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湯之所以叫孟婆湯,不是因為送湯給那些鬼魂喝的老婆婆姓孟,而是煉制孟婆湯的神仙叫孟婆,孟婆是專司忘川之水的神,孟婆湯就是用忘川之水煉成。換言之,孟婆根本不在地府,而在天界。
狐衣出了地府,思量著如何上天界找孟婆,取孟婆之淚,路上卻遇上四處游歷的止虛。
“狐兄,這是往哪里去?”止虛笑盈盈地招呼。
狐衣看見他,心想: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他迎上去,雙手一揖道:“正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止虛兄。
“何事?”
“止虛兄可認得忘川水神?”
“孟婆?”止虛奇道,“狐兄是要取忘川之水?”
“非也。”
狐衣將原委一一道出,止虛聞言,說:“索性我帶你去忘川。”向來鬼妖之類不可以隨意上天界,但止虛也不是什么中規中矩的神仙,才不管那些。
忘川遠在天界邊緣,他們千里迢迢趕去,卻撲了一場空,那個忘川水神湊巧出門了?磥,還得跑一趟。
“不如我去天界各處找找看,到時通知你,如何?止虛提議。
“有勞止虛兄!
狐衣與止虛真君道別,回到人間。他回去沒多久一只蜻蜓急匆匆地飛過來,偏偏藏在小紅鈴襠內的法咒也追了來。只因他又是入地又是上天,它們千尋萬尋,找得好辛苦。
此時,偏偏已經坐在吳攻的馬車里,用千尋鏡向他發出訊息。
“偏偏?你已經脫險了?”
“嗯!哥,你取到孟婆之淚了嗎?”一定取到了,這樣,就可以很快見到萼淚,“哥你在哪里,我馬上去找你。
“我沒有取到孟婆之淚。
“是嗎?!”偏偏聽了情緒低落。
“你先回九寨,我們見面再詳談!焙抡f。
在九寨溝,秭昳與文際也正等得焦急,見到偏偏,兩人均是重重地舒了口氣,秭昳更是問個不停:“偏偏,這幾天你去哪了?我們都擔心死了,怎么樣,有沒有人欺負你?有沒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
偏偏卻是一心只想著孟婆之淚的事,待狐衣將其中曲折說完,她才講起自己被蝠王抓住又如何逃脫的經過。
“!那個地方好嚇人,”秭昳聽說四處黑乎乎的,怕了起來,“偏偏,那個什么蝠王有沒有拿繩子綁著你?”
“沒見識!”文際笑她天真,“蝠王那么厲害,怎么會用繩子那種小玩意!
“對哦!蝠王那么厲害,你不怕他找上門?”秭昳對偏偏說。
“怕。所以你還是回皇宮去比較安全,這里可危險得很!
偏偏嘴上說笑,其實憂心忡忡。那看來無可匹敵的蝠王,當真找上門來,她該如何應對?再開始一場逃亡與捕獵?她豈能淪為他獵場上惶惶不可終日的獵物。
☆☆☆
夜里,她不時驚醒,噬人的夢魔里總有一個堅硬如磐地黑影,像陣狂暴的巨風,要將她卷到未知的深淵。
“醒來,我的小狐貍!”他這樣呼喚她。
這次不是夢。他幽暗深湛的眼眸,帶著寵愛似的溫柔地注視著她,那種嚴寒冷冽的溫柔。
狐衣重新改進的陣勢,終究也擋不住他。真是注定的嗎?她不信。
他彎下身,挑起她一縷長發,那縷發絲突然像閃電一樣撲上去,根根扎向他的要害,她同時一躍而起,撒出一陣隱約難察的細粉。這粉沫叫“緩步”。聞下去一點,行動會變得很遲頓。
他輕易躲開這些攻擊,沉寂的眼中跳起一絲薄怒。
這個不知好歹的小狐貍!
蝠王由洞頂天窗穿越而出,外面,是持劍守候的狐衣。他與孤衣之間這場戰爭,在所難免。
這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決斗。月朗天清的九寨,瞬間風云涌動,整個漆黑深暗的夜空,仿佛都在蝠王的操縱下,兇猛地向狐衣吞噬而去。狐衣那道白色劍光,在排山倒海的陰影下,孤獨而堅決。
哥——偏偏沖上去相助,蝠王對戰之余,仍抽出右手,輕輕點中她眉心,她定在原地,憤怒又力不從心地瞪視。
白色劍光逐漸被黑色毒火侵蝕,某個角落,一道青虹不聲不響地介入,托起狐衣陷落的局勢。這個驟然出現的幫手,是止虛,他平日的自在與散漫已然不見,全神貫注在這場對峙之中,往昔云淡風輕的眼中,是前所未見的錚錚的殺氣。狐衣義無反顧地進攻,與止虛全力以赴地協助,完美無缺地結合在一起。一青一白兩道光芒,像兩條并駕齊驅的飛龍,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撐開一片光明天地。
似乎只在轉瞬間,像炸開一個太陽,強烈到無法睜開雙眼,無數黑白相間的碎屑四處奔散,如同回到天地之初。
偏偏被巨大的震動推倒,仆在地上。
很久以后,一切又盡數歸于黑夜。塵霧散盡,月光柔柔軟軟地撒下,照亮她眼前如雪晶瑩的長發。
“哥,你怎么樣?”她搖撼著狐衣的雙肩。狐衣輕輕咳一聲,坐起來,滿臉疲倦之態。
“止虛兄,”他呼喊不遠處的止虛,“你還好吧?”
止虛伸出一只手招了招,回答:“死不了。”
一些微妙的情愫,在他們之間,溪水般混潺流淌。神也罷,妖也罷,此時,他們是一同存活的盟友。
“我們……贏了嗎?”偏偏喃喃自語,“那只蝙蝠,再也不會出現了嗎?”
“他不是蝙蝠!焙缕届o地說。
蝠王身上擁有超越妖精的非同一般的魔力,此時,他們感覺不到他的任何氣息,他好像從天地間徹底消失了,但就是這樣才更讓人擔心,他有種預感,在某一天,蝠王還會再出現,帶著不可知的危險。
“他不是蝙蝠,那他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敝固摱堵湟律系膲m土,立起身。他原本只是來傳送消息,卻趕上一場大戰,好久沒這么傷筋動骨了,可真是——累!
☆☆☆
“孟婆沒有眼淚!
止虛這句話無疑是道晴天霹靂。偏偏聽后怔忡半晌,方才狠狠吐出三個字:“我不信!边@么荒謬的事,叫她怎么相信?
“你帶我去見她!逼f。就算用手鑿,她也要從孟婆的鐵石心腸里汲出眼淚。
☆☆☆
清波流麗的忘川水畔,無風無雨,溫暖怡人。岸上,布滿光滑如洗的圓石,大大小小鋪陳羅列,立在上面,可以照見自己的影子。孟婆就住在由這種圓石砌成的小屋里,小屋旁有株不知名的大樹,樹下有只青銅鑄成的鼎,鼎下沒有生火,可鼎內的水卻汩汩地冒著氣泡。
止虛上前叩門,少頃,門緩緩開啟,走出位素衣長發的美麗女子。她就是孟婆?偏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直以為孟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神仙,可她……她從門里走出,就像一道泉水,涓涓行來。偏偏從未見過她這樣純靜無邪的眼睛,沒有一絲一毫塵煙,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她滿滿一肚子埋怨與責難,在見到孟婆之后,都偃旗息鼓了。
“你就是孟婆?”偏偏仍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女子輕輕頷首,有些無奈地看向止虛,仿佛在說:又來問我要眼淚嗎?我真的無能為力。
“她是偏偏!敝固撓蛎掀沤榻B。
“是你想要我的眼淚嗎?可是,我真的沒有。”
她的歉意那么坦率真誠,幾乎讓偏偏絕望。她沒有撒謊,意味著,白昭拒的記憶永遠不會恢復,可是,如果世上沒有孟婆之淚,天眼為什么不干脆說無藥可解?一定有的。
“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偏偏懇切地望著孟婆。上一次,秭昳聽萼淚的故事哭得浠瀝嘩啦的,也許,孟婆聽過之后,也會流淚,那么,萼淚就有救了。
偏偏這次敘述得極其用心,聲情并茂,甚至不惜編造一些莫須有的悲傷情節,務必要孟婆潸然淚下為止。
孟婆是那么一個善良易感的女子,她的心緒隨著偏偏的講敘,轉折浮沉,到最后,竟是癡了。萼淚凄絕哀婉的愛情緊緊揪著她的心,悲傷像霧一樣浮起在她晶瑩的眼眸內。可是,沒有眼淚。不論她的心中如何哀痛,就是沒有眼淚。她是多么希望幫助萼淚,多么希望自己能有眼淚,可她再怎么努力,也無濟于事。
“不可能的……”偏偏不相信眼前的事實。怎么可能?她是水神,水神的身體里面,怎么會沒有眼淚?難道,萼淚真的要一直被關在那個盒子里,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再也不能出來了嗎?
“對不起!”孟婆內疚地望著偏偏,“如果知道有這一段緣故,無論無何,我也不會把忘川之水交給白帝!卑椎壅宜猛ㄖ畷r,她并未多問,原來,他是給自己用,用來忘情。
“他是喝了忘川之水,所以失憶的嗎?”偏偏一把抓住孟婆,“你知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化解?你是忘川水神,整個忘川都是你的,沒有你不知道的,對不對?”
孟婆輕輕搖頭。但凡還有退路,誰也不會喝忘川之水,因為,它無藥可解。喝它之前,都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忘川之水穿喉而過,再也回不了頭。
到底是什么原因,逼得白帝要喝忘川之水來忘情。他一定深愛著萼淚,因為愛得太深,無法離開,卻又不得不離開,于是只有選擇忘卻。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一定有的,你再好好想想!逼恼Z氣已近乎哀求,她整整等了一百年,一百年哪!
孟婆默然無語。她是忘川水神,她的眼淚,是忘川之水的解藥,但是她并沒有眼淚,她能怎么辦?她該怎么辦?
孟婆滴淚未落,偏偏卻早已淚流成河,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眼淚一點一點打在石頭上,突然仰起臉,急切地看著止虛,說:“可不可以把我的眼淚變成她的眼淚?你法力這么高強,一定……
“不可以。”止虛正色道,“孟婆沒有眼淚,是無可更改的事,你再不愿承認,她也不會憑空生出眼淚來,到不如想想其他辦法!
“還有什么辦法?”她又打不過白昭拒,即使和狐衣聯手,也打不過,除非,“我們去找自昭拒,你,我,加上狐衣,我們一起,逼他把七寶盒打開!
“你確定,我們三個對付得了他?”止虛問。他一問,偏偏剛升起的那點信心頓時矮了一截。他是白帝,天帝啊!豈會那么容易受制于人?
“那你說怎么辦?”
“首先,我們得去查查,白帝到忘川之前,發生了什么事!边@應該才是事情的關鍵,因為那件事,讓白昭拒不得不忘情棄愛,只有知道那件事是什么,才好計較策略。
“也許,他去過天命崖。”孟婆說。
天命崖距忘川不遠,二者同在天界邊緣,許多神仙便是對天命崖存有好奇之心,想解崖上文字,才會順道來忘川走走,白帝也許就是從崖上看到什么玄機,也未可知。
“多謝提點,我們這就去看看。”
天命崖自渾沌初開便立于天之極,由錄命司負責守護,除錄命司之外,鮮有認得崖上文字的神仙,止虛恰好是其中之一。
未到崖前,止虛將自己寬寬的衣袖一抖,對偏偏說:“你變小鉆進來!
“干什么?”偏偏一時未會意。
“你不藏起來,待會兒錄命司看見你,又是一樁麻煩!
偏偏依言變成個小人兒,藏到他衣袖里,小腦袋巴著他衣袖邊沿,謹慎地向外張望。
錄命司除了守護天命崖,最大的使命,就是將崖上的文字抄寫在天命錄上。就好比人間皇宮里的史官,孜孜不倦一字一字的記錄,想想真是乏味得很。
錄命司與止虛真君交情本不深,但天命崖遠在天際,難得有訪客,他見到止虛真是喜出望外。
“止虛真君,稀客!來,來,我剛開了一壇雪藏佳釀,正愁無人對酌,止虛真君可是有名的酒中仙,千萬不要推辭!变浢疽幻嬲f話,一面將酒具擺好,“你聞聞看,清香撲鼻,酒香里還有千年冰雪的涼意,一定要喝個醉倒才過癮!
偏偏躲在袖子里聽他說個不停,心想:這錄命司也真是一個人孤單太久了,一開口就是一大篇,跟個老太太似的。止虛肯定會陪他喝,喝兩杯就夠了,可別真的喝醉。想到這里,她用力扯扯止虛的衣袖。
止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杯盞交錯間,有意使了些小花招,看起來大飲特飲,其實沒喝下去多少。
偏偏躲在暗處瞧了個一清二楚,暗道:原來他這么奸詐!奇怪了,他徒弟魏然則怎么那么傻頭傻腦,不是說名師出高徒嗎?
兩個人邊喝酒,邊扯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止虛問起那日白帝可曾到過天命崖,錄命司回想一番,說有,還說白帝在天命崖前立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沒說就走了。至于白帝在看些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止虛和偏偏此時都認定,問題出在天命崖上。難道,天命崖還指示他去喝忘情水?那上面,到底寫了些什么?
“我當真不能再喝,”止虛攔住錄命司,“再喝下一去,就看不清崖上的字!
錄命司也不強人所難,道:“既然如此,真君請便,我就不相陪了!彼木埔庹凉,哪舍得放杯。
“不敢勞煩!”止虛自去崖前觀看。
天命崖高逾千仞,文字游走變換,行蹤不定,莫說不認得字,即便認得字,要找些毫無頭緒的內容,也要費些功夫。止虛認真查找尋覓,偏偏閑得無聊,也上下左右亂望,眼花聊亂間似乎有只眼睛瞪了她一下,細看又不見了。她想,一定是上次被狐衣抓到的那只天眼,于是也使勁瞪回去。就是它,不把話講清楚,害他們找孟婆找得那么辛苦,還白忙一場。
止虛一行行看下去,視線停在一段文字上面,只有一句話,這句話,解開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癸越,禍三界,翻天覆地。
☆☆☆
凡神仙與妖精所生之子,都叫癸越,具有禍三界翻天覆地的力量的,千萬年間,只出現過一個。白昭拒若與萼淚生子,那個孩子,必定是非凡的。身為天帝,白昭拒怎能去冒那個險?他怎能不舍棄他心中最愛?在未鑄成大錯之前,他必須懸崖勒馬,舍卻兒女私情,傷也罷,痛也罷,他根本沒得選擇,他只能辜負萼淚。
他借助忘川之水的力量,斬斷情絲,他以為一切可以就此了解,他想不到,萼淚竟是那樣執迷不悟的女子。
一離開天命崖,偏偏就急忙從袖子里跳出來,盯住止虛,“你從崖上發現什么了對不對?是什么?你告訴我!彼麑χ烀履怀了迹伎丛谘劾,他一定是發現了什么。
止虛看她一眼,不說話。
“那面破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白昭拒為什么要去喝忘川之水?你不說出來,怎么讓白昭拒恢復記憶,怎么救萼淚?”如今,只剩下最后這一點點希望,無論如何,她都要把萼淚從那個盒子里救出來。
“我不會告訴你,”止虛停了停,說,“我去找白帝,讓他打開七寶盒,把萼淚放出來。”
“當真?”偏偏一雙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睜著,“你能保證白昭拒一定會把萼淚放出來?你能保證?”
“我保證!
“你這么有把握,你不是騙我的吧?”偏偏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要不要我賭咒發誓?”止虛笑著問。
偏偏定定地看著他,猜測著,盤算著,最后,一點頭說:“我相信你!笔碌饺缃,也只有相信他。
“那你快點去吧,”偏偏催促他,“我回九寨等著你把白昭拒帶來,快去!快去!”
止虛剛轉個身,她又不放心地叫住他。
“還有事?”止虛問。
“呃——”她笑笑,深深一鞠躬,“多謝你了!”她笑得單純真誠,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
俗話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偏偏從天界打個轉回來,九寨溝已經由春人夏,連空氣中都微微透出熱意。
秭昳也換上薄衫,玲瓏纖巧的身姿,在繁花蝶影里爭奇斗艷。
文際無可奈何地跟她四處跑,一會兒湖邊,一會兒林間,不論去哪里,秭昳老愛拉著他。他已經漸漸地有些認命了,更何況,秭昳也實在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她總是能發現新奇有趣的東西,她總是那么率真的歡笑,笑起來,像有陽光在她臉上綻放。
秭昳一路又是蹦是跳,一個不留神,就把腳絆到,身子一頓,就往地上滑去,文際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敖心懵c兒,總是不聽。”文際低聲責備。
秭昳有些理虧地低著頭,抿著嘴輕笑,臉上因為一路小跑泛著紅潮,明媚嬌艷,看得文際心神一蕩,忍不住俯下頭想一親芳澤。
“喂!你干什么?”偏偏很煞風景地冒出來,揪住文際的后領一拉,“你這只死孔雀,趁我不在,想圖謀不軌,”
“什么圖謀不軌?我們是兩情相悅!蔽碾H振振有詞。
偏偏才不信,扭頭問秭昳:“你說,他是不是欺負你!
秭昳不說話,只是笑。她也搞不清楚哩!只是,文際那句兩情相悅,聽起來還真是不錯,她是已經很喜歡很喜歡文際了,他說這句話,是不是表示,他也很喜歡她,是不是表示,她可以經常和他在一起?如果兩情相悅是這個意思,實在不賴吶!她喜歡這個詞。
“你倒是說話啊?”偏偏快被她急死,“你這么笑是什么意思,你這么一直笑,是不是說,你也喜歡他?”看她笑得那么愉快,八成是了。
“我就是喜歡他呀!”從看清他第一眼開始,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他的美麗,讓她著迷。
“你還真是坦白……我們去那邊好好談談,”她拉走秭昳,不忘警告文際,“你不要過來打擾我們,不然,我會很生氣。”
“你剛才是說真的?”偏偏問,“那只死孔雀,愛漂亮勝過一切,這個男人靠不住。況且,他是妖你是人,當你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他還是那么年輕貌美活蹦亂跳。
“對哦!”秭昳有些傷感地垂下頭,“等我老了,死了,就剩下他一個,他會好孤單,好寂寞,可怎么辦?”
看樣子她的確是墜入愛河了。偏偏朝天翻白眼,有些煩躁地扯下一片葉子在手里撕。為什么老是這樣?明明好好地,卻為了一個男人,搞得亂七八糟,萼淚這樣,吳真真也這樣,現在又輪到秭昳。愛情這東西,有什么好?只會讓人神志不清,失去原來的快樂,只會帶來眼淚。
秭昳一直為剛才的問題頭痛不已,她想和文際在一起,可是她只是個普通人,壽命有限……哎呀!傷腦筋。
她站起來,走回去找文際。
“你去哪兒?”偏偏問。
“我去找文標。”
去吧!去吧!狐衣說過,誰愛誰,誰不愛誰,她都無權干涉。去吧,去愛吧,愛得死去活來吧!她將撕碎的葉片丟到湖里,幾只小魚浮上來探了幾下,又沉下去。清澈的湖水里,小魚兒在石上斷木間無憂無慮地游動,一會搖尾巴,一會搖頭,看來,最開心快樂的就是它們,當然,它們若修煉成精就另當別論。
狐衣遠遠望見她一個人悶悶不樂,走過來,坐到她旁邊。
“在擔心止虛無法說服白昭拒?”偏偏一回來,就告訴了他這件事,他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個,止虛既然一力承擔應該不會讓他們失望。
“哥——”偏偏困惑地望著他,“你將來也會愛上哪一個女孩子嗎?你愛上了別人,會不會扔下我不管?”想想就心酸,哥哥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哥哥是她的授業恩師,是她的保護神,是她全心依靠的臂膀,無法想象,如果這個世界里沒有了他,會是什么樣子。如果,如果有一天那個女孩來跟她槍哥哥,她想都不想就把她捏死。
“又在講傻話,我怎么會扔下你不管?”狐衣寵愛地拍拍她的頭,將她結結實實攬在懷里,“哥會永遠保護你!
“哥——”偏偏馬上淚眼汪汪。
“哭起來還是這么一塌糊涂,像個小丫頭。”
“在哥哥面前,我永遠都是小丫頭!逼涡缘匕杨^埋在狐衣懷里,淚水不停地往外涌,將他胸前的衣衫浸濕了一大片。
很久都沒在哥哥面前哭得這么兇了,哥哥一向說話算話,他說會永遠保護她,就一定會永遠保護她,一定會的。可是,為什么她有種預感,好像將要失去什么。她不要失去他,說什么也不要,她雙手將狐衣抱得更緊。
此時,天上飄起綿綿的雨絲,輕輕灑落,不一會兒兩人頭發上已凝了一層細碎的雨珠。
“下雨了!焙氯崧曊f。
偏偏悶悶哼一聲,沒動。下雨就下雨吧,此時此刻,她絕對不要與孤衣分開。
“小丫頭!”狐衣嘆口氣。他不單自己我行我素,也一直縱容偏偏,她胡鬧,他由她胡鬧,她固執,他由她固執,有時他也懷疑,這樣對她是不是真的好,可面對她委委屈屈怏怏不樂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縱容下去。
“你們在干什么?下雨了!”
秭昳遠遠地喊。就算他們是妖精,也不必傻傻地淋雨,淋雨難道有利于修煉嗎?
偏偏抬起頭,看見她舉著一把傘過來,等她走近,偏偏笑道:“你既然怕我們淋雨,該多帶幾把傘才是。”
“我不知道哪里還有傘!憋鰰i無辜地眨著眼睛。
“那這把呢?”偏偏指著秭昳手上的傘。這把傘是淺淺的鵝黃色,傘柄上系了一只像孔雀羽毛一樣的銀飾,這片孔雀羽毛,是文際的標識。
“這是文際給我的!
“那——”偏偏上前幾步,“你和文際商量得怎么樣?他是陪著你變老,死去,辛辛苦苦等你輪回轉世,還是你陪他一起修煉,一起長生不老?”
“照你說,我們應該怎么辦?”文際正好走過來,話里有些微不快。
“一切隨緣,”狐衣不等她回答,說,“現在談這個,為時尚早!
文際還想說什么,秭昳插言道:“我們一定要站在雨里面講話嗎?我有點餓了吶,你們不餓嗎?”
“餓,怎么不餓,”偏偏舒展筋骨,“我餓得可以把你吞下去!
“好哇!看你先從頭吞起,還是從手吞起!憋鰰i把手伸過來,“我的骨頭可硬得很,小心別卡在脖子里!
“我先看看哪里比較軟,”偏偏佯裝去握她的手,猛地一抓,把她手中的傘搶過來,“我看啦,這把傘比較美味,我去燒口大鍋,把它煮來吃了。”
“把傘還我!”秭昳撲過去,兩手使勁抓,偏偏身形矯捷,滑得像條魚一樣,她哪里抓得到,氣得直跺腳,可憐巴巴地瞅著文際。
“你盼著他幫你?省省吧!”偏偏得意地把傘轉來轉去。就文際那點道行,哪里是她的對手,她師傅可是狐衣;還有那幾顆靈珠子,也不是白吃的。
“偏偏,別再胡鬧!焙螺p聲責備,手一引,傘輕輕松松從偏偏手中飛出,落到狐衣手中,再被狐衣還給了秭昳。
秭昳接過傘,愉快地沖偏偏吐吐舌頭:還是有人制得住你吧?!哼——
“一把破傘而以,值得你樂成那樣?”偏偏不在意地拍拍衣袖,轉身走開。一頭烏亮的長發在身后蕩啊蕩,像江南煙雨中飄拂的柳絲;偶爾,有些發絲會纏在樹枝上,但那些發絲好像長了腳,自己走出來,又乖乖回到偏偏背后蕩啊蕩。
秭昳在后頭越看越有趣,趕上幾步,走到偏偏身邊,“偏偏,你的頭發也在修煉嗎?是什么法術,可不可以教我?”
“教你什么?”偏偏面無表情地瞟她一眼。
“讓頭發自己動呀,”秭昳雀躍道,“這樣,頭發就再也不會被東西勾住,說不定,它們可以自己扎起來……”又好玩又方便。
“你嫌自己的頭發麻煩?”偏偏冷笑,“嫌麻煩,剃光不就行了,夏天那么熱,還挺涼快呢!”
“你還真是不可愛!”秭昳很受打擊地嘟嚷著,跑到文際身邊,將他手臂一攬,順便將頭一靠,“文際,還是你最好。”
又美又好,遇見他,真是她好大的福氣!她仰起臉,端詳他漂亮精致的臉孔,不去想偏偏那個惹人生氣的家伙。哎——她的頭發好美喲!還會自己動……不想,不想……她甩甩頭。不甩還好,一甩就甩出個響亮的噴嚏,一個,兩個,又一個……
“你打著傘,也會著涼嗎?”偏偏笑得幸災樂禍。
“誰說我著涼了?我只是鼻子癢,我……呵欠——”秭昳揉揉鼻頭,哀怨地望著文際,“我好像真的著涼了!鳖^還有些暈,一定是給偏偏氣的。
偏偏待她沒以前好了,一定是看她沒有利用價值,嗚——嗚——好難過!
秭昳一臉沮喪,看得偏偏也于心不忍起來,意識到自己言辭有些過分。
“我帶你去泡溫泉。”偏偏拉起秭昳的手,“泡一泡,什么大病小疼都會好。”
“好!”秭昳欣喜地抬起臉,一雙明亮的眼睛裊裊地透著水氣。她不介意偏偏的反覆無常,她的確有一顆容易快樂的心。
☆☆☆
止虛真君與白帝交情并不深,他突然造訪,著實讓白昭拒有些外。
“此番冒昧來訪,是有事相求!敝固撜婢_門見山。
“真君但說無妨!卑渍丫軠睾偷匦χo靜注視著止虛真君,猜測他此行的目的,等待他道出原由。他當然想不到,止虛是為萼淚而來。
“請白帝打開七寶盒,放出萼淚!敝固撜f,不動聲色地觀察白昭拒的表情。
“萼淚?”白昭拒先是一怔,隨即微笑,“你說的是她?她還是沒有想開?”一百年,他以為,一百年的時間,足夠讓許多妄念煙消云散。
“恐怕,她永遠都想不開。”止虛也輕輕一笑,別有深意地望向他。男女之間那些情事,愛恨糾纏,哪里是時間可以完全洗磨得掉的?更何況,是萼淚那樣義無反顧的女子。
“你相信,她說的是我與她的瓜葛?”白昭拒平穩無波地說。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海天一色無纖塵的淡定。他怎么會相信萼淚的話?當她用那樣悲痛欲絕的眼神凝視著他,他內心微微地觸動,也是憐憫,憐憫她為人間私愛束縛禁錮,無法超脫。
“我信!敝固搱远ǖ卣f。他沒有見過萼淚,他信的,是狐衣和偏偏,還有洛陽王。紅塵中情情愛愛,原本是與他無關的很遙遠的事,卻因為洛陽王對偏偏的牽系,逐漸明晰起來,讓他禁不住感慨嘆息。還有,曾經那個必須靠忘川之水才能舍情棄愛的白昭拒。
“你也相信我會答應你?”白昭拒問。
“是。”他答。
“憑什么?”
“憑你是眾神景仰的白帝!陛鄿I只是一個小妖,除了對他的執著糾纏,再無劣跡,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也是五天帝之中最好相與的,怎會跟一個小妖為難?他將她關在七寶盒內,只是略為懲戒,放或不放,對他而言,并無區別。
白昭拒看著止虛,笑一笑,說:“我答應你。”
“多謝!”止虛真君揖了揖,道,“還請白帝再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若偏偏有不敬之處,望請海涵!逼幌驅Π椎酆拗牍,難保她不失態冒犯,不小心惹惱了白昭拒,還真有點不好辦。他是好心幫忙,絕對不想要引火燒身。
“你說的是那只狐妖?”她的脾氣確實火爆,“我不會跟她計較!痹缭谝话倌昵,她就已經出言不遜出手冒犯了。
兩人離開天界前往九寨溝,途中遇上孟婆。她得知他們此行是為萼淚,請求同行,她實在想見見,那位癡情如斯的女子,是怎樣的。
“連你也知道這件事,”白昭拒笑道,“看來,你也信以為真!
“是真是假有什么關系呢?”孟婆緩緩吐口氣。她曾經想過要將忘川之水的事講給白昭拒聽,此時,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忘川之水,已將萼淚從他心中沖刷得干干凈凈,連一丁點的痕跡也沒留下,告訴他只是徒增煩惱。他那樣毅然決然的選擇,必有他的理由,她貿貿然插手,只怕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忘川之水。∷蝗粦岩善鹱约旱拇嬖。有忘川之時,便有她,她一直守著那一川清澈流水,一勺一勺舀入鼎內,煉制孟婆湯,一日,一月,一年,年年歲歲,周而復始。孟婆湯送到奈何橋畔,給那些等待投胎的鬼魂,孟婆湯入肚,前塵舊事盡忘。忘了,當真是好事嗎?她的忘川之水,她的孟婆湯,真的是在幫助他們拋卻往昔重新來過嗎?倘若,他們并不愿拋,不肯忘,倘若,他們其實是想要牢牢記住呢?為什么她沒有眼淚?如果她有眼淚,有忘川之水的解藥,他們還有機會重新來過……上天是否借此警示:有些事,有些路,一經取舍,再也無法挽救,無法回頭,即使,是神,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