愕,呆呆的跟著眾人進了屋,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直到被楚離歌包扎完,胡俊仍是呆愣,“小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對眼前的情況感到很被動。
云初夏凝了眼胡俊與沈雁菱,小嘴張了張,似乎在想著該如何開口,那嬌美的小臉只差沒皺成包子。
倒是楚離歌二話不說上前握住她的手,朝眼前二人拱手行禮,道:“胡叔、菱姨,小侄楚離歌,心儀阿初已久,懇請胡叔將阿初許配予我。”
聞言,胡俊又是一傻。事情都還未搞清楚呢,怎么就提起親了?
沈雁菱見自家丈夫傻在那兒,只能清了清嗓子,想著該如何開口探探眼前這衣著不凡,一瞧便知身分高貴的男子。
一旁的云初夏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突地站了出來,一臉慷慨就義的說道:“胡叔、菱姨,我身旁這位正是當朝的攝政王,楚離歌!”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更何況外頭都這情況了,不如早點將事情給挑明了。
“呃?”夫妻二人頓時瞪大了眼,看向她身旁那偉岸的男子。
楚離歌朝二人一笑,“小侄不才,正是西楚國的攝政王!
云初夏深怕震撼不夠似的,又道:“方才被我拎來的那個小男孩,正是當今天子!
“?”這下不只雙眼瞪大,就連嘴都闔不上了。
“還有秦嫂子……”她吞了吞唾沬,干脆一口氣全說出口,“那是當今太后,也就是皇上的生母!
這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足讓云初夏說足了兩刻鐘才將事情給交代完畢,包括她與楚離歌的相識,以及這陣子皇城里沸沸揚揚的傳言,最后便是楚豫尋母的事了。
聽完這一切,胡俊與沈雁菱早已傻到說不出話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小小的沈家莊竟是“臥虎藏龍”,云初夏就不必說了,前朝的獨苗,公主一枚,引來一個攝政王也就罷了,殊不知莊子里還隱藏一名太后,竟是連皇帝都給招惹來了……
這震撼來得太突然,令甫回來的兩人腦袋有些發脹,不知該如何消化眼前這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切。
胡俊聽完沒有半點反應,只是睜著一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楚離歌,楚離歌也不閃不躲,就這么坦然的回視著他,那氣氛說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云初夏沉不住氣,上前一步阻斷兩人的視線,正要開口,卻被沈雁菱給拖走了。
“男人之間的事,你別插手!”
“菱姨,你快放手!我若是不在,會出事的……”她想掙扎,卻又怕傷到沈雁菱,只能不停的喊著。
沈雁菱等同她的母親,她對誰動手也不敢對她,可自家男人不會武,就是會使毒,也斷不會對她視為父親的胡俊動手?珊【筒灰粯恿,他一直想除去楚離歌,如今兩人共處一室,豈不是最好的機會?就是胡俊受了傷,要取楚離歌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她如何不著急?
直到把她拉離房間,沈雁菱才慢悠悠的說:“出不了事的。”
云初夏怎么可能相信,胡俊之前一提到攝政王,那可是恨不得立馬提刀宰了,眼下人就在跟前,他怎么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沈雁菱見她這般心急火燎的模樣,忍不住挑起眉,“你就這么喜歡那人?”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這妮子對男人上心,她本以為這輩子都得留著她呢!
“菱姨……”云初夏目露懇求,雖沒回答,擔心卻全寫在了臉上。
沈雁菱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呀……放心,你胡叔不會再想著復國了。”
“呃?”這下輪到云初夏瞪眼了。
不等她開口問,沈雁菱已緩緩將夫妻二人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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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心灰意冷打算放棄時,沈雁菱一個踩空,竟不小心落入一處山崖。
胡俊當下嚇得臉色發青,腦中全是這些年來兩人生死相依的畫面,正當他傷心欲絕,打算跳下去與愛妻共赴黃泉時,卻聽見沈雁菱低呼,說她落下的地方竟有個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