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快被段考烤焦,哥哥又從昨天開始變成自閉兒,連話都不跟她說一句,害她完全忘了這件事。
哥哥在三樓的畫室,她一點兒也不驚訝。從昨天開始,他就把自己關在里面,她懷疑哥哥根本整晚沒睡。
“哥,我回來了!彼昧饲瞄T,沒人應,她輕輕推開門板,霎時,一陣濃濃的煙味撲面而來,差點把她熏死。
“哥……咳咳……我回來了。”小燕又說一次,但譚子擎還是一動也不動,整個人籠罩在煙霧之中。
看不下去了,真的看不下去了!冒著挨罵的危險,小燕進入畫室。
她打開窗子,讓窒人的煙味散去,然后來到木桌前,膽量十足地抽走哥哥手中的香煙,把煙蒂堆積成山的煙灰缸拿得遠遠的。
他抬眼看她,像是這時才注意到妹妹的存在。
“小燕?什么時候回來的?”
小燕翻白眼!澳愠樘酂熈死!”
譚子擎靠在椅背上,用手抹了抹臉,兩天未刮的胡子在剛正的下顎形成青青黑黑的一片,向來俊挺的面容顯得疲憊、憔悴、落魄,小燕看了好難過,也知道哥哥變成這樣的原因。
“麗莎姊臨走前要我給你這張名片!
聽到那個名字,譚子擎的心猛地提高。
“她說隨便你拿名片怎么辦,不過她也說這個人對你的畫很有興趣,要你打電話給他。”
譚子擎接下皮耶的名片,沒說話,只是出神地盯著它。
“哥,你跟麗莎姊到底怎么了?她在你房間等了你一整晚,結果——”
“她來過?”他急問。
“對啊,你都不跟我說話,我都沒機會跟你講,她昨天早上要走的時候看起來好難過,我從來沒看過她那個樣子。”
譚子擎好懊悔……她等了他一整晚,結果他爛醉如泥,還在黃家過夜,錯過了她,連聲再見都沒給,她會有什么感覺?
“我覺得你應該打電話給名片上這個人……”小燕頓了頓,決定坦白自己是幫兇!澳菚r候我有跟麗莎姊一起溜進來看你的畫,她要我保密,因為她不想讓你失望,我認為她真的很在乎你的感受,很希望你的才華受到肯定。”
譚子擎靜默不語地看著手中的名片,對麗莎的自作主張早就不生氣了,只要她肯留在他身邊,他會做任何她希望他做的事。
小燕回想著跟麗莎姊當007的經歷,突然記起一件事。
“哥,我跟麗莎姊偷跑進來的時候,她有問我一個問題!
“什么?”
“她問我想不想出國留學,真奇怪,不知道她干么那樣問!
一個模糊的念頭飛快閃過,譚子擎沒來得及抓住!澳阍趺椿卮鹚?”
“我說如果跟哥哥在一起,其實好像也不錯,然后她就沒說什么,你想她為什么要那樣問啊?”
譚子擎思索了片刻,登時領悟。老天……他怎么會這么蠢?!
她為他費心找來皮耶、確定小燕愿意出國……都是因為她希望他能跟她一起到紐約,跟她在一起。
她并不想就這樣分手!
可是他居然在盛怒之下誤解了她的努力,還對她說了那些傷人的話,他真是天下第一大白癡!
“哥?”見他表情變來變去,小燕很困惑。
“她……她希望我們都能跟她一起到紐約!
“真的?”蘋果臉立刻亮了起來!澳俏覀凂R上去辦護照、訂機票,我要去看自由女神!唉喲!”頭上吃了一記爆栗,小燕的紐約行美夢被敲破。
“你還要上學,出國念書也得等高中畢業,況且……”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手中的名片,滿是陰影的落魄臉龐出現一絲曙光。
“我要先試試自己能力,免得辜負了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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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的腳步近了,洛克菲勒中心的那株七十四英呎高的巨型圣誕樹于十一月底,便在萬眾矚目之下被點亮,曼哈頓的大街小巷也掛上了五彩繽紛的燈飾,寒冷的空氣中,飄著一股平日沒有的歡欣氣息,仿佛到了年底的佳節期間,冷漠的城市也暖了起來。
麗莎完全沒有感受到這些氣氛上的改變。
今天老總公開了大家等待已久的決定,下任主編是她,她如愿以償,按理說,她應該要歡天喜地,感謝老天有眼,然而她沒有。在同事的一片恭賀聲中,她笑著,心中卻一點都沒有預期中的興奮。
更慘的是,中午她和一名作家共同進餐、談續約事宜時,居然開始質疑自己,她并沒有經濟上的困擾,那么她這樣拚死拚活地工作,到底是為了什么?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學生時代的熱忱和干勁不見了,工作只成了單純的工作,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占領她的全部生活,她讓自己不斷地加快腳步、不斷地奮力往上爬,因為周遭的每個人都是如此……她甚至想不通為什么。
眼睫突然沾上一抹小小的冰涼,她回神,抬頭。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好米村的居民,大概從來沒看過雪吧……
不愿多想,她攏了攏駱駝色的長大衣,拎好公文包和電腦,加快步伐走進自己的公寓建筑。凱爾晚上要來替她慶祝升遷,在凱爾醫師的特許之下,他們要窩在一起喝香檳喝到脹、吃零嘴吃到飽、看“欲望城市”的盤片看到天亮。
她回到家中不久,門鈴就響了。
“恭喜升遷,麗莎。”凱爾在她頰上親了下,奉上手中的東西!疤卮蠛械腉odiva和特大桶的Ben&jerry's!鼻罢呤躯惿類鄣那煽肆ζ放疲笳邉t是他們倆都喜歡的冰淇淋制造商。
麗莎笑著道謝,回到開放式的吧臺型廚房后,從冰箱里拿出香檳,動手開瓶。
凱爾自行脫了大衣,對這層樓中樓設計的公寓很熟悉,他把大衣掛好,目光正好落在衣架旁的矮柜上,矮柜上有個未拆封的黃褐色包裹,包裹上有著寄件人地址。
“你有個來自臺灣的包裹。”
開著香檳的雙手頓了頓,麗莎沒抬頭,只說:“我知道!
事實上,她五天前就收到了包裹,但是一直沒拆開。包裹上沒有寄件人姓名,從體積來看,又不像是小燕寫給她的信,她想拆開,卻又不想拆開,心里很矛盾,只能一直告訴自己,那段感情已經結束,不要去管它。
“你不拆開來看看嗎?”凱爾密切地看著她。
啵!香檳的軟木塞從瓶口跳了出來,麗莎沒答話。
“不介意我滿足一下好奇心吧?”
她頓了頓,聳聳肩!半S你!
凱爾動手拆開包裹,為了表示完全不在乎,麗莎索性轉身在玻璃柜中尋找高腳杯,但是背后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她難以集中精神,一直找不到杯子。
“恩……恩……啊……”凱爾發出幾個惱人的音節,翻著手中的畫本,卻什么也不說,麗莎被那些奇怪的聲音惹得心煩意亂。
他繼續欣賞著本子上的人像素描,畫中捕捉了麗莎所有的喜、怒、哀、樂,繪畫者顯然熟悉她的所有風貌,將她的神韻抓了十足十。
然后他翻到最末頁,斯文的臉上綻出笑容。麗莎,我愛你,等我。
畫頁上有著用中、英、法三種語言寫的鉛筆字,凱爾看懂其中兩行,他猜測看不懂的那行中文字,也有著同樣的意思。
“你確定你不要看?”
要!但麗莎賭氣道:“不要!
他也很聽話,把素描本放回牛皮紙袋里,麗莎暗自氣得快內傷。
凱爾走向吧臺,麗莎終于搜出兩只郁金香型的高腳水晶杯,倒了酒,兩人分別拿起酒杯。
“麗莎,你快樂嗎?”
突來的溫和問句讓麗莎全身一僵,嬌艷的臉龐上閃過幾分狼狽,她牽強地撐出笑臉。
“那還用說!”她嘻笑著舉杯!皝恚次,敬我事業得意!”
兩只杯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一口氣飲下半杯香檳。
不,她不快樂。
五光十色的曼哈頓變了,她的工作也變了,曾經她所習慣、所重視的一切都變了,紐約已經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城市,她的工作也不再吸引她,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這兩個多月來,她經常在半夜醒來,想念著那份曾令她心安、平靜的體溫,想念著那些曾令她渾身燃燒的枕邊低語……她還想念簡單的鄉間生活、那些樸實和善的村民……老天,她甚至想念當初教她難以入眠的蟬鳴和雞啼!
但是,她作了選擇,所以必須承受結果。
“敬你!眲P爾再舉杯,深思的眸光逗留在她臉上!耙簿凑鎸嵉目鞓!
“干杯!”麗莎強笑,將剩余的酒一飲而盡。
電話這時響了,麗莎想起聽筒在樓上臥房里。
“我去接一下。”她迅速跑上樓。
凱爾看著那略帶倉皇的背影,棕眸中有著真誠的關切。
麗莎變了,她變得像是不屬于這個城市。
從臺灣回來后,她還是照樣工作,照樣需要有人不時盯著她的作息,但是往日的精神不見了,那雙杏眼也少了以前那種逼人的光芒,靈魂仿佛早已飄得老遠。
他感覺,她人是回來了,心卻遺落在遙遠的那座海島上。
她的轉變,都是起因于皮耶目前正秘密接洽的臺灣畫家吧……唉,怎奈他答應了皮耶,不能泄密。
一陣門鈴聲,將凱爾拉回現實。他走到門邊,從窺視孔中往外看了片刻,臉上出現了然。他欣然微笑,打開門。
“你終于來了!彼麑砣诵Φ。
樓上,來電者是麗莎的父母,他們目前在雪梨。
“真會跑……”居然從非洲跑到澳洲去了。
麗莎嘴里嘀咕,聽著父母兩人互換話筒、中英文夾雜地敘說旅游趣事,足足聽了十分鐘。
“寶貝,我跟你爸會回紐約陪你過新年!绷謰寢尳K于說道。
“噢,好!
“那就這樣了,好好照顧自己,班機確定了再告訴你,我們都愛你。”
“媽!等等!”麗莎阻止母親掛電話!坝袀問題想問你!
“什么事?”
“當年你跟爸……”麗莎遲疑地開口!凹偃绠斈臧植豢蠟槟愦诿绹脑挘銜谂_灣定居嗎?”
林媽媽頓了下,似乎沒料到女兒會突然問這種問題。
然后她堅定地說:“會,我會!
“真的?”麗莎有些意外。雖然父母感情很好,但她一直以為曾是商場女強人的老媽個性很實際,當初若不是天性浪漫的老爸甘愿停留美國,或許他們今日不會在一起。
“或許一開始會有點猶豫不決!绷謰寢尳又f:“我那時的事業剛穩定下來,而且前景看好,但是最后我相信我還是會到臺灣找你爸,因為我終究會發現,沒了他,我什么都不是,沒了你爸,我不會快樂!
麗莎很受震撼。顯然,她錯估老媽愛老爸的程度了。
“寶貝,如果你遇上一個對你有這么大影響力的人,千萬不要錯過,只要跟你愛的人在一起,每個地方都可以是家!
原本一片陰晦的世界,因母親的一席話,在瞬間光明了起來。
麗莎突然覺得,心,變得好輕松、好輕松。
她真是糊涂了……工作再怎么重要,也比不過跟自己的真愛在一起的快樂,她怎么連這么簡單的選擇題都作錯了?
“媽……謝謝!
“不客氣。”林媽媽停了下,似乎在聽林爸爸說話,然后她接著說:“寶貝,你知道媽很開通的,這是你爸纏著要我問的,那個人……是男的吧?”
“……”麗莎無語,片刻才說:“是,你還可以跟爸講,他是他的同鄉!
林爸爸一定聽見了,一把搶過電話,很是得意。
“早跟你媽說了,我們好米村水土好,專出產好男人,哈哈哈哈!”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麗莎才掛上電話。
她笑咪咪地下樓,要告訴好友她的重大決定。
“凱爾,我——”麗莎回到客廳,完全呆住。
這、這、這……是她產生幻覺?還是凱爾其實會變形?
“嗨!蹦侨苏f。
麗莎仍處于震驚狀態,完全發不出聲音。
眼前的男人穿著一套剪裁良好的鐵灰色西裝,銀色的粗領帶完美地打在墨黑的襯衫上,稍嫌過長的頭發幾乎碰到領子,西裝的扣子也沒扣,卻為他添了幾分不羈的野性,活像是從時尚雜志定出來的模特兒。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個人,卻又讓她感到一絲陌生。
“好久不見。”
“凱、凱爾呢?”麗莎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
“他有事先走了!弊T子擎說,明智地省略他剛剛差點以為凱爾是她的新歡而揍人等不重要的細節。
“噢!丙惿哪X子很空白,心頭怦怦跳,居然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然而,緊張的并不只有她,譚子擎的手心也狂冒汗。他好想把她直接擁入懷里,證明她是真真實實的存在,可是他又不確定麗莎會有什么反應,只好先忍著胸中的沖動。
她瘦了些,原來在好米村曬出來的健康膚色也消失了,但是他覺得她比記憶中更美、更耀眼。
兩人對看了好一會兒,像是貪婪地不愿放過彼此的任何一絲細微的改變,又怕對方在下一瞬間消失。良久之后,麗莎終于回神,清了清嗓子。
“呃……很棒的造型!痹捯怀隹冢拖胍У糇约旱纳囝^。Shit!她在說什么鬼話?!
“謝謝,但我還是覺得我被第五大道上的商店搶劫了!
“呵呵呵……”麗莎心里想哭。老天!這么神經質的笑聲是她發出的嗎?
“我……我下禮拜在皮耶的畫廊里有個個展,你愿意來參觀嗎?”譚子擎遲疑地問,有些忐忑。
麗莎咬住唇,怕自己又發出恐怖的怪聲,兩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同時又為他高興。他已經克服了心結……他要辦畫展了!
譚子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又說:“小燕還有一年多才畢業,我會開始替她物色這里的學校,這段期間內,我會在臺灣和紐約之間來回,不過會盡量在紐約多待一點時間,你……覺得這樣的安排可以接受嗎?”
他是說……他說的是她心里想的那個意思嗎?
麗莎不小心張開了嘴巴,又驚訝又感動,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要一年多,小燕一畢業我們就可以搬過來。”他急忙又說。
麗莎眼眶紅了,想也不想地撲上前,直接跳到他身上。譚子擎緊緊地抱住她,兩個人立刻像發瘋似的狂吻著彼此,滿滿的思念和愛意泛濫整室。
“我好想你……”她又哭又笑,不停地親著他的五官,如章魚似的用腿牢牢地圈著他。
“我也是,想你快想瘋了……”
“為什么不早點來找我?”
“我想先跟皮耶談過,然后再以名副其實的畫家身分來找你!彼兄p盈的嬌軀,埋在她頸間聞著魂牽夢縈的馨香。
“要是你當不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畫家呢?那你是不是永遠不會來找我?”她故意找麻煩。
他一頓,顯然沒想過那么多,然后他說!澳俏揖桶涯憬壔剜l下去,讓你陪著我畫畫,直到我成功為止!
“少來!”她笑著槌他一下。“其實我剛剛決定了,我要辭掉這里的工作,回好米村找你!
“真的?”他又驚又喜。
“那么高興干么?”她佯怒地白他一眼。“你不是已經決定搬到紐約來了?”
“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愿住鄉下!彼嘈。“不過沒得選,你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麗莎聽了心花朵朵開,胸中溢滿了幸福,想給他一個火辣的法式熱吻,但是又緊急煞車,因為一個討人厭的名字突然蹦入腦海。
“黃心柔怎么樣了?”
譚子擎呆了呆,皺眉!拔以趺粗溃俊
“你不是在她家睡了一夜?”她的記性可是很好的,秋后算帳的時間到了。
“我那晚喝醉了,在她家的客房里睡到隔天中午,什么事都沒發生!
“真驚訝她沒有跳上你的床,讓你對她酒后亂性……”麗莎嘀咕。
“我醉得不省人事,要怎么亂性?”他輕斥,然后揚起一道眉!安贿^我倒是記得很清楚是誰害我心情惡劣猛灌酒的……”
麗莎正暗自喊糟,卻突然被拋在沙發上,她驚叫:“!”
“現在該我跟你算帳了……”譚子擎欺身壓上她,直接而有效地用唇封住她的嘴。
于是,不再有談話,不再有質疑,公寓內只剩陣陣教人臉紅心跳的喘息和節節升高的溫度。
矮柜上的素描本仍靜靜地躺在紙袋里,繪畫者正以更實際、更深刻的行動表達自己的愛戀,畫中的主角也真真切切地體驗著他的熱情。
居住在何處的問題仍需要更多討論,但是他們心里都清楚,不管將來定居在臺灣也好、在紐約市也罷,甚至兩地來回奔波都無所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任何地方都可以是個家。
短短的生命中,由愛帶來的快樂,才是首要,其他……都是次要。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