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瑤然可是十多年前便悄然死去的一抹芳魂,那時的繆容青尚不足十歲,饒是他天賦異稟,聰明早慧,可對于后宮里狗屁倒灶的骯臟事,肯定一無所知。
再說了,繆縈如此疼愛這個異母胞弟,又總在這個年幼的弟弟面前裝足了模樣,肯定不會讓他知道,她為了鏟除后宮里可能危及后位的女人,曾用了多少惡毒手段,又有多么殘忍。
繆容青不可能信她的,她很清楚。冉碧心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道。
然而,靜等許久,始終未聞繆容青啟嗓質問,抑或說些冷嘲熱諷的話。
她難忍忐忑,舉目望去,不意然的對上一雙比大梁皇宮的夜,越發深沉濃黑的眼;那雙眼,復雜得連她這個曾兩世為人,看盡人心丑惡的女子,亦捉摸不透。
他太沉靜了,沉得像一潭死水,可死水底下藏著許多波瀾,那些波瀾一旦蕩至湖面,恐將大梁從里到外掀了開來。
這樣一個不世之才,恐怕窮其大梁初立,乃至于大梁傾滅,都將只出現這么一個繆容青,可他偏偏是個奸臣。
耿氏天下至此,早已名存實亡。
「繆容青,你沒話問我嗎?」又靜候半晌,始終等不到他開口,她終是沉不住氣,先他一步揚嗓。
「有什么好問的?」他面無表情,黑眸爍爍,猜不透心思。
「方才我說的那些……」
「你是說你方才做的惡夢嗎?」他驀然插嘴,嘴角挑高,森亮如刃的目光,不見半絲笑意,再認真不過。
她楞住,當下不知如何回應。
「我只當你方才說的那些,全是你做過的惡夢!鼓┝,繆容青如是說道。
她滿眼迷惘,心中亦然。他這是什么用意?他這么說,究竟是信她,抑或不信?……然而,她說的那些事無根無據,荒唐至極,他怎可能會信?
怕是真把她說的話當作是夢魘了?
冉碧心腦中一片混亂,當真摸不透他的思路。
「繆容青,你知道我剛才說了什么嗎?」她開始好奇,他究竟有沒有聽懂。
繆容青只是深深地凝視她一眼,隨后又拾起錦帕擰干水,繼續為她擦拭臉龐,似乎不打算搭理她。
她懵了,再次伸手想抓住覆在臉上的那只大手,豈料,這一次沒能如愿。
錦帕自臉上滑落,纖手被他一把攫住,抓下,反剪在腰后。
她水眸圓睜,還未做出反應,那張俊顏已經湊近,垂下一雙長睫毛,英挺的鼻梁碰著她的臉,他的唇就這么印上來。
輕輕地吻著她。
「莫怕。」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他如是勸哄。
可她不明白,他既然不信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吻,透著憐惜與安撫的意味,不帶一絲撩撥或挑逗,只是純粹的吻著。
她心底的那抹頑強,如同霜雪曝曬在煦陽底下,一點一滴融化……
莫名地,她感到慌張,感到心怯,總覺得這個男人把她摸透徹了,可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似乎總能找到法子對付她,讓她不得不屈服,讓她……不得不對他動心。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她從他的吻中退開身,眸光盈盈,仿佛兩面水鏡。
「我知道!顾恼Z氣再肯定不過。
「為什么要幫我?」她指的是他從繆縈手中救出她。
他嘴角一挑,黑眸湛湛,里頭有著不容錯辨的情愫,自嘲地回道:「難道我表示的還不夠嗎?」
她一窒,沒想到他會如此大方坦承,默了下方道:「我是耿歡的妃嬪!
「你與耿歡是什么關系,我比誰都清楚。」提及此事,他眼神冷了幾分,分明是醋意。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讓這個地下皇帝對她這般在乎……冉碧心心口一抽,有股說不出的溫熱,在胸中涌動。
「皇太后不會就此罷休,從現在起,你得聽我的!
她情緒激動的低嚷:「那是耿歡的親人,他想回去……」
「誠王府已經敗了!箍娙萸嘀唤o她這么淡淡一句回復。
她哽咽一下,鼻頭漸紅,別開臉,潸然淚下。
大手卻將她的臉扳回來,他目光稍帶嚴厲的輕斥:「若想保命,那便別再插手誠王府的事!
「……是她做的?」
繆容青不作聲。
冉碧心眼中的傷悲逐漸被憤怒取代,她握緊雙拳,下意識咬住早已破洞滲血的唇瓣,藉此壓抑滿心的恨。
「你得聽我的,才能好好活著!
「在這座吃人的宮殿里,沒有人能好好地活著!
聽出她話里的濃濃悲哀,繆容青捧起她的頰,神情堅定的許誓:「我會保你不死,保你好好地活著。」
「那耿歡呢?」她不識相的問道。
他沒回話,只是清冷冷地看著她,仿佛她問了一個極蠢的問題。
她心下一慌,兩手緊緊揪住他袖袂下的手臂,略帶哭嗓的央求道:「繆容青,你答應我,別殺他。」
他漠然反問:「為什么我要答應你?」
她楞住,卻又無從反駁起。是呀,她什么也給不了,她不過是這座宮里的一小傀儡,而他什么都有,樣樣不缺,只除了……那把龍椅。
見她兩眼頓失光彩,好似悟透了什么,一臉死灰般的絕望,繆容青曾以為早已不會被女人動搖的心神,竟起了波瀾。
他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個她出現,更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她,再次起了情愛之心。
繆容青握住了準備松放的纖手,黑眸微微一閃,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會盡我的能耐保住他!
「繆容青,謝謝你!
聞言,青蒼的嬌顏驀然綻亮,她淚盈于睫,感激地望著他,不住道謝。
話一出口,他內心便深感懊悔,只因他比誰都清楚,必要之時,他不可能遵守承諾,保住耿歡。
可見她喜逐顏開,淚中含笑,總算稍止悲傷,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惱。
「你先歇下,今晚的事,我自會與皇太后交代!
纖手揪住了繆容青站起身的衣角,他一頓,撇首望向座上的人兒。
她掙扎著,隨后低低吐嗓:「我沒有什么可以給你!
他微笑,「你有!
她一臉茫然。
「下回我讓你來慶和宮給我下廚時,不許不來!顾恢钦J真,抑或玩笑的下了命令。
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失笑,「你瘋了嗎?就為了我煮的膳食,便對我這般好?」
她自認有一身好廚藝,但,可沒好到能讓一個奸臣舍命護全她。
面對她的困惑,繆容青淡笑不語,隨后轉身離去。
冉碧心目送著那抹高大背影,一顆心半暖半寒,當真五味雜陳。
暖的是,在這座鬼魅般的皇宮中,有一個男人愿意為她扛起一切;寒的是,這個男人既可保她亦能棄她,他掌握了她的弱點,隨時能毀去她。
她真能完全相信他嗎?相信一個機關算盡,只為登上龍椅的奸佞……她心底沒有答案,只覺無比茫然。
冉碧心閉起眼,雙手環抱住自己,藉此抵擋打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
第6章(1)
今夜的祥寧宮并不安寧,一頓關起門來只有姊弟倆談話的家宴,讓一旁伺候的宮人太監心驚膽顫。
宮人撤下了前一批菜式,后頭宮人隨即又送上新的,膳桌旁候立的尚食先上前試菜,確定菜肴沒有異狀后,才又默默退至一旁。
這些稱作尚食的女官,原先只為帝王試菜,然而今時此刻,她們不光是為耿歡試,還得為皇太后試。
皇太后垂簾聽政,皇權在手,地位形同天子,宮中起居自然比照起帝王規格。
瞥見對座的繆容青擱下了漆金箸子,繆縈跟著停住進食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