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了半天,她這孫家大小姐還真是個冒牌貨,難怪她病了這么久,孫仲堯一直忙于政務,沒來看過她,桑夫人也對她不管不顧。原來,她真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本來她還慶幸自己投生還得不錯,誰料想這身世有幾分可憐。
“對了,上次你去踏青,怎么好端端的從巖石上摔下來?還病了一場,真可憐。”鞠夫人憐惜地看著她,“如今頭還暈嗎?聽說有些事情,你都想不起來了?”
“已經大好了,”孫柔嘉連忙掩飾道,“雖然有些糊涂,但大事還是記得的。”
半個月前,她還是一名法律系的學生,正值大四,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正好遇到一樁民事糾紛的小官司,她被派去調查取證,然而當事人無理取鬧,與她發生了沖突,她的后腦被當事人重擊了一下,頓時失去了知覺。等她醒來以后,發現自己竟來到了這古代的蕭國,成為了染川府尹的千金。
事已至此,她只好接受現實,本打算好好扮演孫柔嘉,然而聽了鞠夫人這番話,她發現這出戲未必好演。
她正發怔,忽然聽到婢女來報——
“夫人,桑夫人的車馬已經到門口了!
“你母親回來了。”鞠夫人連忙起身,“來,咱們一道去迎接她吧!
孫柔嘉微笑著頷首,與鞠夫人步出膳廳,行至花園垂藤的拱門處,便見數名仆婢擁著一位貴婦,款款而來。
想必這便是桑夫人吧。看樣子,桑夫人比鞠夫人略長幾歲,相貌不及鞠夫人美麗,一身深色綢衫顯得頗為老氣,所幸氣質還算高雅。
“姊姊,”鞠夫人上前,與之執手道:“可盼得你回來了,飯菜已經備好,姊姊可餓了?”
“今天沒什么胃口。”桑夫人淡淡答道,“多謝妹妹記掛!
稍稍抬了一下眼眸,桑夫人的目光落在孫柔嘉身上,原先的冷淡增添了一分凜冽,孫柔嘉心里不由輕顫。
“母親,”孫柔嘉上前喚道,“母親路上可辛苦?”
“從庵里到家里,不過一個時辰,談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桑夫人答道。
果然,桑夫人很不待見她。但這態度也過分生硬了,就算不是親生女兒,也不至于如此啊……
“大小姐尋了一串上好的佛珠要送給姊姊呢!本戏蛉嗽谝慌跃徑鈿夥,并向孫柔嘉使了個眼色。
“哦,對了,這串白玉佛珠,想來母親會喜歡!睂O柔嘉主動上前,捧出那串佛珠。
桑夫人冷眼看著這分明是討她歡心的禮物,然而整張臉依舊僵著,彷佛絲毫不愿意領情。
孫柔嘉心下更覺得別扭,桑夫人對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這究竟怎么了?莫非二女兒失蹤了,就把氣都撒在她的頭上?好沒道理……
“姊姊,先用晚膳吧,”鞠夫人的笑容也略微尷尬,“今日習俗,該吃苦菜,不過廚子特制的苦菜湯和苦菜糕都是十分可口,一點也不苦!
“菜不苦,我心里苦!鄙7蛉藚s道,“也不知我那可憐的柔敏現在淪落到了何處……她如今也該跟廷毓一般大了!
“姊姊,師太也說了,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柔敏被好人家收養,正過著好日子呢!本戏蛉碎_解道。
“話雖如此,可一日沒尋到她,沒親眼看到她,我這心里就像針戳似的!鄙7蛉搜壑蟹浩饻I光,“今天又是她的生日……”
鞠夫人似乎想再安慰,卻無從開口了。
“這串佛珠,你既然尋了來,就留著自己用吧!鄙7蛉撕鋈粚O柔嘉道。
“我?”孫柔嘉一怔,不解其意,“這佛珠本是要送給母親的……”
桑夫人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你也修佛吧,替你妹妹多祈些福。別的不會,每日念阿彌陀佛總該會吧?”
“女兒……”孫柔嘉不置可否。
“唯有如此,才能贖你的罪!鄙7蛉巳映龈钏@愕的一句話。
這話著實古怪,孫柔敏走丟了與她何干?為何要她來贖罪?
孫柔嘉只覺得舊事如同一團迷霧,她看不清,也繞不開。她陷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里,像墜入蛛網,被縛住了手腳,連腦子都迷茫了……
河堤上一串花燈猶如明珠一般,在黑夜中顯得特別璀璨,她看見一個紅衣小女孩站在花燈下,正對她咯咯地笑。紅衣、花燈相互輝映,她的眼睛彷佛被刺痛了似的,心中亦有烈焰在灼燒……
那個小女孩是誰?為何會讓她如此難過?她的腦海中,為何會生出這樣一段記憶?
孫柔嘉從夢中醒來,香汗涔涔,此刻的她像是從前的自己,又感覺有哪里不太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里彷佛住著不只一個靈魂,總在半夢半醒之間,相互角力。
難道,從前孫柔嘉的魂魄并沒有完全消散?只不過藏在她體內一個隱蔽的角落里,唯有夜半時分才偶爾覺醒?
咚!
有什么忽然打在她的窗欞上,嚇了她一跳。
是風嗎?不,彷佛不太像……倒像小石子擊窗的聲音。
咚!
那聲響又突如其來第二下,孫柔嘉不得不披衣而起,推窗探望。丫鬟們已經睡熟了,此刻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圓白的月亮掛在天際,連一絲風兒也沒有。
“長姊!”有人低聲喚她。
誰?!這大半夜冷不防的出聲,差點把她的三魂七魄嚇飛。
好半晌,她凝聚目光,才看清那窗影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這少年生得頗為俊美,不過眼中滿是惡作劇般的頑皮神情。
“長姊,你的病好些了嗎?”對方笑道:“怎么像是不認得弟弟似的?”
孫柔嘉眨眨眼,弟弟?這少年便是孫廷毓嗎?嗯……看他的年紀約十六、七歲,應該就是了。
“這么晚了,你才回來?”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姊姊的架式道:“小心你母親罰你!”
“我母親早就習慣了,如今罵都懶得罵了!睂O廷毓輕輕一躍,跳到窗臺上,倚窗而坐,嬉皮笑臉的。
“別坐在這兒啊,”孫柔嘉連忙道:“來,快進屋來。”
孫廷毓道:“我剛喝了酒,怕熏了長姊的屋子,就坐這兒吧,咱們一塊兒看看月亮,聊會兒天!
“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喝什么酒?”孫柔嘉覺得他倒不討厭,還頗有些趣味,也樂于跟他多聊幾句。
“篤君哥哥家里的藏酒可了得呢,”孫廷毓樂道:“改天帶長姊你也去喝兩杯,難道長姊你不喜歡喝酒?”
她……從前喜歡喝酒嗎?孫柔嘉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能亂說話,言多必失,隨時會露餡。
“你母親叫我勸勸你,別整天到處亂跑!睂O柔嘉只得道。
“我就知道,母親不喜歡我與篤君哥哥來往!睂O廷毓眉一沉,“外面那些無稽之談,也虧了她相信,簡直愚昧!”
這話讓孫柔嘉疑惑,什么無稽之談?這個……篤君哥哥是孫廷毓的朋友嗎?為何鞠夫人要阻止兩人來往?
對了,那人是叫蘇篤君吧,先前好像聽鞠夫人提過。
“你母親希望你好好念書,”孫柔嘉斟酌道,“蘇先生家里藏酒太多,怕耽誤了你!
“哼,她不就是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嗎?那些謠言玷污了篤君哥哥,也褻瀆了我倆的友情!睂O廷毓忿忿不平地道:“篤君哥哥是染川名士,十五歲便寫出了天下聞名的《崎歸》,如今身為清縣縣尹,得皇上賞識。這樣的人,母親卻不讓我與他來往,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