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昳瞪著窗外又急又密的雨,秀眉緊鎖,一籌莫展。斷斷續續下了三天的雨,下得她全身懶洋洋地,一點勁都沒有。
“不如我們再來變戲法吧?”偏偏提議道。她幾百年的道行,淪落到變小把戲逗人開心,可憐!可憐!
秭昳搖搖頭,道:“變來變去,也沒什么新鮮的,偏偏,有沒有別的玩意兒?”她會那么多戲法,說不定,還有其他本領。
“我想想……”偏偏隨手撥動書卷上掛著的牙簽,那些小而薄的牙簽就像葉子一樣被蕩來蕩去,她無意間瞄到一張牙簽上的字跡,忽然停住了。這一卷是徐陵的《玉臺新詠》,她記得其中有首詩叫《古詩為焦仲卿所作》。
“看什么?是《列異傳》還是《搜神記》?”秭昳見她許久不出聲,忍不住一探究竟,“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是詩嗎?”
偏偏笑道:“聽你這句話,就知道你平常讀的什么書,這首詩講得是一對相愛的男女不能在一起,最后殉情而死!
“殉情哦?多悲慘!殉情……”秭昳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一個投水,一個懸梁,我知道!
“你喜歡聽故事嗎?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
秭昳皺皺鼻子道:“不會也是殉情吧?不聽。”
偏偏道:“有一點像,不過,是個神仙鬼怪的故事!
“那你說吧!
秭昳找個舒服的位置坐好,一心一意聽故事。
偏偏理理頭緒,說道:“很久以前,在吳郡,有一名叫花萼的少女,才貌出眾,能歌善舞,她唱歌的時候,鳥兒會停下來聽,跳舞的時候,魚兒會浮出水面看。她的心上人,琢得一手好玉,他用了九個月的時間,制成一方玉壁,準備向少女求親。誰知有個惡霸也看上了花萼,強行把她娶走,成親那日少女殺了惡霸,投湖自盡。她的心上人就把那塊玉壁捧到她墳前,不吃不喝,絕食而死。那塊玉再也沒人動過,很久很久以后,玉上滲出一滴血珠,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修成人形!
“你說的不會是你自己吧?”秭昳突發奇想。偏偏變得戲法出神人化,一點破綻都沒有,也許不是戲法,是法術,而且,她老穿紅衣裳。
“不是,她叫萼淚,”偏偏直直地看著秭昳,“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呃!”秭昳一時傻了眼。她是妖精!她真的是妖精。她真的遇上妖精了,有意思!她美滋滋地笑起來。
“看來你是一點也不害怕,不怕我吃了你?”這個公主,當真——與眾不同。
“你不會的,”她信心十足,“你是妖,我是人,你要把我怎么樣,我根本跑不掉,哪里需要費那么多精神!毖M餐之前喜歡變成侍女哄食物玩的嗎?沒聽過。
偏偏正色道:“不是所有妖精都和我一樣不吃人的,你別聽說是妖精就以為有好玩的事情,把小命搭進去!
“哦!”她嘴里答應著,問道:“那個萼淚也和你一樣好看嗎?她也喜歡穿紅色嗎?帶我去看好不好?”
“萼淚……她穿起紅色來,顯得很清雅,她最喜歡的是綠色,清清淺淺的綠,像一塊玉!彼雌饋硐裼瘢匀艘惨詾樗怯,其實,她是玉上那滴情血。
“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仙果,有什么奇遇?”
“奇遇?”偏偏苦笑,“妖精愛上神仙,算不算奇遇?”
“她愛上誰了?”
“西方天帝白昭拒。我不知道她們如何相識,只是忽然有一天,發覺萼淚變得十分美麗,滿眼水汪汪的,無緣無故自己會笑起來,”那時的萼淚,溫柔得像在發光,“神仙是看不起我們妖類的,就像那些達官貴人看不起平民百姓;我們也一樣看不起神仙,所以萼淚根本不讓我們知道她在和神仙約會,我也是無意間……”
秭昳見她停下來,追問:“后來呢?你們棒打鴛鴦?”
偏偏無奈地嘆口氣,道:“我想過?珊抡f,萼淚愛上誰,愿意和誰在一起,我們都無權干逾,況且,我們要欄也攔不住!
“狐衣是誰?”秭昳問道。
“狐衣是我哥,我曾經還以為,萼淚會和他在一起!
“后來呢?”
“很長一段時間,萼淚沒有見到白昭拒,她也沒有去找他,只是一個人坐在湖邊,日復一日地等待。我經常聽到她低聲吟唱,聽久了,我也會唱了!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彼南嗨既缭娭兴Щ匕俎D,日漸濃烈。
“她后來沒見白昭拒嗎?”
“見到了。她見到白昭拒的時候,白昭拒已經不認得她!
“怎么會?”秭昳睜大眼,“他們不是很相愛,怎么會不認得?,,
“相愛?”偏偏冷笑,“對他而言,萼淚只是一個陌生的妖物,他還收了她,把她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盒子里,說什么只要她摒除雜念,盒子就會自動打開!毙υ!她愛他,愛到束手就縛,她的全部雜念就是他,若能摒除,何至于此?
“萼淚一直被關在盒子里?”秭昳問。
偏偏點頭,“一百年了。你知道一百年有多長嗎?她被關在七寶盒里,一百年,盒子從未動過,她一定用這一百年在想一個已經把她忘記的男人!彼蚯槎伤陌V心喚不回那個男人失去的記憶。
秭昳聽到這里,眼淚忍不住滾下來。他們應該十分相愛,因為什么,讓他竟忘掉心中深愛著的女子?而且,親自將她收伏?磥,世間最悲慘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忘卻。
“有沒有辦法救出萼淚呢?”秭昳蹙起眉,臉上仍不斷淌著淚。
“有。相傳天之極有一面絕壁,叫‘天命崖’,記載了天上地下萬事萬物行進的命運,崖上像魚一樣游動的文字喚做‘天眼’。每隔一百一十七年,圣雪峰頂會開出一種芳香奇特的陸離花,天眼聞到花香,就從崖上游下來,花謝時才離去。只要抓住一只天眼,它就會回答三個問題。人間每隔一百一十七年,會有一個人應運而生,這個世上,只有她,才能找到陸離!
“那我們快去找啊!”秭昳擦干淚,“告訴我怎么找,我可以叫父皇……”
“不必了,”偏偏輕輕看她一眼,“我已經找到她,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幫我!
“愿意,她一定會愿意,她是誰?我去跟她說!
“你。那個人,就是你。”偏偏一個字一個字清晰道出。
“我?”秭昳錯愕地望著偏偏。
“對!那個能找到陸離的人,就是你。”十七年,她一直呆在深院高墻,陣圖凌厲的皇宮內,讓她不能靠近。而今,她見到了她,離目標跨近很大一步。
“你剛才說愿意,這么快就反悔?”
“沒有,”秭昳搖頭,“我只是很意外!痹瓉碜约河羞@么重要的作用,她有些飄飄然。
偏偏笑逐顏開。
“那你是答應了?放心!你不會吃虧的。我那個地方,風景非常美,而且,”她眨眨眼,“還有一個很好看的人,我保管你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的,他對美也很有研究,你們可以互相切磋!
☆☆☆
九寨溝。
原來是這樣一碧流水,養出她如此清澈的眼睛。
秭昳醉在這片山光水色里。最純凈的藍與最純凈的靈,揉成一種心曠神恰的顏色,澄澈無瑕……天底下原來有這么美的水!
“該醒了。”偏偏紅艷艷的衣袖扇來扇去。
“不是到了嗎?”
“還差一點點!逼呐氖终,水面應聲出現一葉竹筏,偏偏跨上去,回頭向她招招手。她一跳就跳過去,竹筏跟著向下一沉,嚇得她一把抓住偏偏。
偏偏笑道:“這么用力干嗎?差點被你弄翻!
秭昳吐吐舌頭,笑道:“有你在呢,我怕什么?”
不需要有人動手,竹筏自己朝對岸緩緩行去。有風吹來,揚起偏偏那一頭長發,輕輕柔柔地飄蕩……
秭昳忍不住握起一縷,放在手中撫摸,口中道:“這樣美麗的水滋潤出來的頭發,就是不一般!庇趾谟至,又滑又順,舒服極了。
對岸山下是一片石壁,貼著水面凹進去好大一塊,黑乎乎地,像是一個洞。秭昳正擔心洞內的黑暗,竹筏已走了進去,偏偏手指上跳起一簇火焰,火焰很小,卻把洞內照得很亮。洞頂、兩側都是些奇形怪狀的石頭,有些石頭還在滴水,滴在水里、石上,咚咚聲,噠噠聲,單調中不失趣味。洞很長,曲曲折折很多次,最后擱在一道石墻前。水從石墻下流出,竹筏停在水面,并不被帶走。偏偏一只手按在右側的石頭上,往里一推,石頭像門一樣被打開,露出一道石階。秭昳隨偏偏拾階而上,發現里面別有洞天——
陽光由洞頂從容不迫地灑入,四處伏滿青藤碧蘿,奇株異卉,卻是一朵花也沒有。陣陣清幽之氣撲鼻而來,幽而不凄,清而不淡。一彎清泉,慢條斯理地沿洞壁流出,大約是流向竹筏停處。水源旁,繞生一叢紫色的小樹,在陽光下泛一層薄光,如云霧繚繞。
秭昳環視一周,贊不絕口:“好地方!”
“不是訛你的吧?”偏偏輕輕撫過熟悉的一草一木。許久未見,它們仍舊這么鮮活有生機,真好!
“偏偏,你一直是住在這里嗎?”秭昳好羨慕她有如此美麗自然地居所,白天有陽光,晚上有月光,還能看見星星,外面是美到無以復加地湖光山色。
“喜歡嗎?喜歡就住下來。”
“嗯!嗯!”秭昳忙不迭點頭。她實在太喜歡這個地方了,皇宮里再精巧的制作,也及不上這個小洞的妙趣天生,更不用說外面的自然造化。
“狐衣出了遠門,過兩天我再帶你去找他!
“你說的那個很好看的人呢?”有多好看,會比偏偏更美嗎?
“他呀,”偏偏笑道,“不用去找,他自己會送上門來。你遠來是客,我煎一杯這里獨有的茶,款待你。”
“茶?”秭昳疑惑。洞里除了石桌石凳,什么都沒有,哪里來的茶?
偏偏手中突然多一只瓷杯,走到泉邊,盛了泉水,再由那叢紫色的小樹上摘下幾片嫩葉,投入杯中,蓋上蓋,上雙目,將杯捧在手心。少頃,她睜開眼,將茶呈到秭昳面前,微笑道:“公主,請吧!”她的茶是這樣煎的嗎?秭昳將信將疑地接過來,揭開蓋,只見眼前騰起一層薄薄的紫霧,輕盈若夢,杯內的也呈淺紫色,散著清靜恬淡的幽香。
這么美的茶,她怎么舍得喝下去?聞一聞都覺得是福氣。
“嫌我弄得不好?沒辦法,狐衣不在,要不然可以叫弄給你喝”
“不是,”秭昳搖頭,“是我舍不得喝!
“舍不得?”偏偏輕笑,“你要實在舍不得喝,就不喝罷!彼巧岵坏煤龋蛇@樣稀罕的茶,不喝的話,她更舍不得。秭昳將茶捧到唇畔,緩緩啜了一口。淡淡幽香在她舌間回環往復,奇妙無比。
“這茶有名字嗎?”她問。
“有,叫紫霧!逼f。
偏偏還摘了些山間的鮮果給秭昳,但光吃果子,她是習以為常,秭昳畢竟不適應。本來,以她的法力,變些菜肴并非難事,但法術變幻的東西終究不是實物,填不飽肚子,她只得去附近小鎮采買。
小鎮雖小,因為恰逢趕集,也十分熱鬧。
除了吃食,偏偏還買了些小玩意兒。太陽高高掛在頭頂,照得她暖洋洋地很舒服。
前面不遠處有間酒肆,有人臨街而坐,自斟自飲,一身洗舊發白的孺衫,一臉似有若無的淺笑。偏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他看上去很面熟,似乎不久前見過,是了,他像極她曾在洛陽王府見過的那位客人,只是衣著打扮要干凈許多。她帶秭昳離開前,還瞧見他與洛陽王賞雨品酒,洛陽距此地甚遠,他不可能就到了這里,除非他不是人。但是,他若不是人,她豈會毫無察覺?
一定是長得相像。她盡管這樣想,心里也不免添了幾分警惕。走出小鎮約一兩里,沒有出現任何異狀,她才松了口氣,用飛行術回到洞府。
“偏偏,你什么時候回來?”秭昳兩只手支在膝蓋上,托著下巴,呆呆地望著洞頂上的白云十分緩慢地流動。她不是餓,她只是悶得發慌,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無聊過,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偏偏又不許她出去,洞里花花草草再奇妙,她也看倦了?墒,偏偏還沒回來,天哪!
她敲敲有點發麻的小腿,正要站起來,突然一個看不清是什么的東西從她方才觀云的洞掉了下來,然后像只撞上蜘蛛網的蟲蟲一樣被一些白色的絲牢牢捆住。
好像是個人!秭昳拍拍受驚的胸口,小小心地蹭過去。真的是個人吶!
“你是哪位?”她好奇地打量“那個人”,“那個人”也用同樣的目光端詳著她。
他長得好美喲!比她見過的許多許多女孩子都要美,更難得的是,他的美沒有一絲一毫的脂粉氣。
“看夠了沒?”他心情極差。一聽到偏偏回來的消息,他就興沖沖地跑了過來,結果一時大意,掉進網里,這張網還是上回“賽珍會”上他陪偏偏買的。
秭昳沉浸在對他美麗容貌的驚嘆中,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他的眼睛好美,眉毛也是,鼻子也是,嘴唇也是,皮白里透紅,似乎很柔軟——她不禁伸出手指,輕輕摸了一下。
“住手!”他大聲呵斥。他如今動彈不得,只能用吼的。
“呀——”她被嚇到了,手縮回去,臉卻湊得更近,為什么你連生氣的樣子都這么好看呢?”想不通!他娘怎么把他生得如此美麗?
這是個什么女人?他幾乎吐血。換作平時,有位這般天姿國色的可人兒傾慕于他,不知多受用,但如今受制于人還被她品頭論足指指點點,心里別提有多憤恨。
“你是人還是妖?”秭昳像在問他,又像自言自語。
“我是妖,”他語氣兇狠,“你再不走開,我就把你剝皮拆骨剁成肉醬,蒸上七七四十九天,吃到肚子里!
“蒸七七四十九天就壞掉不能吃了,”她笑嘻嘻地,你和偏偏一樣,喜歡嚇唬人。”
不曉得她是真的膽子大,還是根本不用腦。他翻翻白眼。
“你是誰?”偏偏一向沒有吃人的習慣,不會無緣無弄個“人”回來,而且還是個有毛病的丫頭。
“方才我也這樣問你,可你不回答我,不過,我這人大度,”她說,“我叫秭昳,F在,你可以告訴我,你什么了吧?”妖也分很多種,偏偏是狐貍,他呢,也是狐貍?
“誰帶你來這里的?”他不回答,反問。
“偏偏哪!”她說完,瞪起杏眼,“你只問不答,太不公平,你快說你是誰,不然,我不和你說話。”
求之不得!他索性撇過臉,不理她。
“哎——你太無禮了,你知不知道我……”她想說她大唐的公主,轉念一想,他是妖,也許根本不吃那一套,氣得臉鼓鼓地。
“文際,你怎能這么對待我的客人?”他們兩個在斗氣,誰也沒留意到偏偏何時走進來的。
“也不想想你怎么待我……”他埋怨著,看見偏偏身后跟了一個人,“你又領個人回來干嗎?”
人?偏偏不解,順著文際的視線回身望去。可不是?他嘴角含笑,一派悠閑地立在那里,這么近,她居然毫不察覺,這次遇上高手了。
“你究竟是誰?”他不在洛陽王府好好做客,跑來這里干什么?
“我叫止虛!彼换挪幻Φ卣f。
止虛真君?偏偏撇撇嘴角,“你鬼鬼祟祟跟著我干什么?”
止虛道:“不知偏偏姑娘將公主擄來所為何事?公主忽然失蹤,洛陽王很擔心。”他在洛陽王府見到偏偏,看出她并無惡意,因此并未橫加干涉,只是想不到他一時貪杯小醉了一場,她便把洛陽王的小侄女拐走。身為洛陽王的知交好友,他實在不好意思坐視不理。
偏偏冷笑,“堂堂止虛真君,幾時成了朝庭鷹犬?”
“是我自己愿意來的,”秭昳走上前,說,“麻煩先生轉告小皇叔,偏偏會保護我,我好得很!
“五天,”偏偏突然說,“五天之后,秭昳是去是留,我決無異議。”言下之意,這五天內,他休想帶走她。
五天之后,便是天眼下界的日子,看來她找上秭昳,的確是為了天眼。
他頗為無奈地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只好留下來。”知道天眼下界的“人”并不多,有能力找到秭昳與偏偏爭奪的更少之又少,但萬事小心為上,只有讓自己受累了。
“不行!”偏偏沉著一張臉。
“偏偏姑娘,你這是逼我現在就帶走公主!彼Z氣不溫不火,懶懶散散似笑非笑的樣子,真的很惹人厭。
“你試試看。”偏偏粉拳緊握,恨恨地瞪著止虛。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為了萼淚,說什么也要奮力一搏。
“也好,咱們換個地方好好切磋切磋!笔窃撟屗浪麄冎g差距有多大,他已經客氣到什么地步。
“偏偏!”文際趁偏偏沒走,趕緊大喊,“你還沒把我放出去。”萬一他們打個沒完沒了,他豈不是要一直活受罪?
“你再忍忍吧!”偏偏瞟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切磋的地方就在水邊,微風輕輕掃過他們的衣裙,如此怡人的青山綠水間動手打斗,實在很煞風景。
偏偏的頭發已經很長,驟然又長出許多來,而且緊緊擰成一股,偏偏將它拿在手里,就像握著一條黑色長鞭。
這就是她的武器?止虛不自覺笑了笑,隨身攜帶,倒是方便得很。
“我要動手了。”偏偏說完,手上的長發鞭像蛇一樣兇猛地攻過去。這條發鞭不僅靈巧迅速,而且又狠又準,更重要的是,發梢藏了極毒辣的殺咒,偏偏滿以為既便傷不了他,也能挫挫他的威風。豈料發鞭飛到一半,不知何處閃進一道白影,硬生生將發鞭拽在手里。
“狐衣?!”偏偏看清是兄長,難以置信。他既然來了,就應該與她共同對敵才是,怎么反而阻止?
狐衣不理她質疑的目光,將烏油油的長頭發塞回她手里,走到止虛面前。
“不知舍妹何處開罪先生?”
“我受洛陽王之托,想領回秭昳公主。”止虛答道。
“公主?”狐衣望向偏偏,“你把她帶了回來?”
“嗯!”這些天狐衣在修煉捕捉天眼的器具,她怕打擾他,所以沒有告訴他。她住的山洞是個天生的五行陣,經狐衣一番布置,外人很難進入,有她一個原本足以應付,止虛會出現,純屬意外。
“你不能帶走秭昳!焙聦χ固撜f。
“我只想留下來保護她!敝固撔χf。
狐衣看他一眼,說:“可以。”
“哥——”偏偏直跺腳。這怎么行?誰知道他有什么詭計,留下來只是禍患。
“就這樣!焙略捓镉胁蝗葸`抗的威嚴。
“多謝!”
狐衣一出現,止虛便認出他才是山洞陣勢的真正設置者,而且,秭昳身上的護身咒應該也是他的手筆。狐衣的大名他早有聽聞,狐千歲可成仙,據說狐衣已近二千歲,卻拒絕成仙,也是個乖戾的人物。盡管止虛不知道他們捉天眼目的何在,但他仍希望一切順利,幫人解決問題可不是他的初衷。
☆☆☆
偏偏只離開一會兒,文際覺得像一萬年那么久,特別是那個不怕死的公主,像只麻雀一樣在他耳邊卿卿喳喳。他重獲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剪掉她的舌頭。
“……止虛也會法術,文際,你說他是什么妖精呢?我還以為妖精都像你和偏偏那么美……當然,他也不差啦……小皇叔認識他很久了,他知不知道他是個妖精……”
“他不是妖,他是神仙!蔽碾H無法忍受她的無知。他身上一丁點妖氣都沒有,而且無聲無息到能瞞過偏偏,是個道行很高的神仙。
“神仙呀——”秭昳激動地大叫,“我見到神仙了!”妖精神仙一起出現,她怎么這么走運?秭昳笑得合不攏嘴。
文際鄙夷地冷哼一聲。
“哼什么?”秭昳氣不過他的無禮態度,往他頭上狠敲一記。
“臭女人,你打我?!”偏偏這樣對他倒罷了,她普普通通一個人,也如此放肆,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打你怎么樣?有本事你也跳出來打我!”她是公主,打他怎么了,何況他還受制于人,“你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舍不得打你?”她話罵得挑釁,聲音卻不大,樣子也不兇,保持著身為公主應有的儀態。
“你……”他埋下頭,用力吸氣,努力把自己的怒氣壓下來。
“沒力氣說話了?”秭昳逗了他好幾回。他始終不肯抬起頭來,她無奈地嘆口氣,眼珠開始亂竄。剛才偏偏進來的時候,放下一只竹籃,她這時才看到,揭開蓋子,里面是一些包好的糕點,和幾件小玩意。
“真有點餓了!”她拿起一塊來嘗,這些糕點雖然不如皇宮里做的來得精致,但也香酥可口,她一連吃了好幾塊。
“你餓不餓?”秭昳拿一塊糕點放在他嘴巴旁邊,“我這個人大方得很,不跟你計較,吃吧!
他看都不看,繼續沉默。
“哎!你一個大男人,干嗎小氣巴巴地?不吃就不吃!彼昧σб豢谑稚系母恻c。
“偏偏,你回來了?怎么不見止虛……”她瞧見一旁的狐衣,整個人愣住,說不出話來。他是個人嗎?他怎么會有這么潔白晶瑩、欺霜勝雪的美麗長發?她好想摸一下喲!
這個人,一見到漂亮東西就流口水。偏偏見她對著狐衣的長發發癡,用自己腦袋擋住她的視線,說:“止虛說去通知洛陽王你安然無恙……至于,這個滿頭白發的男人,他是孤衣。”
狐衣?豈不是偏偏的兄長?秭昳挪幾步,瞅瞅狐衣,又瞅瞅偏偏,他們兄妹倆都有一頭美到無以復加的長發,讓她艷羨不已。
“偏偏,現在你該放我出來了!蔽碾H大約被困太久,聲音有些疲乏無力。他以為偏偏一定會乘機奚落他一番,結果沒有,偏偏二話不說就把他放了出來。
他一重獲自由,秭昳立刻感到他的殺氣,馬上躲到偏偏身后求救:“他要欺負我。”
“你不能動她!逼荒樥J真嚴肅。
“為什么?”
“她是我的客人!逼幌虢忉屘。
偏偏道行略高一籌,而且有狐衣那座靠山,他不會自不量力到與他們作對,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臭女人在偏偏背后沖他做鬼臉。
☆☆☆
止虛回到洛陽王府,洛陽王正在房內作畫。他手上提著筆,靜靜地注視著桌上的畫,畫上墨跡未干,顯然剛完成。
畫中女子一襲紅衣,眼波流轉,唇角含笑,純凈清澈的明眸隱約含蓄一抹妖冶嫵媚,這美麗中藏著詭譎的女子,是偏偏。
實在是沒什么可添改的了,他放下筆,目光依舊停留在畫中女子身上,絲毫沒有留意到進來的止虛。也對,止虛是神仙,行動悄無聲息,何況他一直專注于畫中。
“情這一字,累人不淺。”終究是止虛先開口,因為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洛陽王才會發覺他的出現。
“你來了!甭尻柾跄樕先允且回灥臍舛ㄉ耖e,他不是不憂慮秭昳的現狀,他只是從止虛的神情看出,一切都很平安。
止虛坐下來,拿起桌上一杯酒,緩緩飲盡,道:“偏偏不會傷害秭昳的!彼肋@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知道,洛陽王之于偏偏,是有愿無求,他不求能與她長相廝守,他但愿能想望著她,掛念著她,也就夠了。他愛一人,注定只是這樣,也只能這樣,他的愛只有這么多,這么多已然是全部,平和靜謐,但,刻骨銘心。
“多謝!”洛陽王執起酒壺,將止虛手中的酒杯斟滿。
止虛呷了一口,贊道:“好酒!”洛陽王府總是有許多好酒,除去洛陽王是個曠古絕今的人物,他與他相交,便是因為酒。止虛是個好酒貪杯的逍遙神,但他絕不豪飲爛醉,他只是品酒,如世人聽琴賞畫,是一種雅好。
“秭昳公主這幾日不會回來!倍液苊黠@,那位公主壓根沒想過要回來,她似乎興致勃勃樂而忘返。
止虛接著說:“你放心,我會看著她!彼麜却剿麄冋业教煅壑螅饕ヒ,他怕也無可奈何。
“你多費心了!甭尻柾鯗\淺一笑,端起酒杯敬了敬。
“那你為我彈奏一曲如何?”止虛笑著問。
當然可以。洛陽王坐到琴幾旁,手指輕攏,撥動琴弦。清幽淡泊的琴音自他指間逸出,不沾染一絲塵世的氣息,他依舊是遠山遠水一樣飄渺無涯的姿態。正因為如此,止虛常忘記他是一個凡人。他與他把酒言歡,談禪論道忘了他也有七情,也會愛上一名女子。
可惜!他是一個變數。
天地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這么一個人。他,或者是她,上蒼賦予最完美無缺的外表,超塵拔俗的氣質,無與倫比的才智。他們沒有前生,沒有來世,如煙火般絢麗璀璨且短暫。
洛陽王就是這樣一個變數,而偏偏,則是他的變數。這場愛戀,早已注定,有始無終。所幸,他無求,所以并不苦楚。
☆☆☆
那五天,偏偏過得有些累。秭昳的興趣顯然已不在她身上,不是纏著狐衣,就是逗弄文際,她是落得清閑,可是,也太清閑了。還有那個什么止虛,行蹤不定,說不準又從什么地方冒出來。
想到沒多久就可以見到萼淚,她就興奮不已,可日子像烏龜爬一樣磨磨蹭蹭,她只好盡量不去想萼淚,以免被那些急不可待的迫切心清憋悶死。真到了那一天,她反而鎮定下來,處處小小心心,生怕出了岔子。