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稍早聽見的“傳言”,楚豫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絲毫不避諱的直問:“皇叔,你……該不會真是好南風?”
那宮女不提他還沒感覺,這一說他才發現,楚離歌每回進宮,身旁跟著的除了朱陸就是江南和江北,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楚豫雖是一國之君,可畢竟年紀小,好奇心自然也重,尤其這事還關系到他最敬重、最崇拜、最親近也最信任的皇叔身上,他豈能不好奇?一顆心就像被貓抓似的難受,恨不得立馬得到答案。
楚離歌的反應卻是伸手朝他腦袋瓜子落下一記栗爆,氣極反笑,“你一個小孩子家家,還知什么是好南風?看樣子你當真是太閑了!
楚豫捂著吃疼的腦袋,一臉委屈,“我這不也是聽來的嘛……”
話又不是他說的,他不過是轉述罷了,白白挨了一記,他覺得好委屈。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辰翻書,這才明白何謂好南風。
“身為一個帝王,你難道不該有自己的判斷?”楚離歌白了他一眼。
楚豫又眨了眨眼,“判斷這事留給其他人便成了,皇叔你就在眼前,我直接問不就得了?”
有何不解之事,他一向都是直接問楚離歌,他不覺得這有何問題。
楚離歌額角一抽,不想與離成年尚有一段距離的小侄子探討這事,只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皇叔我不喜歡男人!”
“我想也是!背M足了好奇心外也松了口氣。
就他看來,這外表無害、內有成算的皇叔怎么也不像是有龍陽之癖之人,那么皇叔又是為何不成親?難道真是因為他?
楚離歌見他臉色微微一變,俊眉微挑,沉聲問道:“靜下心想想,你對今日‘巧遇’這兩名宮女有什么看法?”
言教不如身教,他雖未成親,也沒有孩子,卻不代表他不會教孩子,畢竟他從十歲便開始在外游歷,一直到十八歲才回國,所學之事可是尋常人想都想不到。
教育孩子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為人長輩,最重要的便是做好榜樣,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楚豫自然是有樣學樣,再有他細心的教導,楚豫要長歪著實有些難度。
“看法?”楚豫眨了眨迷茫的雙眼,在看向楚離歌那雙沉靜的眸子后,一雙秀氣好看的眉漸漸攏起。
他的課業繁忙,每日一下朝便得去聽太傅授課,而聽課的地點就在御書房旁的干清殿,平素他極少會路過御花園,倒是會去御花園旁的六角亭歇息,而那日,他便是要到六角亭歇一歇。
那兩名宮女所待之處雖是御花園,卻離六角亭十分接近,再者,六角亭旁的樹叢并不是特別高,雖能剛好遮住他的身高,然樹叢之間疏疏朗朗,并不茂密,只要有心,不難發現亭里有人。
楚豫恍然,“那兩名宮女是特意說給我聽的?”
“你為何會這么想?或許就像她們所說,這事整個皇宮都傳遍了,你不過是恰巧聽見罷了,再說了,這事說給你聽對她們有何好處?”楚離歌繼續引導。
楚豫再次低下頭,細細回想那兩名宮女的對話,沉吟道:“她們在那個時辰出現在御花園本就是件怪事,灑掃宮女大多一大早便會將事務完成,午時正熱,御花園基本上不會有人煙,她們就算要歇息也該找個涼快些的地方,而不是找個完全沒有遮蔽物之處……”
天氣日漸炎熱,正午的時候在外頭站上一刻鐘便能汗流浹背,既是背著主子說八卦,如何會選一個不僅不舒服還不隱密的地方說事?
愈想楚豫的臉色便愈沉,許多不合理之處一點一點的浮現,譬如那叫杏兒的宮女雖口口聲聲不得議論,可最后卻爆出最重要之事……
他將一切串聯在一塊,終是將事情給想了透澈,咬牙道:“對她們沒好處,卻對她們背后的主子有好處!”
畢竟是楚離歌教出來的孩子,加之楚豫本就聰慧,又從三歲開始便上朝聽政,那些彎彎繞繞他雖不能完全摸透,卻稍能得知,更何況是如此粗淺的手法。
楚豫臉色十分難看,那張稚嫩卻俊秀的小臉滿是憤然,一來是氣那些人竟拿他當孩子看待,以為這樣的算計他會看不透,二來則是因為他們竟打算利用他來讓皇叔娶妻。
要說有誰能左右楚離歌的婚事,楚豫肯定是頭一個,原因無他,就一個理,他是君,而楚離歌是臣。就算楚離歌是他的叔父、是他的啟蒙之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點,從他知事,楚離歌便一直這么教導他。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楚豫就是再小,仍是西楚國的皇帝,若他開口要替楚離歌指婚,楚離歌可能拒絕?
那些人想嫁女兒,卻苦尋不著門路,便算計到了楚豫頭上,先是讓他以為楚離歌可能喜歡男子,再讓他認為楚離歌多年未娶,是因為要輔佐他的緣故,且不論他對楚離歌的感情如何,這樣的流言傳出,他這皇帝的臉還要不要?既是得知此事,他是管還不管?
這樣的算計不算高明,卻正中要害。
第二章 察覺女兒身(2)
見楚豫沒一會兒便將事情想透,楚離歌十分欣慰。
他知道今日這事不過是第一步,之后還會有第二步、第三步……可惜那些人算得再精,也算不到楚豫什么話都同他說,叔侄二人并不似眾人看見的那般不親。
這是楚離歌的要求,他讓楚豫在明面上裝出對他不咸不淡的模樣,不可對他表現得太過親昵,以免那些言官又吵得他頭疼。
因此楚離歌進宮時,楚豫都會屏退眾人,除了效忠于他的繡衣衛外,御書房并不會有其他服侍之人,以免人多口雜。
“既然你明白了,打算怎么做?”楚離歌又問。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楚豫身旁,楚豫該學著怎么自己解決事情。
“自是要找出那算計我之人!背ルm說只是個小男孩,可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之尊貴的身分,在說出這話時,竟十分有氣勢。
“要如何找?”楚離歌端起一旁的茶盅,伸手揭開了碗蓋,看著茶葉舒展著在黃湯中浮浮沉沉,好整以暇的問道。
楚豫知這便是他今日的課題了,于是強振起精神,一一道來,“首先要先找出那喚杏兒的宮女在哪個宮侍候,可這名字有可能是假的,更有可能會是栽贓……”
楚豫絞盡腦汁將楚離歌教導他的知識全用上了,雖然有很多遺漏之處,可他畢竟是頭一回遇事,楚離歌也不會太過苛刻。
“很好,就照你的辦法去做。”幼鷹遲早要展翅翱翔,處理不好不打緊,只有親身經歷才會牢記自己的疏漏。
望著外頭已烏黑一片的天色,楚離歌起身準備離去。
他雖為攝政王,可皇宮內全是他過世兄長的遺孀,若是可以,他不愿逗留太久。
“皇叔!”見他要離去,楚豫再次喚住他。
“還有事?”楚離歌挑眉,這小兔崽子今日事情頗多。
楚豫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皇叔,你可是真的為了我才不娶妻?”
雖明白是有心人的算計,可他不是沒腦子,楚離歌自他記事便陪在他身旁,只消他多咳一聲,楚離歌都會連夜趕來皇宮,這樣的愛護他豈會不知?正因知曉,他才會有如此想法。
楚離歌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伸手便又是一記栗爆,“你小子少臭美了!”
“嘶!”楚豫吃疼的一呼,心里的不安與愧疚頓時被敲去大半,小臉委屈的看著他,“難道不是?那你為何不娶妻?”
既不好南風,也不是被他給耽擱了,還能是因為何事?
楚離歌白他一眼,“自然是因為沒遇見心儀的女子。”
他不娶妻還能因為什么?他就不明白了,這么淺顯易懂的答案為何無人猜到?反倒往他好南風那塊歪想。
楚豫愣了愣,“可母后明明替你相看了不少姑娘呀……”
楚豫的母后余太后在后宮中并不特別出色,若不是西南帝多年無子,一直想著雨露均沾,以她的家世與樣貌,在這百花齊放的后宮之中實在難以入西南帝的眼。
可余太后好運道,西南帝日夜勤奮耕耘,上天總算是開眼賞了他一個兒子,而這兒子便是托生在她的肚子里。然她的好運不僅于此,她產下麟兒時,西南帝的皇后正巧病逝,這讓才剛受封為貴妃不久的余太后母憑子貴,直接升格為皇后。
這運道不知羨煞后宮多少人,只可惜她才剛被冊封一年,西南帝便歸西,讓她從皇后晉升成太后,這速度簡直絕了。
余太后感念楚離歌細心指導兒子,加之那些誥命夫人求不到盧太夫人,便將矛頭指向她,直言長嫂如母,她這當皇嫂的自然得對楚離歌的婚事多操些心……
這一個一個的,正理歪理全都說遍了,余太后也只能將這棘手之事給接下。
這幾年來,余太后幾乎將京城里的未婚女子都給相看遍了,其中不乏相貌出眾、才氣過人、名聲遠播,既嫻良淑德又溫柔可人的小姑娘。
楚豫自然也都見過,生在世上美人兒最多的皇宮,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對未來的皇嬸挑剔的很,其中最讓他中意的便是禮部尚書嫡長女裴明蘭、于將軍府中的嫡次女于純慧。
這兩個姑娘一個冷艷、一個嬌俏,不僅家教甚嚴,也恪守閨訓,不論楚離歌挑哪個都十分合適,然而他依舊一個都不要,這讓尚不知男歡女愛的楚豫很是不解。
提到余太后,楚離歌那對好看的眸閃過一抹流光,他沉聲道:“豫兒,記得今日皇叔與你說的這番話。所謂妻賢夫禍少,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是能為你持家、替你生兒育女的女子,也是不僅肯與你共享榮華,更愿陪著你共患難的女子。
“相貌、才華、性情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還能與你共同面對風雨,不退縮、不埋怨、不自憐,就算不在你的羽翼之下,也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子!
這番話并不難懂,可對連毛都還沒長齊的楚豫來說卻是懵懵懂懂。
“皇叔,我不是很明白……”他怎覺得這堂課比往常所學都還要難……
“你不必明白!背x歌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等你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自然會懂,你只要記得一句話,待你成年之時,你的皇后必定得自己選,且你第一個孩子也只能是正妻所出!
與一個小屁孩說明何謂妻妾之爭純粹是自找苦吃,倒不如直接將話給挑明,讓他往后少走歪路。
然而楚離歌并不知因他這么一句話,多年后,楚豫竟會步他后塵,一直到二十多歲都還未立后,沒有孩子,正因他怎么都找不到那能與他共患難的女子……
時至五月,天氣愈來愈炎熱,家家戶戶為了迎接瑞陽節,開始于門戶上掛上編織而成的艾人以及蒲劍,以祈禱消除毒災。
今日是楚離歌休沐之日,雖說他這攝政王可說是全年待命,可該休息的時候,他從不會虧待自己。
早在幾日前他便定下今日要去聽戲,一早就來到皇城中規模最大也最有名的戲樓紅夢樓里,包了個好位置等著聽戲。
紅夢樓的結構十分精致,外觀就像一座府邸,里頭卻十分寬廣,戲樓共分上下兩層,底層為大門通道,二層為戲臺,除了演區、藻井、后場、廂房、左右看樓外,還加了許多的造景,不僅有假山流水、亭臺樓閣、臥房書房、廳堂門房,甚至還有一潭小巧的湖水。
最是別出心裁的是,這些看似尋常的建筑竟全是露天,就彷佛一棟屋子讓人活生生給削去了屋檐,僅留下內間擺設,那些戲子會隨著場景的變化而移步,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
這么新鮮的方式可以說是前所未見,楚離歌正是沖著新鮮,才會接受好友莊浩卿的邀請前來捧場。
“怎么樣?我這戲樓改建得還不錯吧?”莊浩卿大手一揚,自豪的道。
“確實不錯!卑俾劜蝗缫灰,這紅夢樓的確花了不少心思,“不過你前陣子不還嚷著這戲樓是扶不起的阿斗,打算放棄,為此愁眉不展好些日子,怎么不到幾日光景就變了個樣兒?這點子你是從何處想來的?”
莊浩卿是楚離歌云游至天山時所認識,那時楚離歌雖然才十五歲,卻已游遍大半個西大陸,習得人情世故、地理民情,見識之廣讓他十分感慨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他頭一回見到莊浩卿時,莊浩卿還只是個出身農莊的小伙子,拿著自身種植的瓜果在市集叫賣,那些瓜果賣相雖好,可讓他感興趣的卻是莊浩卿的叫賣方式。
就見一身粗布衣的少年聲若洪鐘的喊著,買五個瓜他便多送一個,買十個瓜他便送兩個,要是將他家里的蔬果都包下,那他就連自己都給送了,但他一不為奴、二不叩首,賣身為期一個月,且賣的只有他的手藝,專門替對方侍候莊稼。他敢打包票,只要是經由他手種出的農作,保證甜美可口、收獲滿滿。
這樣的叫賣方式十分特別,讓路過的楚離歌停下了腳步,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賣瓜。
這一看就將近一個月,莊浩卿仍然沒將自己給賣了。
到了最后一日,楚離歌來到他面前,問道:“我不要你的瓜,也不買你的技藝,而是買你追隨,愿與你結為莫逆,將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你可愿意?”
當時莊浩卿一雙眼亮得驚人,他雖為農家子弟,卻不甘平凡,他有勇有謀、聰穎過人,有著滿滿的抱負,相信若能讀書,將來定能封侯拜相,可惜家中貧窮,供不起他讀書,他才會用“賣身”的方式賺取銀兩以便學習,沒想到竟讓他遇見了楚離歌。
一個月的觀察,恰好讓楚離歌看清莊浩卿的品性以及經商天分,他讓人從頭開始教導,而莊浩卿也不負所望,不過幾年的時間便成為他的左右臂膀之一,一路從云州跟隨著他來到皇城。
雖說莊浩卿是楚離歌的追隨者,可就像當初兩人所言,莊浩卿不賣身、不為奴,他賣的是他的頭腦、他的能耐,而楚離歌也不缺奴仆,所以他倆的關系并非主仆,而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說起這事,莊浩卿興奮的神情微微一僵,尷尬的咳了聲,“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
這話讓楚離歌挑起了眉,“不是你那會是誰?”
他慧眼如炬,從未看錯人,莊浩卿的潛力與能耐,他可是最明白的人,這么新奇又極具特色的法子不是出自他還能是誰?
“咳!是我廣召戲樓眾人,發布重金,打算集思廣益,看能不能找出重振紅夢樓的方法,這辦法就是從一名來打雜的小女工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