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有個辦法!
“哦?”
“你裝病。就說喝了毒蘑菇煮的湯。”
“他……會信嗎?”
“會的!鲍毇毿Φ脺厝針O了,“我會令他相信的!
莫行南在門外面烤番薯,忽聽“吱呀”一聲,門開了,一位雪膚碧眼的美貌女子走了出來,手里還托著飯菜。
“真是委屈莫師弟!迸訙厝岬卣f,“唱的心情不太好,你不要怪他。來,喝碗湯吧。今天撿的蘑菇,很鮮呢!
這樣的溫言軟語,又伴著飯菜的香氣,莫行南立刻接過湯,道:“還是師嫂好。”
珰珰笑笑坐在一邊,問:“你們真是師兄弟?”
“是!我們都是問武院的弟子,哥舒師兄是戊子身刃狀元,我是辛卯身刃狀元,我們相隔三年……其實在問武院的時候我就想找師兄經比試,但是我學有所成的時候師兄就已經跟著哥舒老將軍上戰場啦,一年到頭也沒有多少時間在問武院里碰到他,碰到他也是潛心研究武藝,夫子們都不許我們打擾他——”他忽然低下頭看著面前有些茫然的女子,“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問武院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問武院?”莫行南一下子跳了起來,“你竟然不知道問武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說你丈夫就是問武院弟子,就算你是個種地的,也該聽說過問武院!”
“他沒有跟我說過……”珰珰說著輕輕嘆了口氣,“而且,我也還沒有成為他的妻子!
她嘆氣的樣子有些惆悵,這種男女情事是莫行南不懂的啦,但是說起問武院,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為此驕傲和自豪吧,他道:“那我就好好告訴你吧……”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后的半個時辰里,珰珰的耳朵立刻灌滿了所有關于問武院的詳情。
那無數的英武事跡莫行南說得太激動了,以致于口齒不清語無倫次,珰珰也沒太聽清楚,大致從他的話里面了解到在這樣的太平江湖,百年前一位高人設立問武院,將各門各派的精英請到院中任夫子,分門授課,一舉打破了各門各派自立門戶的江湖格局。
進入問武院的第一年,學生們將在少林寺度過,學習最基礎的拳腳工夫,以鍛煉筋骨;次年入武當,修習太上玄清心法,以穩固心志玄神。到了第三年,才能進入問武院。院內分為身刃和無身刃兩大教類。身刃即刀劍拳掌種種外門工夫,以及內功與輕功身法。無身刃即機關、暗器、兵陣、醫藥、星相、占卜。
而哥舒唱和莫行南,都是修習身刃,且都是當年的身刃狀元。
莫行南說得口干舌燥,碗里的最后一點湯也被喝得干干凈凈,末了,他道:“看來你真的不是江湖中人呢!可你那手暗器手法真是了不起!幸虧我是個練武奇才,不然就要死在你手上!
他的夸張令珰珰感到好笑,“開什么玩笑,我不過是隨手扔出去!
“隨手一扔就這么厲害?”莫行南吃驚極了,“莫非你也是個武學奇才?”他把筷子塞到她手里,“來,再扔我一次。”說著一躍上了墻頭,交代道:“待會兒在我跳下來身在半空的時候,你就像那次一樣扔!
珰珰失笑,這家伙真是好武成癡。
莫行南卻很認真,全身布滿勁氣,躍下來時已想好變換身法,然后那筷子還沒到他面前就無力地墜下去。
“喂,你認真點!”
“那么遠怎么扔得到?”珰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扔得太用力,我都差點脫臼!
莫行南嚴肅地盯著她,“你騙人!
“我騙你干什么?那次大概是以為你是壞人,所以扔得更用力一些吧!”珰珰懶懶地道,“我是個女人,可不想舞刀弄槍!
莫行南皺著眉,反復在腦中重演那根樹枝的來勢,如一支長槍一樣破空而來,氣勢無可阻擋,且對準他的氣海,就算有大本陽功力護體,他也不敢用肉身去硬接那根樹枝。
不可能是錯覺!
珰珰見他兩只眼睛瞪著自己,那模樣認真得不得了,驀然,他一拍腦門,道:“!你的眼睛是綠的!”
珰珰暈了暈,“你到現在才發現我的眼睛是綠的?”
“這種綠眼睛我看過!”莫行南很興奮,“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是在哪里見過……嗯,月氏?月氏的昌都城!是是,那次哥舒師兄在跟月氏打仗,我追了過去——啊!是了!”他兩只眼睛大發光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綠眼睛,白皮膚……你用一桿槍!那槍比一般的槍細,也要短一點,槍尾有細鏈!不錯!就是那種擲槍的手法!那氣勢,那準頭,我不會忘記!”
他說得起勁,滿面都是激動,珰珰忍不住懷疑那些蘑菇是不是有令人精神亢奮、神志恍惚的作用。
猛然他頓住,聲音全吞進喉嚨里:“呃……不對,那是男人……”
珰珰徹底暈倒。
“可是你跟他很像……師嫂,你不是晏國人吧——你不會是月氏人吧?”
“我不知道。”
“呃?”
“從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唱……”說到這里,珰珰瞧見莫行南捂住了肚子,“莫師弟,你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了……”莫行南的表情看上去有點辛苦,“師嫂,茅房在哪里?”
珰珰指了指方向,莫行南抱著肚子飛奔而去。
珰珰帶著笑意回到屋里。
哥舒唱正倚在床上,見她走來,便向她伸出手。
她握住他的手,在他身邊坐下。他問:“成了?”
“那還用說?”
“你用了什么法子?那小子到此刻都沒有來吵我。”
“只不過給他喝了一碗湯。”
“你沒加什么吧?”
“只不過把路媽挑出來不要的幾只蘑菇放進去……”
哥舒唱便要起身,“珰珰,你不要亂來!
珰珰將他按回床上,道:“放心,頂多拉幾天肚子吧。”
哥舒唱的臉色才放松下來,輕輕一捏她的手,“你嚇了我一跳,有些蘑菇可不止拉肚子而已!
“你以為我沒輕沒重嗎?我問過路媽哪些吃了要出人命,哪些只是鬧幾天肚子!鲍毇毞谒砩,碧綠眼眸望著他,似幽似怨,“你信不過我?”
哥舒唱一笑,“我只是怕你不小心就把問武院的狀元給毒翻了。除了總粘著人比武之外,莫行南在江湖上的聲望還是不錯的。”“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問武院的事,那是你學武的地方?”
“嗯,我在那兒待了十五年!
“那么久?”
“是啊,五歲進院,二十歲出師!彼难劬τ悬c兒悠遠神情,“想起來,真是很長的一段日子!
珰珰聽著,忽然問:“我今年多少歲?”
“二十,怎么?”
“二十了嗎?你怎么知道?”
哥舒唱的臉色微微一變,道:“我猜的。”
珰珰悵然,臉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真糟糕……我不知道自己從前的日子都做過些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哥舒唱臉上滑過一陣痛苦之色,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發,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口,低聲道:“你還有我。”
“我也只有你了……”珰珰輕嘆,“如果哪一天,連你都沒了,我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會有那一天。”
他的聲音低低的,仿佛半含在喉嚨里,胸膛微微震動。珰珰感到莫大的安心,哪怕天塌下來,都可以放心地整個人埋在他懷里。
這樣的感覺……仿佛曾經有過……
我只有你了……如果你拋下我,我怎么辦?
不會有那一天。
這樣的承諾,好像曾經有過……
好像不僅僅是現在……
莫行南一天不知跑了幾趟茅房,整個人已經虛軟下來。
他有氣無力地問:“我說……哥舒師兄也跟我這么慘嗎?”
“嗯!
“他應該更慘一點吧?我們的武功不分上下,我的腸胃卻一定比他強。要知道我可是風餐露宿早習慣了呀,那家伙從小就錦衣玉食——嗯,他一定比我更慘……”
珰珰道:“你真的這么希望他比你更慘嗎?”
她的臉上明明帶著笑,眸子里卻有一絲寒意讓莫行南倒抽了一口冷氣,改口道:“呃……我只是關心師兄罷了……啊,說起來,怎么只有我跟他有事!明明我們身體比你們更強壯啊——”
“那是因為你們吃得最多!鲍毇毚驍嗨脑,復又柔聲道:“尤其是你。哎,我想,唱過了今晚就會沒事吧,但你卻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好……”
正說著,路媽已經把晚飯擺上了桌,莫行南一看桌子中央放著一碗蘑菇,臉都綠了,“還吃!”
“放心,晚上已經把不能吃的蘑菇統統挑出來啦。”珰珰殷勤地夾了一片到莫行南碗里,“多吃點!
哥舒唱從里間走了出來,墨色長袍襯得他身形修長,英武且優雅。莫行南仔細看他的臉色。
哥舒唱也看著他。
莫行南問:“你……沒事?”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對勁嘛!
“什么事?”
“你喝了毒蘑菇湯還這么精神?師兄,我真要佩服你了!
哥舒唱沒有回答,卻問:“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這下換莫行南避而不答,嘿嘿笑了兩聲。
“一路上并沒有人跟著我,這點我可以確認——莫行南,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莫行南埋頭吃飯。
珰珰忽然道:“你想不想看我擲樹枝的手法?”
莫行南驀然抬起頭來。
“回答唱的問題!鲍毇毼⑿χf。
莫行南衡量再三,道:“告訴你也沒關系……我從唐且芳那兒拿了一種藥給你的馬吃!
“什么藥?”
“名字我不記得了,總之你的馬吃了這種藥,就會發出一種味道,我聞著味道來就可以了。”
哥舒唱皺眉,“我怎么沒聞到味道?”
“因為這種藥要一起吃嘛!一顆藥丸分開兩半,馬吃一半我吃一半,這樣子無論它到哪里,我都可以循著這味道找到它!
珰珰插進來:“唐且芳是誰?”
“唐家的老祖宗。”
“這樣的藥他還有嗎?”
“不知道……干嗎?”
“我也想要一顆!
有這樣一顆藥,兩個人無論怎樣都可以找到彼此吧。
這個唐且芳,是個妙人呢。
只可惜這么好的藥,被莫行南糟!蝗艘获R分吃這樣的藥,真是暴殄天物。
“好啦,我已經說了,師嫂我們到院子里去擲吧!”
珰珰敲敲碗,“吃飯吃飯!
她那副“什么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讓莫行南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師嫂……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我是說吃完飯再扔!
“哦!
然而吃完飯,珰珰拿著筷子仍舊沒有扔到他面前就掉下來。
莫行南額上青筋暴跳,他一百個肯定面前的女人在耍他。
“我只會這么一種手法呀!”珰珰無辜地說。
莫行南告訴自己克制,再克制,“我不打女人。不打女人!
珰珰施施然進屋去。
哥舒唱慢慢從屋子里出來,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莫行南見他臉色頗為沉重,以為他也為自己女人的行為感抱歉,誰知他忽然伸出手,點住莫行南的穴道。
莫行南僵立在院子里。
然則哥舒唱還是道歉了:“對不住,莫行南。她不該騙你,也不該煮毒蘑菇湯給你。”
莫行南眼睛瞪得滾圓,“你是說……其實只有我一個人吃了毒蘑菇?”
“是的!
“你們……你們……”
“如果你不跟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备缡娉穆曇舫脸恋,雖然低卻堅定。
莫行南聽過他這種聲音,在對月氏的征伐中,他就是用這種聲音跟他的部將們制定戰術的。這聲音仿佛具有天改地滅而此案已定的滅絕感,莫行南額頭滑下冷汗,只聽他道:“從今以后,我不會再讓你找到我!
于是,那一個晚上,莫行南眼睜睜看著這屋子里的仆人們把家具物什裝上馬車,清空屋子里的一切,搬家對他們來說仿佛家常便飯,片刻工夫便揚長而去。
當朝陽升起,只有一個老仆牽著哥舒唱的馬守在他身邊。
老仆看了看時辰,和藹地道:“你應該很快就可以動……能動就沒事了,我也要走了!闭f罷,他跨上馬背,往主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莫行南現在還不能動。
如果他能動的話,一定要把那匹馬千刀萬剮,再把那個老仆人捉來下油鍋。
不,他說錯了,他應該把哥舒唱千刀萬剮,再把珰珰捉來下油鍋。
莫行南穴道解開的那一剎那,整個汪村的鄉民都聽到撕心裂肺的一聲長吼。他們都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有幾個膽大的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幢奇怪的屋子,進去才發現里面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沒有家具。
什么也沒有。
就好像從來沒有住過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