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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相吉人 第一章 作者:銀心
    昔日榮錦富貴的京城惠家,如今看來是不行了。

    “惠小姐,請慢走啊,有空再來看看,一定要來喲!”

    胭脂堂老板娘李妍妍,門坎前鞠躬哈腰,笑眉笑眼,及至送走了客人,轉過身,老臉也隨之垮下,不禁哀嘆連連。

    慘了,以后少了這名頭號嬌客,她胭脂堂日子可難過了。

    以往店鋪里只要進了新品,她頭一件事,就是差人火速到惠府報訊兒。

    惠家大小姐惠吉人,出手豪氣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每回光臨,舉凡新貨必試,看中必買,各色胭脂、各式粉盒,全是她的最愛。

    也難怪她這般奢侈,出身富貴,生得傾國傾城,又正值豆蔻年華。

    少女如花,青春稍縱即逝,焉有不愛妝扮之理?

    可惜啊可惜!

    傳聞惠家老爺子虧了一筆大買賣,賠掉大半家產,也不曉得傳聞是真是假;菁腋哒此破届o,到底賠了多少,外人看不真切,不過依她猜想——

    肯定是完了!

    每回光臨胭脂堂,必定大肆采買的惠大小姐,今兒個居然只添一盒樸素水粉、一塊布料——那布料雖是上等,水粉卻是宿貨啊!

    枉她費盡口舌,拚著老命賣力推銷,她大小姐居然眉梢也不抬一下,說是只拿她慣用的水粉,襯她膚色。

    喲喲喲,惠小姐不嘗鮮,莫非轉性了呀??

    依她看,街頭巷尾那些流言八成全是真的,惠家快倒啦!

    艷陽高照,轆轆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潮如水。

    惠吉人走出胭脂堂,丫頭立刻過來撐傘,轎夫們紛紛打起精神準備起轎回府,孰料,這時迎面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這不是吉人嗎?吉人,姨娘在這兒呢!”

    吉人抬起螓首,不遠處,一頂座轎正緩緩接近,轎簾揭起,一只戴滿翠玉鐲子、瑪瑙戒指的玉手扶著窗欞,接著探出一張笑臉。

    “吉人啊,怎么都不往姨娘這兒來,好久沒見你們三姊妹了,吉蒂、吉祥都好嗎?”

    “妹妹們都好,謝姨娘關心!被菁四樕涎鹛鹦。

    轎子在她身邊落地,里頭坐著一位高貴婦人,慈愛地笑瞇了眼。

    “聽說媒婆時常往你們家去,你爹爹要給你安排婚事了嗎?”

    “還沒個譜呢!”吉人靦觍地微微一笑。

    婦人又拉開了嘴角笑說:“吉人啊,左右無事,干脆先遣丫頭回去,你坐我的轎子,到姨娘那兒喝喝茶唄!”

    “這樣啊,那……好吧!奔宿D頭吩咐丫頭,“回頭若是爹爹問起,就說姨娘自會送我!

    丫頭領命,吉人便矮著身子,坐進轎子和姨娘挨在一塊兒。

    她這位姨娘,乃是京城富商盛世嵩的夫人,也是她娘親的親表妹。

    年輕時,她們兩姊妹同時嫁入京城,異地同鄉人,又有一點親戚關系,感情自然特別深厚?上镉H走的早,生下吉祥就難產逝世了。

    當時她只有三歲大,吉蒂才一歲,吉祥更只是個剛出生的小娃娃,三姊妹一夕之間沒了母親。姨娘傷心哭了好幾回,總是心疼她們,將她們三姊妹視為女兒般疼愛。

    惠、盛兩家,原本應是情誼深厚?上Ъ说牡褪⒓依蠣斪樱偸遣淮髮ΡP。兩家都是經商,有時競爭,有時合作,兩老經營生意的眼光、策略不同,不知怎么的,經常鬧得不愉快。

    就說最近這筆生意,爹爹本來是問盛家老爺有沒有興趣跟進,孰料盛老爺子不但一口回絕,還罵爹爹是老涂糊,年紀不小,盡挑些風險大的生意來做。

    爹爹氣不過,賭氣發誓再也不跟盛家往來,還說什么賺了大錢,定要盛家好看……

    怎知卻賠慘了,爹爹再也沒臉面對盛家。

    三姊妹年紀越大,兩家沖突越多,如今幾乎不往來了。

    私底下,吉人非常思念姨娘!

    姨娘就像她另一個母親。

    來到盛府,盛夫人熱絡地挽著她,信手拉她到后園花廳,接著使喚仆人準備茶點。丫頭來問要什么茶,盛夫人隨口說了一句“龍井”,不一會兒,整套白瓷茶具、糕餅點心,立刻全備齊了。

    吉人也懂一點茶藝,垂眸瞧那茶形,茶葉是半橢圓的,略呈扁平,一半墨綠一半白色,泡出來的茶水浮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細毛。這可是相當名貴的明前龍井,一兩茶葉值千金,只有王公貴族家才有,其余就算有錢也很難買到。

    姨娘以此招待,顯是十分看重她。

    吉人不禁黯然……

    如今的惠府,已經買不起這樣的茶葉了。

    “你爹爹還好嗎?近來是不是益發操勞了?可惜姨娘不好親自過去慰問,你是長女,可得多費心了!笔⒎蛉岁P懷地問起。

    “我爹爹他……”想到爹爹,吉人更是傷心!八先思液芎谩!

    爹爹失敗回家后,也不說他人在外地到底出了什么紕漏,是怎么賠得一干二凈——她們姊妹三人,平素對爹爹的生意都不大接觸,只知道府里的開銷艱難,總管伯伯終日眉頭深鎖,家中部分文雅的字畫、名瓷都變賣了。

    而爹爹……卻整天在外頭喝酒,身上總飄著低俗的脂粉味兒。爹爹變了,他不思振作,鎮日留連花叢。家里情況已是如此,爹爹又這樣頹廢,惠家哪有什么希望呢?

    這些憂愁的話,吉人不敢說給姨娘知道,只揀些能說的說。

    姨娘最關心她的婚事,最近家里,是有媒婆常來走動。

    她已經十八了,早就到了該嫁的年紀,過去仗勢著自己容貌姣好,家境富裕,曾有多少仕族踏破門坎登門求親,她左挑右挑總不滿意。

    如今,時勢已經變了。

    她年紀不輕,家勢也不如以往,為了爹爹,她不得不拋下昔日的堅持,只盼憑借自己貌美,看能否多為娘家爭取一些聘金。

    爹爹手中若有一筆本錢,便不至于沉醉酒色。

    她相信只要爹爹振作,定能東山再起,使家中恢復昔日光彩,將來兩位妹妹也能順利嫁個好人家,她身為長女,犧牲也就不冤了。

    正說著,丫頭突然來報,“夫人,大少爺回來了。”

    “哦,快叫他過來!币宦牭絻鹤,盛夫人喜悅全寫在臉上,拉著吉人的手,笑得闔不攏嘴。“正好,你也很久沒見到淵兒了吧?”

    “是,姨娘!

    吉人臉上陪笑,心中卻不禁暗自著惱:真倒霉,她還樂得不見呢!

    不多時,盛家大少爺盛淵,虎步往花園里走來。

    吉人不情愿地轉頭瞥他一眼,登時心跳如鼓,咚咚咚地起伏不定。

    盛淵正審視著她,一路走近,銳利的眼眸始終定在她身上。

    兩人本是兒時的玩伴,如今歲月飛逝,昔日骨瘦如柴的青澀少年,身材已經變得十分高大偉岸。

    他干么這樣看她?吉人心中暗忖。

    盛淵面色黝黑如炭,目光如電,五官深邃俊朗。

    吉人被他看得雙頰發熱,不禁心想,他這樣看人,簡直教人頭皮發麻。

    “淵兒,快來看看誰來了。”

    “哦,惠家大姑娘。”

    盛淵含笑在她們對面坐下,朝惠吉人淡淡點了個頭,揚起一邊嘴角,邪邪笑道:“你來了,好難得!

    “瞧瞧,咱們吉人是不是出落得越來越美了?”

    既然母親提起外貌,盛淵便極不客氣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一番,嘴角若有似無的微笑。末了,只虛應兩聲,“美!美!”

    吉人必須極力穩住手上的茶杯,才能勉強控制自己,別把熱茶全潑到他臉上去。

    他看她的眼神、他嘴上的笑,既輕佻又曖昧,模棱兩可又不置可否,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盛夫人不知兩人心中各自暗潮,還攬著吉人肩頭笑問:“你們到底多久沒見面?一年多了?還是兩年?”

    應該是……足足三年兩個月。

    吉人恨恨的低頭尋思。

    那時盛淵剛滿二十,生平第一次出遠門。

    他是盛家唯一的繼承人,老總管奉命帶他四處見識,認識各地的風土民情,及盛家在各處發展的狀況。

    盛老爺子為人篤實,做生意最求穩健,對盛淵期望甚深。

    將來,盛淵可得把這所有產業延續下去,繼往開來。

    就在臨行前一天,盛淵不知發了什么癲,突然偷偷跑到惠家,扯她的頭發,把她弄得大哭。

    她還記得當時,媒人婆來家里為她說親,說她十五歲及笄了,正是待嫁好時候。她躲在畫屏后偷聽,不料被爹爹發現,發了一頓脾氣,將她趕到后花園。

    正好,盛淵也在那兒,他問她怎么跑得那么喘,她一五一十說了,沒想到盛淵居然大為光火,死命瞪著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她聽說他要遠行,開心的拍手叫好,盛淵就突然發狂了,差點沒抓破她頭皮,直到她嚎啕大哭,才倉皇罷手。

    她哭得面紅耳赤,足足哭了一整晚,還發誓永遠不見他——

    吉人恍恍惚惚地憶起他當年的模樣,跟眼前俊朗的男子相比,她幾乎不認得了——才三年兩個月,男人的外表,竟轉變得如此之劇嗎?

    “吉人?”盛夫人發現她呆住了,出聲叫喚。

    “呃,”她猛然驚醒,連忙點頭招呼,“表哥!

    “不敢不敢,還是直接叫我盛淵吧!”

    盛淵笑意更濃了,左頰酒窩深陷,黑眸定定勾著她,里頭釋出一抹奇異的光彩,好像帶著一絲絲玩味,又似暗藏深意。

    “……”吉人被他看得臉上驀地泛起一絲薄紅,尷尬的別開臉。

    “淵兒,許久不見,可不準胡鬧了!笔⒎蛉艘娝坪醪辉趺锤吲d,怕他們又拌嘴,連忙事先警告。

    “我怎么胡鬧了?又不是小孩子,娘也忒多心了!笔Y哈哈一笑。

    盛夫人對兒子點點頭,又說:“我們正在說吉人的婚事呢!”

    “哦?”他挑起眉,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吉人。

    盛夫人親熱地轉向她,問:“媒婆肯定跟你爹爹提了不少人選吧?你看了如何?可有中意的?”

    她瞥了盛淵一眼。

    不知怎么,有他在,她突然不想多說了。

    “女孩兒家的婚事皆由父母做主,我娘走的早,爹爹自會拿主意!彼普f。

    盛夫人點頭稱是,正要稱贊她懂事。

    不料,盛淵突然失笑,還前俯后仰,笑得樂不可支。

    “我耳朵長蟲了沒有?你有這么聽話?怎么十五歲嫁到十八歲,到如今還是大姑娘一個呀?”

    “淵兒!”盛夫人生氣的瞪了兒子一眼。

    盛淵摸摸鼻子,勉強住口。

    盛夫人才回眸對吉人笑說:“等你訂了日期,差人來說一聲,你母親走的早,我這個姨娘,好比你生母一般,該幫著盡一份心力才是!

    “謝謝姨娘!奔瞬蛔栽诘爻秳哟浇,看也不看盛淵一眼。

    彷佛沒聽見他悶悶的笑聲。

    也沒看到他一直盯著她,熠熠黑眸,流光閃爍。

    “時候不早了,姨娘,吉人該告辭了。”她放下茶杯,向姨娘點頭施了一禮?蓯旱氖Y,毀了她的好心情,她已經沒興致再待下去了。

    “這么快……”盛夫人略感失望,“那就讓淵兒送你吧!”

    “什么?要我送”盛淵一愣,哀叫起來。

    “不,不必麻煩了!奔诉B忙搖頭,也嚇壞了。

    盛夫人完全不理會兒子,只看著外甥女,正色道:“什么話,一定得這么辦,讓淵兒代我過去一趟,跟你爹爹招呼一聲,你別推辭了!

    如今兩家關系不好,她心頭著實難過,自己視作女兒般的外甥女們,都不能時常往來。

    她平時苦口婆心的勸,要丈夫對惠家老爺寬容些,無奈丈夫就是不肯聽。那敢情好,既然老頭叫不動,干脆讓兒子前去惠家請安吧!

    吉人明白姨娘的意思,不好反對。

    “惠大小姐,這邊請!

    盛淵只好姍姍起身,拂袖一擺,恭請小姐先行。兩人并肩走出花園,登上座轎,轎子搖搖晃晃起行,慢悠悠的走入街頭。

    吉人極不自在,腰桿兒打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須臾不敢稍動。

    煩死了,她早說不必送,盛淵明明也不情愿,干么不推辭算了!

    “你又為什么不推辭?”她把心里的話說出口,盛淵好笑地反問她。

    “我跟你不一樣!彼浜。

    姨娘畢竟不是她親娘,哪有在她面前撒潑之理?

    “不想得罪我娘是吧?”盛淵露齒而笑,還打趣她,“哼哼哼哼,裝腔作勢的丫頭!

    吉人捏緊拳頭,胸口微微起伏。

    真奇怪,他為什么總要夾槍帶棒的和她說話呢?

    她又哪里惹他不滿了?

    “真倒霉,難得和姨娘說話,竟然遇到你……”抱怨的橫他一眼。

    “好說、好說!笨此T嘴的模樣,盛淵眼底笑意更濃了。

    窒密的空間,安靜得教人難受。他不像她那般死板板的坐直,歪著身子,頭顱幾乎垂到她肩上。

    “喂,你不是一向自視甚高嗎?”她挺香的,鼻端不斷嗅到她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他醉茫茫,不知今夕是何夕!疤籼薰硪粋,怎么突然急著嫁?”

    “不勞您費心!

    “你若嫁人,就沒人陪我拌嘴了,怪寂寞的,你不覺得嗎?”

    他深深瞅著她,笑容一陣滄桑,好像很落寞似的。

    “我樂得很。”吉人冷然回嘴。

    “是啊、是!”盛淵撇撇嘴,臉上還是笑。

    一陣靜默,盛淵突然感慨起來,大聲說道:“好吧,清麗動人的惠吉人,我祝你心想事成,嫁個如意好郎君!”

    她不為所動,盛淵嘴巴也沒停下來,喃喃又道:“再怎么說,你早就老大不小了,屆滿十八還待字閨中,實在說不過去……”

    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嘖嘖,瞧你這副德行,到底哪個男人敢娶你。磕銢]謊稱年齡吧?媒婆知道你滿十八了?那些求親的對象也曉得嗎?我說你呀,真要小心那些媒人婆的花言巧語,她們為了賺錢,什么好話都敢說,你可得睜大眼睛,免得……”盛淵敲著腦袋直嚷。

    “你行行好,閉上嘴吧!”吉人終于受不了,失聲叫了起來。

    左也一句十八,右也一句十八,這混蛋,分明就是故意找她麻煩。他們上輩子到底結了什么仇,每回碰面,總要害她大動肝火。

    “是,遵命!

    盛淵沖著她笑,脖子越來越歪,不住往她身上倒去。

    吉人的香氣,悠悠不絕飄來……

    他聞過這種粉味,胭脂堂里的上品之一,很多官家小姐都愛用。

    可,這味兒飄在她身上,就是特別與眾不同。

    他忍不住想靠過去確認一下,說不定是他的錯覺,一定是錯覺……到底是不是呢?

    “你做什么?”吉人正襟危坐,淡淡掃他一眼。

    “沒什么!笔Y趕緊扳回身子,漆炭般的俊臉隱隱發熱。

    怎么突然熱了起來?他心想。

    一同回到惠府,沒想到爹爹不在家,八成又去尋歡了。

    吉人臉色難看,正要趕盛淵回去,沒想到吉蒂、吉祥聽說他來了,立刻出來閑敘一回。待他離開后,三姊妹吱吱喳喳地聚在吉人閨房,吉蒂、吉祥都很興奮,唯有吉人沉默不語。

    “才一兩年不見,表哥越來越魁偉了!毕騺碛⒆孙S爽、豪邁粗魯的惠二小姐吉蒂,居然露出一番女子嬌憨。

    “是啊,姨娘一定很開心,不過……”吉祥沉下臉,似是難以接受!拔覄倓偛铧c兒認不出來,表哥從前文文弱弱的,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高大黝黑?”

    “黑有什么不好?”吉蒂立刻護著表哥,駁斥道:“我就不喜歡男人生得太過文弱,臉蛋白白凈凈的,滿身脂粉味兒,那才教人受不了呢!”

    “二姊,你好像很喜歡表哥是不?”吉祥邪邪勾起笑意,湊過來取笑。

    “欸,你胡說什么,我那有哇!”吉蒂俏臉赧紅。

    這一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臉蛋兒通紅,好像煞有其事似的,吉祥掩著唇,笑得更厲害了。

    吉人縮在床隅一角,藕臂抱著雙膝,并不接話。

    吉蒂見她悶悶的,肩膀碰了碰她,疑道:“姊,你怎么都不說話?”

    “說什么呢?”吉人百般無聊的支著手背。

    “你去姨娘家都聊些什么?有沒有跟表哥吵架呀?”

    “怕姨娘傷心,我才懶得跟他吵呢!”吉人悶悶不樂的吐了口氣。

    吉祥沉靜地看著姊姊。

    “你們倆呀,上輩子肯定是仇家!

    “這輩子也是呀!”吉蒂打趣笑說。

    吉人低頭蹙眉,靜靜的,沒搭腔。

    吉祥深深盯著她瞧,微笑起來。“沒關系,反正姊姊快出閣了,將來嫁到夫家,就再也看不到表哥啦!”

    是啊。

    吉人愣愣想著,將來嫁進夫家,說不定連娘家都不能時常往來,更何況姨娘那兒。

    以后再也見不著了——

    想到這兒,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起來,妹妹們的嬉笑聲逐漸飄遠。

    茫茫然的,吉人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怎么了,心里竟空得慌。

    她要嫁人了,要嫁給什么人,以后過著什么樣的日子,有誰來告訴她?

    可惡的盛淵再也不能欺負她了,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她卻沒有絲毫喜悅。

    呼——

    長長吁了口氣,說不出的憂郁煩悶,層層迭迭堆在胸口上,教人透不過氣。

    “姊姊,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回去了!奔、吉祥發現大姊恍恍惚惚,心想她累了,便告辭離開,讓她休息。

    吉人郁郁不樂,妹妹們離開房間后,她熄燈枕著手臂,數著自己的嘆息聲,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家里的經濟,爹爹的情況,妹妹們的未來,這些都是她以往不曾憂慮過的,怎知一夕之間,竟然全都成了大問題,一齊困住了她。

    明月銀鉤,照得滿室生輝。吉人起身倚在床頭,攬著秀發,無意識的卷起一縷發絲,在指尖上繞玩著……

    家中如此困難,她能安心出閣嗎?

    而且,以后再也不能和盛淵拌嘴了……

    殊不知,災難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如暴雪般撲面而來。

    “小姐們,不好了,老爺出事啦!”

    大清早,總管突然驚慌失措的奔進女廳,惠家姊妹們正在閑聊,見他這般匆忙,都嚇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吉人俏臉微變,沉聲問。

    “不好了,咱們老爺剛剛被桂府的人抓去了!”

    “這是什么話?桂府為什么抓走爹爹?咱們跟桂府有往來嗎?”

    吉人聽得一頭霧水,吉蒂、吉祥也胡涂了。

    小姐們全都茫茫然的,偏偏家里已經無人可以做主,總管慌得冷汗直流,牙一咬,便把實情真相,赤裸裸的全說開了。

    原來,她們爹爹最近迷上城里賣雜貨的風騷寡婦,兩人打得火熱,惠老爺為了她,生意、債務統統放下不管,一顆心全兜在那寡婦身上。

    想不到這寡婦暗地里是有主的,她是桂老爺的相好,礙于桂夫人生性善妒,不能容妾,否則早就搬進桂府,當起桂家的如夫人了。

    老爺不曉得其中原由,和寡婦廝纏起來,昨夜被桂老爺撞見,桂老爺大怒之下,便把惠老爺抓了起來。

    “我們求他放人,桂老爺卻說,要人可以,除非七天之內拿出一千兩遮羞費,否則就給老爺兩條路選擇——一是同那寡婦綁在一起游街示眾,二是要他跪在城門口替桂家‘洗門風’,擺明了不肯善了。”

    三姊妹聽了,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幾欲昏倒。

    爹爹實在太胡涂,年紀一把了,怎會弄出這等丑事?如此不堪之事,一旦傳揚開來,她們姊妹們還能做人嗎?

    “咱們賬房里,可湊得出一千兩?”吉人臉色慘白,干澀的唇角微微顫動,她……她渾身軟綿綿的,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這個、這個……”

    總管搓手搓腳的,半天不語,三姊妹心頭便明白了。

    “爹爹到底賠了多少,怎么會這樣呢?”吉蒂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握拳拍桌,又氣又苦。

    吉祥噤聲不語,默默絞著手,想來想去,卻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怎么辦?怎么辦?

    眼前最要緊的,定得馬上籌出一千兩……

    吉人思忖半晌,突然抬頭道:“總管伯伯,請你去跟媒人婆說一聲,三天后,惠家要辦一場拋繡球招親,無論何人,只要出得起聘金一千兩,就可以前來參與。到時任憑誰拿到繡球,交付禮聘,我惠吉人立即出嫁!

    “姊姊!”吉蒂聞言驚呼。

    “那……那怎么行?”吉祥也蹙起秀眉。

    吉人苦笑看著兩位妹妹,她們都是單純的姑娘家,除了聘禮,哪有別的籌錢本事呢?

    好歹也多虧了爹爹,將她生得如花似玉,從小到大更是細心呵護。

    她可是倚靠著爹爹,無憂無慮、錦衣玉食長大的。反正近來也在談論婚嫁,橫豎都要嫁人了,就順勢報答爹爹的養育之恩,有何不可呢?

    吉人下定決心,身上頓時多了幾分力氣,眼前也清明許多。

    “姻緣天定,說來也沒什么不好,總之先把爹爹救回來,其它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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