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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道影(下) 第十章 王陵被盜 作者:黎楓丹
    陰灰云層揭開一道扁長的口子,寒風頓時擰成一條褐色的巨龍,驀地竄出了五層,瘋狂翻旋起龐大的身軀。剎那,天地間一片混沌,原本冰涼的氣流越發寒冷了。

    天,終于下雪了……漫天飛雪彌漫漫在整個賀蘭山闕,一灶香的時間便將整座賀蘭山林變作雪樹銀花的世界。

    綿長的賀蘭山東麓山段上,高高聳立著一處氣勢宏大的建筑群,這便是西夏王族的王陵。

    一群群瘦骨嶙峋的奴隸在這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個年頭,似乎早習慣了一切,包括挨鞭子,皮包骨的身子上早已長了一層厚實的老繭,任憑監工如何抽打,都不吭一聲。

    而對于那些新來的奴隸,這一鞭子子下去,尖利的慘叫聲能將厚實的云層穿個窟窿。

    監工是個滿臉長著絡腮胡子的魁梧男子,約三十來歲,平時手里總拽著一條粗大的牛皮鞭,一見奴隸有所松懈,他就高高揚起長鞭,道:“他媽的,老子抽你!”

    他下手絕不手軟,一鞭下去定是鮮血四濺。

    不過,有一個奴隸,大胡子監工從來不對他動鞭子,甚至笑臉相陪。可男子并不領他的情,還時常因看不慣監工暴打奴隸而與其作對。

    “老子抽別人你也管!”監工總是這樣嘮叨著。

    男子長得十分英氣,可惜是個啞巴,但奴隸們都愿意和他交朋友。奴隸們不知道這個青年姓什么叫什么,為了方便稱呼,大家都叫他“宋兄弟’,意指這個男子來自大宋。

    “還是跟去年一樣啊!這么大的雪,不知道又會凍死多少奴隸!”一老者無奈地睜著灰暗的眼睛,嘆氣道。

    年輕男子低頭嘆息,長長的睫毛默默垂了下來。

    “小兄弟,大家托你的福,這一年多來少挨了不少鞭子?上Щ侍鞜o情,歲寒深重,大家還是擺脫不了死命啊!”老者扯起鐵鏈,雙手緊緊抓著男子的肩膀道。

    “小兄弟,老朽有件事一直想問你,但不知道如何開口……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做苦役?老夫看得出來,你不是普通人,西平王很看重你!”

    男子臉上有幾分難色,微微睜開眼眸看著漫天的飛雪,神情慘澹,似有萬千莫名情緒在其中。

    “你不知道吧?西平王來這里好幾次,就站在這個黑巖石邊上,每次偷偷來,又偷偷離開,每次部呆呆看著你的背影……”老者指了指后面的巖石。

    男子的目光掃了掃遠處的黑巖石,臉色漠然。

    “不好了,出事了!”墓穴里突然傳出一陣尖叫聲,隨即一個長臉監工連滾帶爬地鉆出了墓穴。

    男子朝墓穴口看了一眼,一種不吉的預感襲上心頭。

    大胡子監工瞠著大眼,口水直噴道:“出什么事情了?”

    長臉監工哭叫道:“瓊、瓊妃的墓被盜了!”

    大胡子頓時臉色變作雪白,嘴角的胡子不斷地抽搐著,肥墩墩的大腿驟時被灌了千斤的鉛水,半點動彈不得。

    瓊妃是李元昊的愛妃,一年前安然病逝,當時王陵才剛剛動土,李元昊深愛這位皇妃,于是特地命人在王陵右側,臨時整修了一個陪葬墓穴。

    雖說是個臨時墓穴,但做工卻絲毫不差,墓穴內的四周均鑲嵌著上好的翡翠玉璧,終年寒氣縈繞,漢白玉的棺身、棺蓋,前后上了九道油彩,另有無數奇珍異寶隨葬其中。由于王陵終年戒備森嚴,所以這個驀穴中并沒有裝任何的暗器機關。

    “頭,頭……”長臉監工一邊擦著鼻涕,一邊哭道:“頭,盜匪、盜匪……還毀了瓊妃的尸骨!”

    大胡子監工一聽,眼球骨碌一轉,隨即昏倒在地,濺起一層薄薄的雪花。

    在場的奴隸個個渾身顫抖,準郜清楚,一場大災難即將來到。

    “我們……我們……死定了!”一個瘦削的小奴隸突然哭出了聲。

    風越刮越大,雪越積越厚……

    眾奴隸黑壓壓地跪倒在雪地中,凜冽的寒氣如削鐵的利刃,一刀又一刀剜割著奴隸們袒露在外的干裂肌膚,單薄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嘴角最后的一絲血色在寒風中慢慢消失了。一滴滴鮮紅的血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敞開又湮滅,湮滅又散開。

    終于來了管事的人——一個光頭官吏,面相兇悍,氣勢跋扈。

    “說!是不是你們勾結外人,盜了瓊妃的墓?”光頭官吏高高舉著牛鞭狂吼道!澳銈內绻徽f,今天都得死在這!”

    年輕男子俯著身子,聽那官吏如此說法,臉上頓顯忿恨之態,欲上前。

    “小兄弟,不能去!”老者見那男子欲站起身,急忙按住男子的手掌。

    “你不要去!”說著,老者驀地站起了身子,“是我,我是盜匪的內應!”

    眾奴隸的眼神變得凄涼一片,一時竟傳出了抽泣聲。誰都知道,老者是在爭著當替死鬼。

    光頭官吏嘴角暴戾之氣頓顯,虎眉倒豎,手臂一震,右腕在空中隨即轉動甩出長鞭,瞬間直卷老者的脖頸。

    就在這時,老者左側猛地鉆出了一個人影,一把接住來勢兇猛的牛鞭。光頭的力氣了得,男子雖然接住了鞭身,卻沒有躲過一股氣流的襲擊,掌心一陣麻疼,血液隨即沿著鞭身縷縷流淌。

    大光頭一露銀牙,右手猛地將鞭身一壓,隨即往半空一揚,“呼”的一聲,鞭子如鋒利的細劍驟然割裂了男子的手掌,卷著微熱的血氣,呼嘯而飛。

    “你們倆誰是內應?”大光頭高聲問道。

    “是我,”老者道:“他一個啞巴哪能做什么內應?”

    “哼!”大光頭并不相信老者,“誰說啞巴就不能當內應?我看就是他!”

    “不是!內應是我!不是他!”老者叫道。

    大光頭橫起了眼睛,死死盯著一邊的男子,“就是他!來人,將他綁起來!”

    “是!”

    四個光頭士卒一擁而上,將男子拖上了土夯高臺,綁在了一根冰涼的石柱上。

    漫天的飛雪一堆堆地墜落著,男子的身上、頭上蓋滿了雪花。天氣越來越寒冷,男子的身子越發僵硬。

    愣愣地看著高臺上方的男子,奴隸們除了一聲聲嘆息,不能再做任何動作。

    突然,巖石縫間的白色雪花慢慢跳動了起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轟轟”地傳入了王陵的工地。

    只見兩面天藍色的旌旗在風雪中高高揚起,兩旗中央,一身著白色長泡,外被一件棕色的貂皮大氅,頭戴黑色高冠的男子,正騎著一匹口噴霧氣的肥膘良駒,濺雪而來。

    此人便是西夏國主李元昊,年約三十一、二歲,面容嚴肅,氣質高貴,唇下留有一小撮細長胡子,細長的眼目中藏著一種深深的色彩,神秘而威嚴。

    “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跪倒一地,伏地叩拜!

    李元昊左手一揚厚實的貂皮外氅,右腕勾起馬鞭,旋身下馬,飛速奔進了右側的墓穴。

    “砰!”墓穴中隨后便傳出一陣碗罐碎裂的聲響。良久,李元昊才走出了墓穴,臉上沒有任何怒色,平靜得讓人身冒寒氣。

    光頭官吏臉色慘白,不敢正目窺一眼李元昊,只唯唯諾諾道:“陛下,臣抓了盜匪的內應,現綁于高臺之上,請皇帝陛下發落!”

    “嗯!”李元昊輕輕應了一聲,右手一握馬鞭,徑直向著高臺走去。

    男子身子已經僵硬了一半,嘴角尚掛了幾縷白色的氣流。

    李元昊瞇了瞇細長的眼睛,端詳起那男子,良久,提起了馬鞭,扼住男子的下巴。

    男子唇角猛地一動,眼睛微微睜開,隨即又閉上,一副視若無睹的架式。

    李元昊嘴露蔑笑,在他眼里,眼前的男子根本不值得他正目以對。他問道:“就是他嗎?”

    “是的,陛下!”大光頭回道,轉身對著小卒吩咐:“弄醒他!”

    “刷!”一盆冰水澆到男子臉頰。

    男子本能抽搐著身子,牙關節緊緊咬住嘴唇。

    “你是盜匪的內應?”李元昊語氣近乎平和地問道。

    男子的眉睫不停抽動,眼神散亂,沒有對李元昊的問語做回應。

    “回、回陛下,他是個啞巴!不過,剛剛他已經承認他就是盜匪的內應!”

    李元昊回頭看了看光頭官吏,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沒有言語。以李元昊的聰明,他當然知道這被綁的男子不過是個替死鬼。

    “是嗎?”李元昊故意撣了撣落在自己兩肩的積雪,眼神中露出駭人的威懾力。

    大光頭見李元昊這副架式,嚇得慌了神,大口大口地咽著口水!盎亍⒒乇菹,是、是的!”

    李元昊又笑了笑,道:“嗯!那就是吧!”

    “陛下要如何處責他?”大光頭問道。

    “既然是個啞巴,問也問不出什么東西,那就,殺了吧!”李元昊輕描淡寫道。

    在外人眼里,李元昊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身上那種傲視一切的霸氣,令周圍人都對他產生一種敬畏。

    “是!”大光頭道。

    “不、不!殺、殺、殺不得!”高臺下傳來一陣顫抖的聲音。

    原來是大胡子監工,看來是剛醒過來。他一邊擦著眼睛,一邊提著寬大的褲管死命向著高臺沖去。

    “陛、陛、陛下!殺、殺、殺不得!”大胡子癱倒一地,大口喘氣著。

    “為什么?!”李元昊的笑意很莫名,灰暗的瞳孔間射出了一抹不可侵犯的威嚴。

    “回、回、回陛下,是因為……”大胡子“嗖”地竄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挨著李元昊說了一串話。

    李元昊的臉色慢慢開始變化,變得很僵硬,只是這僵硬中竟還藏著幾分興奮。

    “哈哈,來人,把他放了!”李元昊語氣異常興奮。

    大胡子剛想露出一點微笑,卻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把他帶回行宮!”李元昊的睫毛揚得很高。

    “陛、陛、陛下,這……”大胡子哆嗦著。

    李元昊看了看男子,轉身對著大胡子陰陰道:“想救他,你可以直接把西平王找來!”

    “是,是……”大胡子只得作罷。

    就這樣,那男子就被李元昊帶回了行宮。

    ***

    這幾天賀蘭山飛起鵝毛大雪,天地間一片寒意。

    白茫茫天地間,一盞玉杯,一張琴箏,置身于冰寒的石桌之上。杯中水早已凝結成球,幾點茶葉末兒微微翻著綠意。花梨木的琴箏上覆滿了白雪,駝牙制的箏柱也已厚厚裹了一層冰衣。

    風雪吹打著厚實的外氅,近乎可以將內里的獸皮生生割裂。李元昊捏了捏貂皮外氅,使勁將身子裹了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雙腳重重地搓了搓腳底的積雪,只是身體始終沒有離開冰涼的石凳。

    這里是李元昊的賀蘭山行宮,每年冬天他都在這里住上一段日子。

    行宮的北側高巖之上,留有一方空地,上可仰視賀蘭山脊,下可瞰浩渺群石,右側可觀素里銀裝的冬梨花,左側可賞包繞山頭的云霧?盏刂虚g安置著一張石桌,閑時李元昊喜歡坐于此,撥弄撥弄琴箏,品品清淡的山茶。

    只是,今天的李元昊卻略顯怪異,獨自一人靜坐在石凳之上,目光高高地抬著,像是在尋求些什么東西,神情冷清得讓人看得渾身發顫。

    也許他在想念死去的瓊妃,可冰冷的臉頰上卻沒有半點悲哀之意;又也許他在琢磨該如何懲罰“內應”,可眉宇間卻沒有泛起一絲暴戾之氣。

    李元昊,這一位英明的西夏國主,永遠都讓人看不透澈。

    “帶上來!”寒風中傳來一聲粗獷的高喝。

    那名年輕男子被五花大綁地押到了李元昊跟前。蓬亂的頭發胡亂地耷拉在布滿塵垢的臉盤上,一雙疲憊的眼腈卻依然閃著倔強的光芒,直直地、毫不回避地盯著李元昊。

    李元昊游動著眼珠,將男子從頭到腳的看了一遍。高傲地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冷冷地投向了左側的濃濃云霧中。

    “跪下!”剽悍的士卒飛腿一卷,猛踢男子的膝蓋。

    男子雙膝一曲,直插進松厚的雪地中,身子卻如松般挺直著。

    李元昊正了正身子,眼角余光瞥了瞥地上的男子,嘴角隨即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在他的眼中,甚少有入他眼的人,作為君主,他永遠高高在上,他不需要擺出一副親和的姿態來招攬眾人之心。他是草原上的蒼鷹,永遠在權力的頂端號令臣民。

    “陛下,如何處置他?”士卒問道。

    李元昊一揚眸子,未發一語,張開十指,撩動了冰弦。

    雪,越下越大,琴箏邊上的玉盞早已盛滿了雪花;風,越刮越厲,男子身上的單衣幾乎就要被撕破。

    男子蓋上了眼簾,靜靜地聽著天地間的聲音。

    琴聲很蕩,很深,很幽密,時而高亢,時而悲涼,時而又迷茫,氣流似是已被撩亂的心門,四處亂竄。

    男子猛地睜開了眼睛,抬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李元昊。似乎在一番音聲中,幕幕昨日的景象在他腦中漂浮,瞬間令他靈魂有感。

    李元昊的眉宇間微微散上了點點汗星,激蕩的手指慢慢收住了一地琴瑟。

    “陛下,西平王來了!笔孔鋪韴。

    “嗯!”李元昊應道,雙手掀起外氅,揚風而立,目光重重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子,“起來吧!”說著揚袍而去。

    寒風凜冽,藏身冰甲的冬梨花抖動素纖的身子,縷縷清雅的幽香充溢四方。

    男子艱難地站起,雙手摟了摟自己的兩肩,寒意依舊。他抬頭尋找著,極力搜索著那一道香源。

    盛雪叢中,冬梨一品,素花纖纖,寒香似影。曾幾何時,那纖纖素花凝成的果實……

    男子的眼中慢慢泛起了熱氣,耳邊語,腦中影,隨風飄散四方。

    他想起了曾經的朋友,懷念吃梨的情景。

    多少回憶,多少昨日種種,多少身影……

    他怎能忘記?可無論怎么回憶,他都無法回到過去了。

    男子嘴角散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單薄的身子重重一斜,坐倒在一旁的石凳之上。他緩緩伸展手指,在琴箏上劃出美妙的音符。

    一時間,琴聲四起,玄妙之音如松濤、明月、水光,陣陣迎面撲來。

    男子神氣正然,目光亮潔,臉頰間一派祥和,眼前似有萬朵睡蓮悄悄開放。此曲音色神異,時而清風襲人,時而盡瀉鏗鏘的英雄氣概,時而陣陣思鄉之情溢于琴弦。

    大地間大雪停止了,只是寒風依舊猛烈,神妙的音聲力量振動著大地萬物。

    一縷寒風襲過,淡雅的梨花飄落,如素姿仙子輕盈下楚臺,時而掠過男子的眉宇,時而飄過男子的面龐,時而又落于男子修長的手指之上。

    不知什么時候起,李元昊與西平王李承啟已在不遠處的亭子里。

    “陛下,王爺,小的去叫住他?”士卒躬身低聲問道。

    “噓!”李元昊擺手示意士卒不要說話,他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這美妙神奇的樂聲中。

    李承啟正呆呆看著梨花陣中的男子,眼角不禁泛起無限的驚喜之色,只是喜色之后,似乎還藏著幾許痛苦的神色。聽得士卒聲響,他不由得將目光落在了一側的李元昊身上,卻驚見李元昊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男子身上,一臉的冰剛之氣竟然蕩然無存。

    李承啟心下一寒,卻聽得李元昊道:“好一曲《廣陵散》!稽康臨刑東市,索琴彈之。雖未能長命于世,其凜凜浩氣卻深深刻在了數千太學生的心中!只道神曲從此不再,不想今日重現!”

    “皇弟,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嗎?是他嗎?”李元昊揚眉問道。

    “是他,不錯,當日他得罪了臣弟,臣弟一時氣惱,就罰他到王陵做勞役!崩畛袉⒕久嫉溃骸氨菹拢嫉芟嘈潘^對不是內應,還請皇兄明查?”

    李元昊燦爛一笑,一擺手,“皇弟脾氣可不好啊,既是恩人,怎么如此待他啊!”

    李元昊很少笑,如今這樣一笑,倒讓李承啟有點發寒。

    “是皇弟一時氣急……還請皇兄放了他!

    “皇兄當然相信你!你可以把他帶回去了。”李元昊道。

    李承啟感激道:“多謝皇兄!”

    “嗯!”可不知怎的,李元昊發現自己咽喉之下多了幾許猶豫。

    李承啟急忙上前握住男子的手掌!拔覀兓厝グ!”

    男子冷冷地掃了李承啟一眼,重重將李承啟推開。男子的瞳孔中竟隱隱翻起一團怒火,燒得李承啟面如紙白。

    李承啟的咽喉上下挪動著,又上前!盎厝グ!這里太冷!”

    他隨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毛氅,蓋在男子肩頭。誰知男子壓根不領情,驀地跨步向前,毛氅順著李承啟的手指,驟然滑落。

    李承啟無奈嘆息,彎身撿起了毛氅,緊步跟隨著那名男子。

    李元昊好奇地看著這兩人,他料定這兩人之間一定有某種仇恨,而不是什么“恩情”。

    “皇兄,臣弟告退了!”

    “嗯!”李元昊答應著。

    人影慢慢消失了,李元是的臉色緩緩沉了下來,對著身后的士卒道:“去,查查那個奴隸的身分,有必要的話,去一次大宋!

    “是!”

    李元昊傲傲地昂起了脖子,深邃的目光直直刺進了厚厚的云層,一抹淡淡的微笑悄悄在嘴角化開。

    ***

    離賀蘭山不遠處的平原地帶,有一個熱鬧的集市。傳說江湖神人千銀一訊就居住在此。這個人脾氣古怪,本事很大,只要對方給得起一千兩銀子,他就可以將任何人的行蹤告知對方。

    夜色已黑,暗黃的燈光在老人的左臉頰游走著,冰涼的寒風順著黝黑的門板細縫,如箭般射進了小屋。

    “砰!”一聲巨響,黑黑的門框間驟然閃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千銀一訊,你該不會是在等白某吧?”白衣人冷冷道,一股怒氣在兩眉翻騰著。

    “白玉堂,你不是正想找我嗎?”老者揚起長眉。

    “你竟然誑我,展昭根本不在大漠,可惡!今天白某非要了你的老命不可!”白玉堂怒道。

    “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老者驟然一甩長袖,一股冷風轟然出袖,湮滅了黃燈。

    “這是你的一千兩白銀,如數歸還!”老者從囊中取出數枚銀錠,朝白玉堂擲去。

    只見幾道銀白光線騰空而起,直逼白玉堂的眉宇。白玉堂飛速閃開,修長的身影順勢避開了銀線的正面攻擊。

    “真看不出來,這么大把年紀了,身手還如此敏捷!”白玉堂道。

    “你看不出來的東西還多著呢!”老者笑道,隨即飛甩開兩袖,瞬間屋內猶如山風排倒,呼嘯不止。

    “千手仙風?”白玉堂猛驚道:“天中鏡?”

    千股狂風猛然戛止,老者收起了攻勢,道:“白玉堂,算你識貨!”

    “你是天中鏡什么人?”白玉堂道。

    “熟人!”老者的聲線顯得很低沉。

    “熟人!哼,江湖傳言天中鏡與千銀一訊一向水火不容,自然不屑用對方的武功。那,你一定不是千銀一訊!”白玉堂冷靜地道。

    “看來,你還不算笨到家!”一股清脆的女聲飄進了白玉堂的耳中。

    白玉堂這才發現,眼前的千銀一訊是一女子假扮。

    “原來是個女人?呵!天下女人全是騙子,真是一點也沒有錯!”白玉堂越想越氣惱,“你為什么要騙我?是誰指使你的?”

    “千里北漠,風光無限吧?害你走破了幾十雙鞋子,本姑娘還真的有點過意不去!迸訙\笑道。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你假扮千銀一訊,將我誑離西夏,是何原因?”

    “因為王爺希望你遠離他的視線……”女子正說著,聲音卻驟然黯淡,似有幾許憂傷鑲嵌在聲線中。

    白玉堂并沒有在意這個細節,聽得那女子說到“王爺”,白玉堂心更是氣憤,“趙承啟!原來是他!”他氣得聲線發抖。

    女子笑言,“你永遠都這么的后知后覺,這么多年了,你還真的是一點也沒變!”

    聽女子如此說法,白玉堂頓覺驚訝,急道:“你到底是誰?”

    “白大俠真是健忘!”女子的聲音在黑暗中有些猶豫,欲言又止,良久嘆道:“不過這樣也好,希望你也能將今晚見到的、聽到的一切,全都忘記!”女子輕輕頓了頓,“白玉堂,展昭就在賀蘭山,西闕‘幽音谷’……”

    白玉堂沒料想到,女子竟會泄漏地址,不由得問道:“為什么要出賣你的主子?”

    “諸事皆有因,以后你會明白的。”說著,那女子欲往外走。

    白玉堂豈能放她走脫,急忙從懷中閃出利劍,劍器呼呼作鳴,快速挑開一道風門,銳利的劍鋒直追那女子。

    女子翻身一躍,撩開寬袖,一時千張蝶翼竟如羽扇層層散開,幾道綿柔的氣流卷上劍鋒,白玉堂只覺手頭一陣酥軟,剛勁的劍氣猛然偏走。

    女子躲開了白玉堂的劍鋒,消失在白玉堂的眼簾。

    ***

    幽音谷內,皚皚白雪參差不齊地堆積在松枝上,渾然與茫茫大地融為一體。深褐色的屋頂在松枝的一側斜出了一個角度,屋檐下,數名黑衣侍衛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臂,顫抖著眸子,圈縮著脖子,站立于正門兩側。

    屋內有幾抹黃色的燈光。

    “展昭,以后不要再去王陵了。”李承啟輕輕捏起一根細長的鐵針,挑了挑灰暗的燈芯。

    展昭抬了抬眼,冷冷地看著黃光中的人影。

    李承啟緩緩轉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獨坐一旁的展昭!澳恪I了吧?”

    展昭未回聲,李承啟正直了眸子,朝著珠簾那頭的粉衣侍女道:“你們去準備點吃的!

    “是,王爺!笔膛。

    黃光驟然翻騰,一股厲風呼呼鉆進了屋內。李承啟微微倒吸了一口氣,提步走近窗邊,“窗子一關,外面的寒冷就與你我無關了,我們可以完全忘記外面的寒冷。”

    李承啟長長吁了一口氣,繼續道:“你的心上也有一扇窗,我希望你能將過去的我關在窗外,今后的我,鎖在窗內,忘記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錯事!

    李承啟端著精黑色的眸子,抬手關緊了窗子。他又想起了一年前發生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雖然那事并沒有發生,但他在展昭心目中的印象,一下跌到了谷底。

    展昭很不愿意看到他。聽李承啟說這些話,展昭只覺好笑,臉上驟然滑出了一個極其夸張的笑容,蒼白的嘴唇笑得裂開一道血口子。

    “你……覺得我的話很好笑嗎?”李承啟轉身道。

    笑容戛止,一道冰冷的眼光斜斜地射進了李承啟的心窩。

    李承啟不由得胸口一涼,臉上卻依然掛著零星的笑容,“你……還是不肯對我改觀?”他猛地轉過了身子,“我會等!”

    這時,侍女走了進來。

    “王爺,粥熬好了。”侍女道。

    “嗯!崩畛袉㈦S手接過了女侍手上的瓷碗,“你們先出去。”

    “是,王爺!

    “昭,吃點東西吧!崩畛袉⒁贿呡p攪著圓潤的珠米,一邊抬起眸子!斑@是江南的米粥,你一定會喜歡的!”

    李承啟蹲下了身子,端起銀勺貼近了展昭的唇角。展昭根本沒有正眼看李承啟,右手一揮,“砰!”瓷碗碎成了千片。

    李承啟整個人僵在了原地,臉上沒有任何怒意。

    “來人,再端一碗上來!”李承啟道。

    “是!笔膛秳又暰應道。

    沒過一會兒,侍女便又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遞到了李承啟手中。

    “出去,沒有本王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李承啟令道。

    “是!”

    李承啟緩緩蹲下身去,還未等他抬眸,一股勁力又將他手中的瓷碗掀翻在地。

    “展昭!你……”李承啟猛地長身,鎮定的臉頰變得扭曲,“你又想逼本王罰你去王陵!你……別想了!這一輩子都休想離開我的手掌!”

    展昭眼中的火氣更甚,倔強的身子“嗖”地竄起,左手撩起下擺,提腿便朝門口走去!

    “你想去哪里?王陵?還是閻羅殿?”李承啟的聲音陰森森地擦過展昭的后背,人影已經鉆到展昭跟前。

    展昭的眸子緩緩移到了李承啟的臉上,嘴角露出幾抹肆意的笑容。

    “你笑什么?”

    展昭沒有回答,止住了笑聲,眼中泛起尖利的眸光,刺得李承啟目光四散。

    展昭苦笑,眼中滾出幾行淚水。

    天地是黑色的……他的心,也沒有了任何色彩……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哭了!難道真是到了傷心時?

    李承啟的心被攪得陣陣發麻,瞬間,他似乎體會到了展昭的痛苫。

    冬夜的寂靜是寒冷的,毛骨悚然的。

    陌生的兩個生靈,躲進了各自的寂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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