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秀的柔荑在繡布上來回忙碌著,試圖把美景借由巧手留于白綢上。她的神色愉悅,嘴角微揚著,仿佛能從刺繡中得到最大的快樂一般。
“小姐!”旁邊作書僮裝扮的丫環忍不住開了口。
“我說過,出門在外叫我公子。”她的視線仍沒離開過繡架,一雙白皙透明的柔荑仍忙碌不已。
她就不能停下那雙忙得令她眼花繚亂的手來正視她一下嗎?碧蘿臉上有著小小的哀怨。
當初真是跟錯了主子,要是跟了大小姐或是三小姐,人家現在正攜著丫環“云游四!比ツ!
哪像她?好不容易小姐請來一向不太管事的老爺到繡坊坐鎮,以為她也要帶自己到處走走、放松一下緊張的心情,沒想到,她是為了躲開交貨時間未到,卻三不五時到繡坊騷擾的客人,想找個清靜的地點繡畫,這才離開家到距離唐府有一段路程的客棧暫居。
可憐噢,跟了這有工作狂的二小姐,連出門在外都是為了工作。
說起她的主子,可是她見聞過最可怕的工作狂。她只要上了繡架,便會廢寢忘食的致力于完成繡畫一事,狂熱得已經到了忘了自己是“人”的地步。借問,凡人能夠數日不吃不喝的拚命在繡架上工作嗎?不要懷疑,她就能!
天!她還真是上了繡架就像一尾活龍。
“小……公子。〈驈脑蹅兊竭@客棧來已經第三天了,這三天中你除了吃飯、睡覺、如廁外,可是半步也沒踏出這房門哩!”連房門都沒踏出,更甭說出客棧去賞景了。
“我們到這三天啦?”她怎么一點感覺也沒有?
最可怕的是小姐整天刺繡,老覺得日子過得快!而陪在小姐身邊幾乎沒事做,閑到數了不知道第幾回手指,甚至連頭發也想拔來數的她來說,那可真是度日如年!
反正跟在這“江南第一繡才”的二小姐身邊,她是形同廢物,一點存在感和成就感都沒有。
“好小姐……”
“公子!便遘璨煌m正她。
“咱們第一次住到外頭的客棧,不乘機出去走走,看看人人口中的天下絕景,你不覺得可惜嗎?”唐府位在杭州,可她和小姐的活動范圍只有繡坊和唐府兩地,根本沒去過人人贊不絕口的風景名勝。
可憐噢!家住杭州卻沒去過靈隱寺,說出去鐵定沒人相信,可這種慘事就真的發生在她和她的小姐身上。
看沐荑的目光雖沒有自繡架上挪開,可好歹有反應的點了頭,碧蘿加把勁的游說!奥犎思艺f,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現在就處于這媲美天堂的杭州,小姐你不把目光自繡架上移開,不覺得可惜?”
這丫頭想把她拐出去玩,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她肚子里僅有的一丁點小墨漬都拿出來了。
也虧她說得出“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樣的話。
這眼前半完成的繡作沒了大姐的圖稿為藍本,單單就以外頭入目的景來繡畫,似乎不是那么得心應手。瞧瞧,光是手上將完成的這朵荷花,就因為實物老是迎風搖曳,而亂了她繡畫中欲取的角度。
惱啊,她花了那么多時間,不弄出個所以然來,如何能罷休?
沐荑微微一笑,“這兒的美景我想是可想而知的!彼龡l斯理的說。“瞧瞧這客棧后園子池塘里養的荷花和錦鯉,可想而知咱們杭州人的斯文雅致了!庇尚√幫拼筇帲e不了。
“想象和實際總有些不同嘛!”說到底她就是不肯下繡架。
“真這么想到外頭走走,那你就去吧。”她知道她在刺繡時,碧蘿一人也著實悶著。
“那……算了!便遘璨蝗,身為丫環的碧蘿自然也不放心留下她一人獨自逍遙去。
沐荑專心刺繡著,不再說話。
碧蘿扁著唇,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她無聊的玩著手絹,忽地墻上一幅粗劣的字畫引起她的注意。
她在意到的自然不會是字畫的好壞,因為她也沒那涵養去辨別。是那上頭的字——今朝有酒今朝醉,七個字,以及旁邊那在醉臥之際,仍不忘對著酒葫蘆微笑致意的酒仙。
她怎么會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酒!沒錯,就是它!她家工作狂二小姐惟一僅有的弱點、致命傷!
她的小姐確實是上了繡架就不要命的工作狂,可是同時她也是有了佳釀就忘了繡架的美酒追逐者。
如此一說,那她家二小姐一定是個千杯不醉的酒中豪杰嘍?喔!那可不!
品酒和拚酒是不同的!她只是喜歡佳釀那股濃郁的氣息而已,且充其量她只能小品而已,真要她醉,不用一杯她就能倒人。
因此,想把她由繡架上給誘下來的法子就只有……酒!
又杭州這地方地靈人杰,說美景有美景、說人才有人才,有了文人雅士自然少不了美酒,要不一些騷人墨客又怎么留下那撼動人心的千古絕唱呢?
“小姐啊……”
“公子。”這丫頭平時機靈得很,怎地這句“小姐”總改不了口?
“是,公子!彼B皮的轉動眸子!拔艺f公子啊,你知道古代文人除了流連于咱們杭州美景外,尚有一物可也使他們無法忘情哩!”
沐荑微微一笑。心想,這丫頭葫蘆里到底賣啥膏藥來著?“杭州秦樓楚館多,想必是蘇杭美人使他們樂不思蜀吧!弊怨庞⑿垭y過美人關的例子不勝枚舉。
“美人誘人,終不及‘美酒’來得醉人!北烫}故意加重“美酒”兩字。賊兮兮的看著她的小姐,那眼神如同佞臣在誘引君王耽樂一般。
這一招再行不通,就是她太不夠了解她家小姐!貼身丫環,從小一塊玩大的,不了解主子就太不該了,該罰!罰什么?就罰倒立拍手!
這是她堅信自己了解主子的把握!
“美酒?”沐荑死盯在繡架上的視線總算調了過來,落在碧蘿身上。
為了主子,她對酒可是尚知一、二呢!“據聞這附近的產酒名坊不少,有一鋪子還專營販賣外地酒!
對喔!還是她的碧蘿細心,記得替她注意到這件事!
沐荑聽得美眸晶亮,一臉仿佛美酒就在她眼前的幸福表情。手上的繡針總算不再往繡布扎下。
“是真的嗎?”她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的品一杯佳釀了呢?日子久到她都快忘了。
好像是許久之前,碧蘿不知道打哪兒取來了一杯名叫燒刀子的酒。那酒據說是江湖俠客的最愛,于是她也嘗鮮的試了一下那當俠客的感覺。
哪知,她才喝了一小杯就開始喊熱,一件一件的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最丟人的還不只這樣,據目擊者碧蘿說,當她把衣脫得差不多時還不肯罷休,堅持來一段圈子兜個沒完的自創舞蹈,累了才甘心倒地就寢。
唉!沒當成俠客,倒先成了胡人舞了一段“胡旋舞”!
這件事她瞞得緊!沒法子,太丟臉了嘛!可后來因為她足足醉倒在床三、四天,紙實在包不住火了,終于還是傳到爹爹耳中。
他氣得威脅她,下一回要再喝酒,他不待她發作,先把她綁在柱子再說。
就這樣,她不碰酒大概少說也一年半載了。
如今又聽碧蘿提起,她自是心癢難耐!尤其此刻是在客棧不在家中,天高皇帝遠,爹爹根本管不到她!
這一刻只覺她的心跳得好快,白皙的臉上飄染上兩朵紅云,以那種如同快見到心上人的期待表情,定定的看著碧蘿。
“你是我的好主子呢!我怎會騙你!
“可是爹說……”她還是猶豫著。
她主要不是怕爹的威脅,要是她這樣就害怕,那她就不是唐家的二小姐!她擔心的是自己喝醉了會做出什么事,自己都不知道!
上一回來段胡旋舞,這回不會又跳一段貴妃醉酒什么的吧!
在沐荑猶豫之際,碧蘿又加了帖重藥的說:“小姐,你知道杭州三月桃花令游客著迷,可你也該曾聽聞桃花酒更醉人吧!”據說杭州十里桃花十里醉,家有種桃的,少有不釀甕桃花酒。
只是杭州的桃花酒有名,能品嘗到的人卻不多。因為酒一釀成,就必須進貢到縣衙府城,供一些大官附庸風雅。
“桃花酒?”沐荑那么嗜酒,怎可能沒聽過它“可愛”的名字?“它不是屬于貢酒?咱們這種平民百姓怎么嘗得到?”唐府也算富有,可她卻不曾品過桃花酒。
“也許杭州第一客!皆凭印推返玫。”
“平云居?那地方不就是文人雅士、大官貴客常會走動的地方?”她會對這家客棧特別有記憶,除了因為它名氣響外,更因為碧蘿老是念念不忘它的桂花糕和桂花蓮子羹。
“就因為是這樣才有可能嘗到桃花酒嘛!”
沐荑有些明白這丫頭的用意了。她有些壞心的橫著眼對她一笑,“你不會是因為想再嘗一口你魂牽夢縈的桂花糕和桂花蓮子羹,才慫恿我走一趟平云居的吧!
被說中盤算的碧蘿索性大方承認,她拉著她的手,“好主子!既然平云居里有咱們倆兒都有興趣的東西,不走一趟豈不可惜?”
“你呀——”沐荑無奈的搖頭一笑。
人的弱點一旦為人所知,那還真會被牽著鼻子走哩!
瞧,她現在不就為了一杯桃花酒,任由丫環擺布了嗎?沐荑又好笑又好氣的想。
算了!既然都想到了,不去嘗嘗那有名的桃花酒,還真是有些個對不住自己呢!
桃花酒……唔,好名兒!
光是聽名字就醉了泰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