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
男人夾被翻了個身,繼續沉眠。
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從遠而近,一聲聲的敲擊聲像是追魂鐘般,趕走他好眠的情緒。
樊匡翻身而起。“搞什么?!”
該死,是誰一大早像催魂似的猛敲?!熟知他的人都了解,只要誰膽敢在他尚未清醒時上門,就要有心理準備將被他如萬馬奔騰的起床氣延燒!
叩叩、叩叩叩……
又來了,樊匡氣急敗壞地套上外衣,面色陰沉地踱出房門,循聲來到廚房。
一抹純白的影子正忙碌地在廚房里洗洗切切,方才的聲音就是來自于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澳阍趺磿谶@里?”
這女人此時不是應該在遙遠的歐培山莊嗎?既然逃回臺北,又回來干嘛?度假嗎?
梅薇被這突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她轉過身,看見了臉色鐵青的他。
“嗨!”她低聲打招呼。“我回來了……”呃,他的表情好像很不高興看到她。
“究竟是我沒清醒,還是你有毛病?大清早跑來我家做什么?”樊匡雙手環胸,不悅地發現,狂飆的起床氣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竟被滿滿的思念所取代。
“這……”梅薇無法反駁,只好持續以無辜的笑容示好!耙驗橛辛送话l狀況,所以我必須回去處理,不告而別,真的很對不起。”她以淡然的口吻隱藏住自己的情緒,她不希望因為父親生病的事,而表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面,這會讓她感到難堪。
“你的事我沒興趣聽!彼谋亲蛹t紅的,眼眸微腫,像是剛哭過。樊匡撇撇嘴,轉身走開。
望著他冷漠的背影,梅薇除了自信心嚴重受創之外,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酸澀自心口泛開。她低下頭,難過地喃喃自語,“我以為——”
突地,一陣冰涼濕意觸上她因沮喪而開始灼熱的雙眸。
“你吵醒我,就是要讓我看你的哭相?”
她抬頭,正好接住樊匡遞來的濕毛巾。
“謝……謝謝!
他撇撇嘴,哼道:“丑死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她赧然地笑了笑。他小小的舉動,像是在她平靜的心湖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起初沒有大大的震動,但漸漸泛開的漣漪卻是一圈又一圈,牽引住她的心緒。
“好了,你一大早來我家干嘛?”樊匡沒有問她是如何進門的,想也知道是白云做的好事。
梅薇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問道:“你還是不愿意答應我的要求嗎?”
“又來了!边@女人聽不懂國語嗎?簡直煩死了!樊匡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要休息了,請離開!彼麤Q定的事,沒得商量,求幾次答案都一樣。
“那么,以后請多多指教了,樊大哥。”梅薇抿著笑意,很恭敬地向他鞠躬!拔沂敲忿保聛淼姆靠!
樊匡閑散的神情忽然被一抹嚴厲取代,他瞪著她!澳阏f什么?!你要住在這兒?”這是新的玩笑?
“恐怕是這樣沒錯!彼浀攸c頭。
真是的,他的表情像見鬼一樣,她有這么可怕嗎?
“白云在搞什么鬼?!”他氣急敗壞地吼道:“不行,我不答應!”
白云是嫌他太閑了嗎?明知梅薇的意圖是什么,竟還讓這個麻煩的女人住進這里?!
“白云姐說我可以安心在這里住下!泵忿蹦贸霭自婆c她簽訂的契約。
“連契約都簽了?!”他瞪著那張薄薄的白紙,忍住撕碎它的沖動!安还苣阍趺醋,我都不可能點頭,你別白費力氣了!
“我也說過,我有我的堅持!闭搱剔郑刹惠斔,她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只要還有機會,我就絕不放棄!
“你——”
她甜甜地笑了笑!皩α耍也恢滥阍绮拖矚g吃中式或西式的,所以每一種都準備一些,雖然比不上你的手藝,你就將就點吃吧!”
樊匡臉色鐵青,表情難看地掀了掀嘴角。“你別想打動我,我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
“總之,從今以后請多多指教!辈坏鹊卣f完,她甜美一笑,揮揮手后,便牽起他的狗兒!澳懵,我先帶阿諾去慢跑了。”
這女人……先前不是怕狗怕得要死,怎么這會兒又自愿牽著阿諾出門了?
望著逃出門的女人及忘恩負義的阿諾,他慍惱地灌下一大杯鮮奶,希望降降胸中的怒火。
“無論你怎么做都沒用的,梅薇!彼湫。
這下,事情好玩了。
※※※
“他這兩天都沒什么反應,是不是真的惹火他了?”
房間里,梅薇抱著電話小小聲地問道。
“沒反應……這情況是有點古怪!卑自圃谠捦驳牧硪欢顺烈;旧,以她對樊的認識,他向來是個有來有往的男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要是沒反應,那才應該小心!安贿^,你也別太擔心了,反正我們約也簽了,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也拿你沒辦法。”
“說得也是!泵忿秉c點頭,放心不少,又和白云閑聊了一會兒后才收線。
她正想去廚房倒杯水解解渴,才一開門,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便竄入鼻息,直通四肢百骸。“什么味道?好香……”
循著無形的香氣,她來到了廚房——
入眼的偉岸身形,像磁石般緊緊吸引住她的視線,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當男人褪去強勢的外衣后,恬淡居家的氣息,竟是那么的教人難以移開目光。
她所認識的男人當中,從來沒有一個能讓自己這么震撼的,即使是她的父親、男性朋友,對他們來說,廚房像是無形的禁地,非到必要時絕不靠近,而樊匡……原來,一個男人在廚房里,竟是這么合適,這么讓人感動、難以抗拒。
她吸吸鼻子,興奮地跑向前!巴郏@味道……是愛爾蘭鄉村燉肉吧?”她著迷地閉上眼睛,沉醉在被香氣繚繞的幸福中。
“沒錯!狈镅鄣组W過一抹狡詐的笑意,他稱許地道:“你對美食的敏銳度的確讓人驚訝!
“呵呵,沒有啦!因為從小接觸美食的機會比別人多而已。”他難得稱贊自己,反倒讓她不好意思了!靶枰規兔?”
真是個單純的女人!皽!
“喏!彼f給他。
樊匡修長的手指拿著湯匙,仔細地試著味道。
優雅的動作,專注的神情,他在廚房里的模樣,實在與印象中忙碌不堪的廚房后臺截然不同。不可諱言,他是個令人“驚艷”的男人,不單指外表,更重要的是某種教人移不開目光的特質……看著看著,她出了神。
“對了。”突然,樊匡出聲!吧洗文阏f所謂的‘美食’,是吃了之后會讓人感到幸福的料理,聽了你獨特的見解后,我很想知道,有例外的時候嗎?”
“當然有!彪y得能和平相處,梅薇慷慨與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對我而言,只有兩種情況會讓我捶胸頓足,其一是名不副實,其二就是看得到卻吃不到,尤其是后者,那種只能流口水干瞪眼的感覺,真會讓人整天脾氣暴躁、心神不寧呢!”
“有這么嚴重?”樊匡不著痕跡地收起得意的笑容。
脾氣暴躁、心神不寧……那真是太好了。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梅薇不解地睞他。
“美食當前,簡直讓人興奮極了,你也是這么想的吧!”他笑咪咪地說道。
“呵呵!睕]錯。她快樂地探頭望向爐火,那鍋燉肉正滾燙著,香味四溢。她點頭附和道:“我完全贊同你的話!
那色澤、那味道……如果能嘗上一口,就能感覺到肉質的彈性與鮮美了……梅薇的表情隨著滾燙的肉汁而更形興奮。
突然,一雙長臂橫過她的面前,關上爐火,硬生生地端走了那鍋燉肉。
呃?!梅薇吞口水的動作一頓。
“對不起,我想你對美食一向有自己的堅持,這種不入流的東西,應該不會讓你有‘幸!母杏X吧!狈餇钏票傅匦α诵。
“沒……沒關系,我肚子并不、不餓!闭鎸擂,她有表現得這么明顯嗎?
他擺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斑好是我誤會了。”
“啥?”梅薇趕緊轉開“饑渴”的眼神,強迫自己看向天花板!安贿^,你這次烹煮的分量還挺多的……哦,我知道了,因為你的食量比較大——”
“這是阿諾的午餐!
“什、什么!”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阿諾?”
這么美味的東西,她沒機會吃到,而那只狗竟然有份……不是她歧視阿諾,而是……太不公平了嘛!
“汪汪!”本來在客廳的阿諾也開心地呼應兩聲,跑了過來,像是跟她炫耀似的,繞著她打轉。
“知道了,知道了,那是你的份,我才不會跟你搶!泵忿睕]好氣地退了一步,瞪了樊匡一眼,見他笑得十分愉快,她才恍然大悟。
好惡劣!她現在終于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親切地與自己閑話家常了,瞧他好笑得那么開心,根本就是有預謀的嘛!
套她的話,故意讓她口水直流,卻又吃不到,這人根本是惡魔,真想掐死他、掐死他!
梅薇用力轉開頭,毅然決然地步向大門。
后方涼涼地飄來一句:“都已經是午餐時間了,你要去哪兒?”
這惡魔居然還敢問?
“多謝關心,不受歡迎的房客要出去覓食了。”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氣呼呼地狂飆出去。
“汪汪!”阿諾丟下吃了一半的燉肉,奔至廚房門口觀望。
樊匡瞄了狗兒一眼,“阿諾,怎么了?”
“汪……嗚……”
“阿諾?”
他很驚訝地發現,向來很挑人的阿諾,居然會擔心那女人?!
“汪……汪……”阿諾靠在他腳邊,撒嬌似的低叫。
“要我別趕走她?”他不可思議地低喃!鞍⒅Z,你知道她為什么要留下來嗎?”不是為了他,也非為了阿諾,而是為了一間飯店,為了那跟他沒有任何關系的歐培山莊。
“汪汪!”
樊匡蹲下來,失神地撫著阿諾柔順的毛,腦海里隱約傳來她柔美堅毅的嗓音——
我有我的堅持……只要還有機會,我就絕不放棄……
“汪!”
他吁嘆一聲,輕道:“你放心,那女人不會這么輕易就離開的。”
樊匡并沒有發現,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唇邊浮現一抹了然的微笑。
※※※
“真是好過分!”
“怎么啦?”白云幫幾桌客人結完賬后,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空間,就看見梅薇旋風似的卷進店里!扒颇銡夂艉舻貨_進來,到底發生什么事?”
梅薇氣悶地大吐苦水,將剛剛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白云姐你說,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呵,原來如此!彼蟮置靼追锏挠靡猓窍胱屗y而退!跋葎e氣了,你不是還沒用餐?來道夏威夷亞細龍蝦卷如何?這是今天新推出的菜色哦!”
“不了。”她一點胃口也沒有。“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
“沒想到樊的影響力還挺大的,為了他,你連享受美食的樂趣都可以放棄啦?”白云開玩笑地道。
她皺起眉頭說道:“白云姐,你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別有含義,不是我想太多吧?”
“呵呵!卑自菩Φ煤芗樵p!耙欢ㄊ怯腥诵睦镉泄恚约簩μ柸胱。”
這個誤會可大了!
“白云姐,你可別誤會了,我是氣他、氣他——”她想了又想,終于鄭重地抬起頭宣布,“事實上,我會這么生氣是因為……他對阿諾比我好——”
話聲甫落,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聽聽她說了什么蠢活?!
“哦?”白云則是對她眨眨眼,一副準備聽八卦的神情。“我是不是聽錯了?你怎么會跟阿諾爭寵。俊
“我——”梅薇為之語塞,一時間,居然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算了,好像愈描愈黑了!
“好啦,好啦,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卑自菩Τ鰜!昂么跷遗c樊相識比你早多了,他的個性如何,我會不清楚嗎?”
“是嗎?”她的表情看來可不是這么回事。
白云趕緊收起過于燦爛的笑容!皠e這樣,真的生氣啦?”
“沒的事,只是——”她有滿腹委屈想一吐為快,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班牛撛趺凑f呢,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她喃喃自語,末了才發現自己說了什么,尷尬不已!斑,我的意思是——直到現在,他仍處心積慮想趕我走!庇绕洚斔弥龑⒊蔀樗姆靠蜁r,那排斥的話語讓她很受傷。
“我倒不這么覺得!卑自茡u頭,不表認同!叭绻闱皫滋炫龅剿脑挘筒粫@樣想了。”
“是嗎?”沮喪的梅薇漫應一聲。
對于她的反應,白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這樣說吧,沒有人會習慣獨來獨往,除非環境使然。”
梅薇注意到她話中的憂傷,不禁心生一股愧疚感,掩去了方才的憤怒與沮喪!皩Σ黄,我的沮喪影響了你……”
白云搖頭,要她別在意!靶∞保闩c樊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覺得他如何?”
“他啊……”梅薇蹙眉,想起初次見面的情景,以及在“阿爾卑斯”的第二次相遇,還有那些跟在他身后慢跑的早晨!霸趺凑f呢,總覺得他習慣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笑,眼底的寂寞卻騙不了人……”
白云聽到她的話,頗感意外。
樊善于掩飾自己,因為曾經受傷,所以他選擇將心密密包覆,無形中在自己與外人之間筑起一面高高的墻,而今小薇竟能讀出他的心思,那么是否代表她是懂他的?又或者,在她面前,他總是以最真的性情來面對?
白云緩緩揚起嘴角!霸敢饴犖艺f說有關樊的事嗎?”
雖然梅薇在心底告訴自己,他的事與她無關,但話一出口卻是——
“他怎么了?”她氣惱自己的多事,樊匡的事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更不該只因為那雙寂寞的眼眸就心神不寧,像是投入深深的海底,感覺即將窒息……
白云深深地看她一眼。“你應該不知道吧,樊……是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
孤兒?!
這兩個字像驚雷打入她的腦海,敲出心底的微微疼痛。她從小失去母親,能體會孤獨的苦澀滋味,可她比他幸運,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不像他,只有一個人。
“很驚訝?”白云輕啜了一口水,才又道:“那大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父母佯裝去買東西,將他丟在餐廳前,那是個寒流來襲的圣誕夜,每一家都在快樂慶祝的歡樂節日,卻是他成為孤兒的第一個日子!
“天!”梅薇捂住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會有這種事?!“父母不該是孩子的依靠嗎?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們寧愿舍棄自己的孩子?”
“沒辦法,他們都自身難保了,事業失敗,沉重的負債早已讓他們心力交瘁,只好忍痛丟下孩子,唯有如此,樊才有機會翻身。”
“不是這樣的!泵忿毙耐吹氐溃皼]有人愿意分開,我想如果讓樊匡自己選擇,他也許認為三餐不繼會比被遺棄來得好!
難怪……樊匡會不時流露出那樣孤寂的眼神……那時他才多大,就必須提早認識這個無情的世界?
“后來,那餐廳的老板收養了他,自此之后,他靠著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獨立,成為今日成就非凡的樊匡!卑自埔馕渡铋L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嘆氣,又繼續道:“告訴你這些事,是出于我的私心,打從你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認為——你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梅薇輕蹙眉頭,無心思索白云話里的含義。她閉上眼,難以分辨此時心底隱隱浮動的情緒是什么?“我不知道,或許只是——”
白云微笑道:“你了解他,不是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你呢?也許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像樊匡那般傲氣的男子,要他將內心世界說出口是很困難的吧,而白云卻對他的事了若指掌。
“呵呵!卑自屏巳坏匦α诵ΑT瓉,小薇誤會了自己與樊的關系。
梅薇聞聲抬頭,發現她柔美的容顏帶著純凈坦然的笑容——
“呵,我忘了跟你說,我就是當年那位餐廳老板的女兒,樊匡是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