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開心死啦!”
他的嘴唇沒有動,她卻聽到好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這樣的回音——
——“嗯,你要背我一輩子!
——“一輩子!”
這是她心里期待的話吧?然而唱是最不會甜言蜜語的啊,這種話他當然說不出口。
這一定是他心里的聲音,一不小心,就被她聽到了。
哥舒唱的足尖踏過屋頂,小鎮似安眠的嬰兒,靜謐極了。
他們都不知道,這樣的小鎮,除了酒樓和賭場,晚上是沒有地方可逛的。
所以哥舒唱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燈火密集的街市。
然而這有什么關系?伏在他背上的珰珰那么快樂,他最好可以一起飛翔下去,永不停歇。
三天后哥舒唱便要趕回京城。
珰珰看著他束好衣服,接過馬鞭。
“回房間去!备缡娉f,是命令,“不要看著我走!
她不肯。
他搖搖頭,打橫抱起她,將她送進房間,放在床上。
她眼睜睜看著他退出房門,身影消失。
墨色衣衫,身形頎長。珰珰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她確信,這個男人的身上有自己的一半魂魄,每一次的分離對她來說都像是酷刑,她忍不住沖了出去。
聽到腳步聲,他倏地回身。
珰珰撲進他的懷里,眼淚不由自主滾落下來。越是傷心,越是會舍不得。她應該吸吸鼻子,大聲讓他走開。
堅強一點,哪怕是故作的堅強。
可是這次做不到。失落的記憶是一片微茫的霧,籠住她的全身,唯有抓住唱才可以對抗那樣強烈的虛無感,她不想放手。
如果你離開,我又會陷入對過去記憶的艱苦捕捉里。
明明眷戀,卻要割舍。那種感覺她不想要,就像同他分離時的感覺一樣。
哥舒唱的眼眶紅了紅,忽然把隨身的匕首取出來,交給她。
她有些愕然。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彼谅暤,“一個月之后,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如果做不到,你就殺了我!闭f完,他轉身而去。
步子踏得特別大,有決裂的情緒在里面。
她握著匕首,怔怔地望著他。
這樣許諾,重大堅決得令人悲傷。
殺……唱?
可是在那握住匕首的一剎那,心中莫名地劃過一道悲壯的恨意,“殺了他!”咬牙切齒,是誰的聲音?
這是多么不可思議的念頭。
怎么可能?
哥舒唱打馬遠去,背影是堅毅的。充滿力量也充滿負擔。
辭官,拒絕公主的婚事,這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珰珰忽然有點懷疑,自己的堅持是不是正確的。
只許他娶她一個人。他不可以有別的女人。
這樣的想法,會不會令他太為難?
然而捫心自問,她受得了跟別人分享一個丈夫嗎?
不,不可以。
她握著匕首,眼眸濃碧,心中的念頭已經成形。
——唱,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去死。
如果不能做你的妻子,活著有什么意思?
哥舒唱走后的第五天,小院里有人叩門。
和嬸孤兒寡母,并沒有親戚往來,尤其是珰珰住進來以后,連鄰里之間的往來也斷絕了。對于路媽他們來說,叩門聲,更是很久很久不曾聽到。
無論是什么人,都不能踏進這所院子。這是哥舒唱的吩咐。和嬸自然會打發外面的人。即使有叩門聲,也不會有人進來。
珰珰和路媽都當沒聽見,路媽繼續教她如何裁料子做衣裳。
和嬸去了片刻,小跑著進來,大聲道:“珰姑娘!珰姑娘!你家里人來看你啦!”
家里人?
屋子里兩個人都有些詫異,針線停下來。
一個男子從門外走進來。
衣冠華麗非常,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
路媽一看到他,就相信了和嬸的話。
——他的眼睛是碧綠色的,和珰珰的一模一樣,春水初漲時的綠色,一望無際。
“你們都下去。”男子的漢話有些生澀,聲音里卻似含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淡淡的一聲吩咐,路媽和嬸都不由自主地聽命退開。
這一雙碧眸令珰珰震驚,他就像是一個從迷霧里走出來的人,她站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輕輕顫抖,“你、你是我的家人?”
“呵呵……果然什么都記不得了啊……”走近她,一雙眼睛如鷹一樣上上下下打量她,視線落在桌面的布料和針線上,他的瞳孔一下子收縮,“呵!明月珰在學習女紅嗎?”
男子開口的是一種奇異的語言,正是她唱那首歌時,用到的熟悉又陌生的語言,她毫無阻礙地聽懂了,更加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正是來自于她過去的記憶。
明月珰!
“我叫明月珰?!”珰珰的心猛地一跳,“你是誰?你認識我?告訴我,我是誰——”
“你還關心自己是誰嗎?”男子瞇起眼睛看著她,眼里有絲冷芒,“你已經傻到被一個男人玩弄到如此地步,最好還是不要知道自己是誰吧?”
他的聲音里始終含著淡淡的嘲諷,她可以容忍,因為他身上帶著她失去的記憶,她迫切地想得到它,可他居然說這樣的話,珰珰目光一寒,“你到底是誰?如果不愿意回答我的問題,請你離開。”
“呵呵呵。”他笑了起來,“真的,什么都記不得了呢……連原本應有的聰明也失去了……我這一趟是不是來錯了?你只空有明月珰的面容,你不是她。那么,你繼續留在這里做別人的玩物吧,告辭!”
說著,他轉身離去。
他不可能就這樣走的。她和唱這樣小心翼翼,他找到她絕對費了許多心血,絕對不可能就這么掉頭走人的。
雖然他的步子輕快,一下也沒有停頓,但是珰珰無比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她篤定地等他停下來。
果然,他走到門邊頓住,回過頭來,“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從前嗎?”
“那要看你愿不愿告訴我!
“我趕了很遠的路,有些渴了!
“我這里有茶!鲍毇氉叩阶肋呎宀,“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邊喝邊聊。”
他坐下來,看著她,鷹一樣的眼神里有片刻的溫柔,他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總知道我什么時候是假裝離開,什么時候是真的離開。”
“告訴我,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好嗎?”珰珰懇切地道,“對于從前,我什么也不記得了!
男子凝視著她,半晌,道:“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離開哥舒唱!
“你用這個要挾我離開唱?”珰珰直覺地皺眉,“我告訴你,我寧愿沒有記憶,也不會離開他。”
“呵呵呵。”男子再一次低笑起來,“多么深厚的感情,真讓我感動。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你離開他,是不是?”
珰珰直視他,“是的!
“很好!彼f,“很好。那么,你就留在他身邊吧,等到哪一天你的記憶被喚醒,你會為留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時辰感到悔恨。”
珰珰怒道:“你一再中傷唱,到底有什么憑據?”
“憑據啊?我現在還真沒有……所有的憑據,都被他從你的腦子里抹去了。不然,你自己的記憶,就是最好的憑據!彼,“這樣吧,想要回你的記憶,就跟我去一趟京城。也許到了那兒,你會想起些什么!
“京城?”珰珰有些猶豫,“我不能去京城……”
“是哥舒唱不讓你去京城吧?”男子挑眉問,“你知不知道,他是未來的駙馬,當然不能讓你去壞了他的好事!
珰珰咬了咬唇,“他不會娶公主的!
“你這么肯定?”男子嘴畔有絲奇特的笑意,“那更該去看看——難道你不知道,賜婚的圣旨已經下來了嗎?抗旨不遵,無論是大晏還是在月氏,都是殺頭的大罪呢!
珰珰一驚。
“跟我走吧!蹦凶诱酒鹕恚拔視䦷湍,找回你的記憶——到時候,就讓你的記憶告訴你,哥舒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